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景雀要这人,说以前的事既往不咎,而不是直接上手打回来,对她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这台阶她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夜夜睡在陛下身边的人,随便吹吹枕边风,她便不得好死。
更何况,她之前已经失了许景挚的宠。身后又有锦海在,即便是这侍女跟了她那么久,又如何?
到底是奴婢,还能主子更精贵?
“好!”锦妃艰难答应。
那侍女哭得近乎崩溃:“娘娘……娘娘救奴……奴不想……”
“噤声!”景雀烦这人哭哭啼啼,一声厉喝过去,侍女便闭上嘴,小声呜咽。
景雀站起身,立起手掌,给锦妃看:“怎么办,手上有血。我们御前伺候的人,最忌不得体了。”
这人得寸进尺!
锦妃恨得牙根痒痒。
景雀见她不动,目光便落在了假山后:“嗯,我还是去池子里洗洗……”
锦妃迅速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绢帕,塞进了景雀的手中:“景大监用这个擦罢!”
景雀挑眉,还以为她当真有什么骨气,敢在御前打他。
真到生死关头,还不是一个人都保不住?
景雀拿着锦妃的绢帕,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然后便把帕子随手丢在地上。
俯身,一把把那侍女从地上拽起来,露出绝美妖艳的笑来:“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那侍女后悔自己鲁莽叫出了景雀的名字。
她只是想提醒自己主子,有人偷听。
不想这御前伺候的阉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主子面前颠倒是非黑白,还顺带羞辱了一番主子。
这人虽然不沾朝政,没有子嗣,手上的权力似乎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大。
侍女哭泣着,畏缩不前。
景雀松了手,睨了她一眼:“自己走。”
侍女一直看向锦妃,想让她救她。
可锦妃早就闭上了眼睛,不闻不问。
这侍女早就听说这些阉人少了东西,宫里不把他们当人,他们自然也不会把自己当人看。
没有那事物,床上折磨人的功夫层次不穷。
她已经不再年轻,早就对男女之事没了期望。
可她到底是个人,不想被禽兽糟践,心中一横,闭眼往墙上撞去。
“嘭”的一声,鲜血四溅。
景雀嫌弃地避开两步,血落在他的靴边。
锦妃早就眼中含泪。
景雀走过去,蹲下,把手放在了那侍女的鼻子下:“没死啊……”
他立即打了一个呼哨,周围听见呼哨的内官立即往这边聚了过来。
景雀指了指地上的人:“抬到承恩殿去。我的人,死也要死在我那里。”
内官们应了,立即把地上的侍女抬走。
景雀站在院门口,看向锦妃:“娘娘大度,我也不是小人。我们之间事,就此揭过。”
景雀转身离开,官袍微微后扬,身姿绰约,朱唇阴阴地裂开一个弧度,轻呢:“才怪。”
第82章 暗潮
北寰言与众臣一起在大殿之上献了贺词, 便退了出来,看着另一位大理寺少卿陆休上马车往大理寺方向走了,他便也上马车跟着去。
整个东陵许都中央官署都建在皇城之内, 只有大理寺与刑部除外。
大理寺与刑部需要羁押犯人, 其中不免有行径恶劣暴徒。为保帝君安全, 这两个部门的官署都建在皇城之外。
刑部的官署建在许都的西北角,大理寺的官署建在许都的东北角。
各自有各自关押犯人的地方。
寿礼这日,傍晚的时候开始合宫夜宴。皇城会在前庭摆宴, 宴请四品以上各部长官与副手。
北寰言任职大理寺少卿,官居四品, 也要参加。
大理寺两位少卿, 一位是北寰言,另一位是今年年初才从刑部调任过的陆休。
陆休之前没接触过大理寺的事, 他刚调任过来的时候, 北寰言奉了密旨去查案,不在寺里。
很多事, 他是自己摸索着从头学起, 与他之前在的刑部还是有许多区别。
之前大理寺只有一个少卿,北寰言经常奉密旨出去办大案,寺里的其他事就压在了汤邢一个人身上。
汤邢如今年事已高已经不能熬大夜, 便启奏许景挚,请许景挚再调任一个少卿来帮他干活。
许景挚体恤汤邢, 当即点了刑部郎中陆休, 年后来大理寺任少卿。
眼下帝君寿礼, 大赦天下。
大理寺里有许多已经审结了的案子, 还没送交刑部。大理寺要根据犯事大小, 单独拎出来减刑或者是释放。
北寰言之前奉旨休沐, 寺里积下不少事。
进了官衙,看见陆休已经在伏案核对符合大赦的案子。
陆休看见北寰言来了,连忙招手:“快来快来,最近结的案子甚多。你这一回来一次结了十多个案子?出去一趟,干了不少事啊!”
北寰言走过去,垂眸看着陆休案牍上的卷宗:“刚好路过这些地方,便顺手查了下。”
他抬眸,轻轻笑着:“运气好而已。”
陆休知道他这是客气话。
只是运气好,怎么可能得到帝君的偏爱。
北寰言这人在官场上其实很好相处,他为人低调。许都官场里他年纪最小,所以他即便是对着品级不如自己的,也是一副谦逊有礼的态度。
北寰言知道他不在这些日子,陆休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也是看见陆休下了朝来干活,他才跟着来,想着帮点忙。
北寰言走到陆休案牍前,捡起一宗案卷,快速地一页一页翻着:“陆大人在大理寺这几个月,可还习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陆休苦笑:“赶鸭子上架,就差住在寺里了。”
陆休案牍上这些案卷,有一部分是北寰言亲自审结的,他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就最后的结案陈词。
他凭着记忆,这些如堆案卷里迅速翻出他结的案子:“这几卷是贪污重案,斩监候,可改流徙。这几卷是打架斗殴,有致死的,判了十几年,可以酌情减刑。这几卷是强抢民女,这几卷是情杀……”
只是一会,北寰言就把零乱的案牍整理得井井有条。
陆休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不愧是三元榜首,记忆力惊人。
北寰言道:“陆大人,我们一起来整理剩下这些案子吧。”
剩下还未整理的案子,是大理寺卿汤邢审结的。
汤邢早些年任大理寺卿的时候刚正不阿,吃了许多闷头小亏。
可许景挚当皇帝,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汤邢性子。哪怕有人暗中给大理寺使袢子,这期间虽然有斥责有罚,但许景挚始终都没有给汤邢调岗。
后来汤邢年纪大了,他儿子调入许都为都官,他这才开始为着儿子向人低头。
北寰言只看一眼卷宗里的人名就知道汤邢亲自主审的这些案子,基本都牵扯许都权贵。
案子不算大,判刑也都不重。
再加上帝君寿礼,大赦天下,很多判了一两年的可以直接改为罚款。
北寰言默不作声地看着。
汤邢倒不见得是在这些事上收了多少礼,应该是为着自己儿子仕途着想,卖了一些人情。
比如说这案子就是许都豪门纨绔子弟怂恿自家家丁在外把人打残的事。
这纨绔弟子是户部侍郎家的,正巧是汤邢三儿子汤显的顶头上司。
这案子判得轻,侍郎家赔了几百两银子,打人的家丁入了狱,判了几年。
北寰言把这案子拿出来,对陆休说:“这案子大赦改罚款五万两银子,对外就说是我复核的。”
陆休看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道:“何必呢?五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这些家丁都是穷苦人家,根本拿不出这些银子。”
北寰言心中自有另一件事想查,不动声色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花钱消灾,他们给不起也得凑到。”
陆休当然不知道北寰言想查户部侍郎,才开出了这样的赎人条件。
但北寰言决定的事,连汤邢都不敢置喙,更何况是他?
北寰言拿起朱笔,在这册子结案处写明:大赦,改罚没白银五万两。
又拿出自己的私印盖上了自己的名字。
北寰言缓缓地把印章收回,道:“这事我心里有数,陆大人不必忧虑。其余的大赦结案,还请劳烦陆大人来写。”
北寰言把其他大赦结案给陆休,其实是把天大人情让给了陆休。
这么多案子里面,北寰言只挑了户部侍郎家的案子刁难,再蠢的人这时候也看出来北寰言的用意了。
只是不知道这次他动户部侍郎,又会拔出萝卜带出多少泥。
知道北寰言奉旨整治吏治,陆休也不敢再说什么。
北寰言一来,确实让陆休工作进度快了不少。
后面的事交给陆休,北寰言做了一礼,便从大理寺出来。
刚一出来,就看见凌信手上抓了一个纯黑的信鸽,那是藏息阁的鸽子。
藏息阁的鸽子分白黑两种。
白色的信鸽用于藏息阁的暗桩,黑色的信鸽是有特定的联系人。
这只黑色的信鸽就是凌信养在大理寺里的。
凌信把鸽子递给北寰言,北寰言从鸽子上取下信纸,把鸽子放了。展开纸条看了一眼,便合上了,从他表情看不出那纸条里写了什么。
只是走路的时候,有许多白色碎屑从他手缝中漏下。
*
为了晚上的宫里合宫夜,宴御膳房与尚食局半个月前开始就忙得不可开交。
帝位传到许景挚这一代,因为前面有朝东门事件,朝廷与军门有嫌隙了许多年。
他继位之后,替死在朝东门里的军门翻了案,对待军门格外宽恩。
每次宫里有大型宴席,宫外便要犒赏在许都的三军将士,由光禄寺负责。
虽然这犒劳三军,是许都三军将士代替整个东陵军门受恩,但这是许景挚记挂着东陵几十万将士的心。
许都戍卫军两万人,皇城御林军五千人。
抛开当天轮值戍卫的五千人,共有两万人聚集在猴山校场好不热闹。
今年犒劳与往年不同。
今年有西境军三千精锐护送蔚巡生与姚子安入许都。
所以今年犒赏与往年比格外丰厚,只是各种肉食就堆了上百车。
寿礼当日一大早上,光禄寺三千人便带着长长地车队,往猴山校场进发。
前一日,光禄寺带着校场上练兵的将士就在校场外面扎好了烹饪用的营地。这些年犒赏不断,光禄寺与将士们早就有了默契。
搭棚子的时候,西境军还觉得惊奇,怎么在校场外搭了这么大的棚子。
石武搂着西境军将士的肩膀,指着那棚子说:“每逢宫里大宴,外面的守城将领也有犒赏。陛下体恤我们军门不易,赏我们吃些好的。”
一开始西境军们还不稀罕。直到今日光禄寺带了上百车肉食,上百车的菜来猴山校场的时候,他们是真的酸了。
一个二个嘴上不说,心里少不得羡慕这些在许都禁卫军与御林军们。
来许都这些时日,西境军与禁卫军御林军一起操练,有些事也便成了人尽皆知。
许都的禁卫军、御林军并不像他们边关招兵那般随意。
必须要是家世清白的军户,最少三代起,而且家中必须有军功,后代才有资格入禁卫军与御林军。
许都禁卫军与御林军家中基本都是小富即安。
不像他们西境军在边关用命挣军功,也不过就是多一些赏钱。能当将领的人几十万大军里面才能出几个?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在西境军感慨时,校场上堆了几十个超大的火堆,火堆边上周围地上插满了小猪仔、小羊仔。
这都是光禄寺提前腌制好的,没一会便开始有滋滋声,小猪仔与小羊仔烤得流油。
有些按耐不住的,直接拿了三成熟的就往嘴里塞。
一旦有人先动了手,后面便蜂拥而至。
光禄寺早就知道这群血性男儿的牙口,肉食准备了充分。
火光之中,酒碗乱碰,酒水透着火光晶莹落了一地。
校场外大棚里一直有大盆大盆的吃食送出来,让校场上的两万三千人吃的好不尽兴。饭菜上慢的时候,还有人趁醉起哄,拿着筷子敲着碗,沿着光禄寺大帐篷外,一路敲过去。
敲得光禄寺的橱子们一个二个手上翻炒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第83章 黑夜
有管事的出来安抚, 扯着嗓子喊道:“各位军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军爷们闹着玩, 拉着管事好一顿转圈, 帽子转歪了人也倒在了地上,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校场上声音吵杂,看见这边哄堂大笑,不远处火堆坐着的军士们也纷纷转过身来, 看热闹,高兴的还人骑着人, 高举着碗, 敲喊:“快来看啊,耍猴了嘿!”
立即又有一堆人凑过来, 看地上摔的人, 引得众人指指点点。
这些人喝了酒闹事玩笑起来不知轻重。光禄寺管事大小也是官,自己忙得脚不沾地, 这帮人却拿他开涮, 一时间有些怒气,却也不敢发。
只能自己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灰溜溜地往大棚里躲。
外面那群人见“猴”没了,扫兴得很, 转头又去找新乐子了。
光禄寺管事见人散了, 低低的“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立即就有人递来一碗凉茶, 给他扇扇子:“萧管事消消气, 消消气啊!”
这姓萧的管事对外面那些健硕的军户不敢逞能, 在帐篷里却敢对着手下吆五喝六:“你们这群废物, 还不赶紧的!害得老子在外面丢人!”
火堆那边西境军习惯坐在一起。
这小猪仔,小羊仔烤出来肉质鲜嫩,哪怕是在西境多吃肉食的地方,也没吃过这般娇嫩的东西。
许都的东西,当真比西境,强不止一点半点。
“各位兄弟啊——各位兄弟!”一个穿着禁卫军服侍的人,晃头晃脑地跑过来,怀里抱着酒坛,手里拿着酒碗,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坐在西境军里。
“哎——各位兄弟戍守边关辛苦了!我敬各位兄弟一碗!”那人说罢一仰头,一口喝下一碗。
“好!”西境军看着这人爽快,纷纷喝彩。
那人抹了一把嘴,搂住边上人的肩膀,吹着酒气,指着火堆边上的烤肉问道:“怎么样,我们许都的小羊仔好吃吗?!那可都是刚出生一百天的小羊仔,拿出来做的炙羊肉啊!肉质嫩着呢!”
“一百天?!”西境军长了见识,难怪这肉吃起来跟他们平时吃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