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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蔚巡生道,“薛彦需要束茗帮他闻一些气味。”
勤王妃一听到这事第一反应是这再好不过了!
可她盯着蔚巡生看了许久,才道:“除了这个,你是不是还有事想问我?”
知子莫若母,到底是自己养了十七年的儿子,一举一动表示什么她到底还是清楚。
若只是来问束茗是否可以协助薛彦去查病因他大可不必在这寒冬腊月特地跑一趟这晴雨斋。遣一个奴仆来禀了这事就行了。
可他偏偏人来了,那就不是只想问一件事。
蔚巡生垂眸想了许久,才道:“母亲是想以后等我身子好些了,再替我寻一个妻子吗?”
勤王妃愣了一下,只当蔚巡生要说什么,这事不是成婚之前就跟他说过了吗?
“那是自然,若不是为了你日后好娶妻,冲喜这事也不会捂得这么严实。”勤王妃说的理所当然。
其实她看得出来,蔚巡生喜欢那个盲女。
没关系,他喜欢那个盲女,盲女不送走,只要生了孩子,当一个妾室也行。
“母亲觉得,我应该娶什么样的姑娘为妻呢?”蔚巡生问道。
这话一问出口,勤王妃又愣了许久。
对啊,如果不是那个盲女,蔚巡生应该娶谁为妻呢?
这一两年之年西凉城内,大户人家适婚的姑娘她还没关注过,如此说来,应该适时关注下了。
“现在说这些还早,”勤王妃自有自己的说辞,“你父亲说了铱誮,在你病全好之前,叫你不要操心这些事。而且自古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好好养身子,母亲必不会在这件事上委屈了你。”
“母亲,”蔚巡生道,“束茗的身契,是不是在您这。”
勤王妃点点头。
“若……以后我病好了,她想走……”蔚巡生深吸了一口气,“请母亲放了她的身契,让她自由吧。毕竟她与我、与勤王府,有功。”
勤王妃越听越糊涂。
怎么就说到放身契的事情了?
他不想收她为妾?
可那喜欢是藏不住的啊?
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看得出来蔚巡生是真的对那个盲女上心。怎么忽然好端端的会来提身契的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勤王妃捉摸不透蔚巡生在想什么,只能用拖字诀。
她又道:“薛彦与舒星到底是外男,束茗虽然没对外公开身份,可到底是你屋里的人。让她去帮忙未尝不可,让如意多看着点她,别做了什么有损清誉的事。”
“嗯。”蔚巡生点头应下。
再回桃园把这事说了一遍,束茗点头如捣蒜一般:“那就通知薛神医吧,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蔚巡生看着她欢欣雀跃的样子,不知道她是真的想他病好,还是想见舒星。
其实无论什么目的都好,只要能看见她在他身边开开心心的,他便也心情愉悦。
他对她从来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再无更多。
第二日蔚巡生便派人去给薛彦传话,说勤王妃与世子妃都同意了,只是年节快到了,府上事多,人也多。世子妃好歹是内宅女子,要注意影响,等着年节过了,府上人来人往少些了便可方便行事。
薛彦让人带口信回去,说是,不差这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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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空的时候,蔚巡生就坐在暖榻上发愣。
愣了好一会,他才从衣袖里摸出之前在黑市,那个怪异男人一两银子卖给姚子安的玉玺。
再过两天就是年三十,院子里里外外的人都在忙着准备过年蔚光良官场上的同僚、下属来拜年的事情。
只有桃园离前厅远,听不见前院那些纷纷扰扰。
束茗选的两片折光镜被蔚济拿走重新塑形。
她又重新选了一个看得稍微清楚些的折光镜,日日拿在手边,对着书桌看自己写的字。
能看见确实方便很多,她现在认字很快,已经能自己看一些简单的图本了。
她又写了一页字,歇手的时候转头去看蔚巡生。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发愣。
她走过去,看见那东西,细声问道:“你给拿回来了?”
蔚巡生回过神,抬眸看了束茗一眼,嗯了一声。
“不是说,要去对下,才知道真假吗?”束茗这话倒是提醒了蔚巡生。
他脑子里只顾想着以后的事,却忘记了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确实是需要验一验这玉玺是否是真的。
从手感与材质来说,是上乘货。
就看着章是否与多年前他见过的通关文牒对得上了。
想到这,蔚巡生站起身,道:“你若是闲着无事,跟我走一趟藏书阁吧?”
束茗听闻连忙去穿了一件厚的外套,从木施上拿了两件大氅。其中一件递给蔚巡生,两人便慢悠悠地往藏书阁走去。
蔚巡生这些时日在家里养着,气色好了许多,脸上不再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嘴唇有了些许微红。
他这人本就生得一等一的好看。
现在脸颊与唇上有了一些颜色,仿佛是黑白山水画中点出的那点妖艳一般,让束茗不敢一直盯着看。
蔚巡生从黑市回来之后,神思一直游离在外。经常手里拿着一本书,窝在暖榻上两眼涣散发呆。
束茗看了几日,知道他是为着北寰言来西境的事情,思绪繁杂。
便也不扰他,自己静静地练字。
这些时日束茗字有长进,学识亦有长进,只是蔚巡生心思不在闺房之乐上,没发觉束茗的进步。
他徐徐走在桃园石路上,也是若有所思。
束茗这些时日也仔细捋了捋,可她本就不是局内人,哪怕后来蔚巡生见人见事都带着她,她因为不识字,不读史,不了解现在错综复杂的局势。
只能日日跟着他焦心,看着他如此殚精竭虑地思虑,便知道这事恐怕远比她想象中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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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王府的藏书阁里藏着上千册书。
这是从前朝开始住在这里的主人藏的。
蔚光良接过这宅子,里里外外都翻修了一遍,只有这藏书阁是叫人保留了原样,还专门请了守阁人看守。
这守阁人年级大,面相很是平庸。
看见蔚巡生来,立即欠身做礼,引着蔚巡生进了藏书阁。
束茗跟在后面,拿起折光镜,只是看了一眼,便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藏书竟然有这么大。
她进门开始,竟然望不到这藏书阁另一头在哪里!
在外面远远地看得时候不觉得,自己进来以后才有一种沧海一粟之感。
这是一本本书,一落落的积累,让她不得不仰望这座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藏书阁。
蔚巡生侧目看见束茗正仰头看着从地面到楼板之间如山一般层层叠叠的书,惊讶地张着嘴,就知道她喜欢这里。
蔚巡生没管她,让她自己在藏书阁里溜达。
自己跟守阁人说了想看的东西,守阁人立即把蔚巡生带到了藏书阁的二楼。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很早以前禄商王朝商队来东陵的通关文牒。
蔚巡生拿到手,便让守阁人退下。
自己坐在二楼的矮桌前细细比对起来。
确实一模一样。
他手上这个玉玺,是真的。
确认了这件事之后,蔚巡生便又坐在那里开始发愣。
束茗在一楼粗粗地看了一圈,便摸着楼梯上了二楼。看见蔚巡生又盯着手上的那个玉玺开始发愣,连忙过去,问道:“比过了吗?”
蔚巡生点点头:“是真的。”
束茗深吸了一口气,西域的东西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黑市,还无缘无故地落到了姚子安手上,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时日束茗也想过一些可能,只怕这东西,可能会把姚府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姚夫人与子萱阿姐对她如同亲人一般,让她心里有了归属感。
她无法想着那样两个人因为这事落了难,她会怎么样。只盼着自己可以多学一些,多看一些,能够参透其中的问题。
可她认识的字太少了,看史书,有太多的生僻字她不认识。
最近蔚巡生也在为这件事发愁,她不敢去扰蔚巡生,心里也为了这事一直揪着。
眼下确认了这东西是真的,她眼睛里也落了光。
蔚巡生见束茗也跟着沉默便知道她是把姚家放在了心上,伸手,让她坐过来。
束茗坐到蔚巡生的身边,小声问:“会有危险吗?”
蔚巡生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我们这种人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惹上事。若是惹了,那便是大事。”
“那,”束茗握紧了手,“眼下有什么法子可以破局吗?”
蔚巡生苦笑:“确实不知道暗箭会从哪里出。但无论从哪里出,肯定都逃不掉外通西域这一条。不然那些人给姚子安送来这么一个东西,就没意义了。”
“通敌……”束茗抿了抿嘴,“是什么罪名?”
蔚巡生道:“像姚府军权重的地方,若是真出了通敌这事,那便是诛九族。”
“他们没想让你们活……”束茗心里一跳一跳,“是为了你们手上的军权?”
蔚巡生没接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事最后到底是谁在谋划。
“是……帝君吗?”束茗现在只能想到这一个人。
蔚巡生摇头:“我希望不是。”
束茗听懂这话的意思了。
他希望不是。
就是说,有可能是皇宫里那个人下的谋算。
毕竟西境军权掌握在姚蔚两家太久了。
上次赐爵没让两家起了嫌隙,这次再来一记猛药收了军权也不无可能。
“不能再找北寰言……帮忙吗?”束茗问道。
蔚巡生摇头:“他恐怕还有别的事情要查,一时间顾不上我们这里。以他的身份跟背景,若是想掺和这件事,这事就不会让我们知道。他让我知道了这件事,其实就是间接告诉我,他现在没空,腾不出手,蔚家与姚家生死,只在能靠我们自己。”
束茗听懂了,点点头。
她道:“眼下着急也无用,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北寰言给的那张纸条上。很明显,北寰言认为只要查清了你病因,这事就迎刃而解了。”
在这一点上,蔚巡生与束茗想的一样。
他这个病,或许才是破解这一切的关键。
这病也急不得,这十多年来一直细细地折磨他,他若没死,那便是折磨他的人,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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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勤王府都没消停。
拜府的人络绎不绝,都是蔚光良西境官场上的同僚。
文官来拜,是礼节。武官来拜,是情谊。
这大半个月勤王府都如街市一般,人群礼轿来了走,走了来。
蔚巡生精神好的时候,也会外出见客。多数时间还是留在桃园。
最近他身子好转,早上跟蔚光良去校场的时间固定下来。
束茗则是开始慢慢习惯卯时起床。
因为上元节之后,她便要去上课了。
以前在家里,早上赖着不起是因为饿。现在没有这种烦恼,她便开始早睡早起。
蔚巡生上操回来的时间正好卯时三刻,是用早膳的时候。束茗规矩了自己的起床时间,每天都跟蔚巡生一起用早膳。
“明天就要去学堂了。”蔚巡生从衣袖里拿出蔚济重塑好的折光镜递给束茗,“你戴上看看。”
束茗把折光镜拿起来,两侧银绳挂在耳朵上,这绳子做的很是精巧,有一个活扣,若是大了便可以收一收,小了可以放一放。
折光镜周围用银裹了起来,串在一起。
架在鼻子上,不用手也可以看清东西了。
“谢谢!”束茗很是欢喜,她终于又能重新看见东西了。
她本就生得好看,戴上折光镜,只觉得多了些书香气。
以前去黑市的时候,蔚巡生就见过一些西域那边戴折光镜的人。他没觉得带折光镜是不好的事。
蔚巡生碎了她一个镜子,现下赔了她一副,是加倍奉还。
但找出这法子的人是舒星。
想到舒星才算是真正救了她的余生的人,心里又止不住地打鼓。
“说起来,你看得见,还要感谢舒星。”
蔚巡生像是能窥见她心中所想,主动提到这事,让束茗心里一跳。
她立即看向蔚巡生,现在能看清他的表情了,她便忽略了其他感受。
只见他一脸淡然的模样,束茗有些疑惑……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
只是听见舒星是跟自己从小长到大的人,他便沉不住气了。
“你去库房挑些东西,亲自给他送过去当谢礼罢。”蔚巡生望着束茗。
“我去?”
束茗没想到蔚巡生会让她亲自送过去,只觉得这事有点不对。
蔚巡生点头:“你去。”
束茗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不悦。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蔚巡生这般大度,她竟然不高兴了。
年节到上元节,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蔚巡生再也没有那日带她出去玩一般,动不动就耍赖一般要占她便宜。
他回来之后,便也没有了之前那般亲密之举。
束茗总觉得奇怪,可又想不起她是哪里惹了他。
但是说她惹他不高兴了,他除了去前厅她不能跟着以外,他去哪里都允许她跟着。聊起宫里事情也丝毫不避嫌。
他还是完全信任她的,这点束茗感觉得到。
只是……只是……
“如意……”束茗去库房挑礼物的路上,拉如意来说话。
如意疑惑地跟上束茗的脚步,两人几乎并肩而行。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世子有些奇怪?”束茗问道。
如意是如今唯一可以出入世子内居室的丫头。因为要伺候束茗,她本身聪明伶俐,不多事,蔚巡生也默许了如意在他身边做事。
再加上之前他们之间有误会,如意聪明地帮两人化解了。
如今,除了周年,如意是蔚巡生身边最亲近的大丫头。
听束茗这么说,如意细细回忆起来,她道:“世子妃是觉得世子爷最近与您少了些……亲密?”
束茗以前听到这话还会害羞,现在她心里认定了蔚巡生,他们圆房是迟早的事前,亲密的事听起来,也不觉得羞愧。
她听如意这么说,连连点头:“是吧!你也发现了?!”
如意轻笑着问道:“世子妃是,耐不住了吗?”
“打嘴!”
束茗装作生气的模样,这事怎么能拿出来随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