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封昶衍从内殿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崔皇后起身相迎,神情凝重道:“皇上,御医已经查清,德妃所中之毒名为“一见喜”的毒药,该毒药初服之时颇有良效,民间甚至传言此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此药服用时间一久,便渐渐地侵入肺腑之中,待中毒之人油尽灯枯了才能被诊出来。”
顿了顿,崔皇后意味深长才道:“而刚刚落水而亡的歹人,身上所藏的正是此毒药。”
封昶衍神情平静,只是眼底已铺满了冷霜:“还查出了什么?”
“臣妾已命大理寺的人审查承乾宫一干等人。”崔皇后看了看顾世晴,又道:“除了顾二小姐。”
甄贵妃适时插话道:“臣妾记得德妃妹妹身子一直不大好,直至顾二小姐进宫了,德妃妹妹的病才有了起色,本想着是顾二小姐尽心照顾的缘由……”
虽未说明,但却也指出了顾世晴的可疑。
安嫔更是急不可待地点头道:“刚刚顾二小姐也是闹着吵着要进钦安殿给德妃娘娘点灯,难不成她是约了那歹人在钦安殿里碰头?”
崔皇后听了两人的话,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安嫔果然是笨,虽然甄贵妃的意思也是顾世晴有毒害德妃的可能,但人家并没有明说啊,安嫔倒好,这样大大咧咧地把话都说出来了,倒让顾世晴有喊冤的机会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顾世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已道:“请皇上明鉴,因着德妃娘娘病重,臣女才奉旨进宫侍疾,更何况德妃娘娘是臣女的嫡姐,臣女怎么会如此狠毒下毒毒害自己的姐姐?”
是啊,德妃都病得快死了,顾世晴又何必多此一举毒杀德妃,平白脏了自己的手呢?
可是这毒药又如何解释?
那歹人偏偏死在顾世晴所在的钦安殿,又如何解释?
第三十七章 找不到证据
顾世晴面上哭得可怜, 心里则是少有的慌乱,即便她心思玲珑聪慧过人,但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和巧合了, 以至于她也一时慌了神,没了主意。
甄贵妃对于安嫔的愚蠢, 也是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随后才道:“可是德妃妹妹确实在顾二小姐进宫后病情好转, 那时候阖宫上下的人都以为德妃妹妹能否极泰来, 谁曾想是回光返照。”
话里话内都暗指顾世晴对顾德妃下毒了, 毕竟顾德妃缠绵病榻多年, 甚至还传出病危的消息,怎么偏偏这顾世晴一进宫,病情就好转了呢?这也很难让人不产生怀疑,是不是顾世晴给顾德妃下了这叫“一见喜”的毒药呢。
顾世晴恨得咬牙,但面上却依旧是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德妃娘娘病重, 臣女奉旨匆忙进宫, 便是连随身的衣物也来不及多带, 又如何能寻了这世上罕见的毒药,还带进了宫?而且臣女又有什么道理要毒害嫡姐?”
甄贵妃等人听了这话,也难得沉默了一下, 毕竟顾德妃病危的事确实不假,而且这毒药确实罕见稀少,若真的把药带进了宫,谁会舍得把这药用在这么一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身上?
倒不如冷眼瞧着她病死来得干脆, 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倒是安嫔继续捧着肚子对顾世晴冷嘲热讽道:“你打量着谁不知道你那心思似的, 你不就是想等着德妃娘娘死后登堂入室取而代之吗?”
崔皇后和甄贵妃再次被安嫔的蠢笨给气到了, 这话能明说出来吗?
顾世晴却是眼睛一亮, 安嫔这般说,不正好给了她机会自证清白的机会吗?转瞬之间便想到了应对之策:“安嫔娘娘好恶毒的心啊,臣女清清白白奉旨进宫侍疾,如何能被人污了这名声,倒不如叫臣女即可死去!”说着,当真就要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幸亏殿上服侍的都是伶俐的,看到情况不对,立马救下了顾世晴,但因着力度过大,顾世晴的头还是磕破了皮,鲜血直流。
安嫔也被顾世晴这举动吓了一大跳,又见她额上的鲜血,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不、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要撞上去的!”
崔皇后见安嫔惹了这么大的事来,又气又急,却又不得不收拾这烂摊子。
连忙吩咐人帮顾世晴处理伤口,又目露警告之意,对安嫔道:“夜深了,安嫔先回去吧。”
安嫔看了一眼脸色阴冷的封昶衍,小腿直打颤,再也不敢留下了:“是,嫔妾告退……”
顾世晴发髻松散,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额间又被白布所覆盖,越发如仙女般清冷缥缈。
崔皇后安抚道:“安嫔一时言语无状,得罪你了,但你也不能如此冲动,这伤口太深了,处理不好是要留疤的。”
顾世晴眼眶通红,似是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死咬着红唇。
甄贵妃等人瞧她这般作态,也忍不住心里作呕,安嫔话虽直白了些,难听了些,但顾家和顾世晴不就正打着这样的主意吗?
如今她这烈女模样又装给谁看呢?
“其实也不能怪安嫔说话直白,毕竟这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安嫔有口无心,她也只是替德妃妹妹抱不平罢了。”甄贵妃道。
顾世晴抬眸,那满是盈盈水光的眸中满是羞愤和委屈:“贵妃娘娘不信,那臣女也只能是以死明志了!”
宁贤妃冷笑道:“等查清德妃之事后,顾二小姐再喊委屈也不迟。”
崔皇后也适时道:“德妃生前的这段日子确实是由你照顾的,如今她被下毒含冤而死,想必你也十分迫切想要替她沉冤得雪,好让她泉下有知,也不用抱憾。”
顾世晴着急点头道:“那是自然!臣女怎能瞧着嫡姐无辜丧命,必定要找出这幕后黑手,还嫡姐一个公道!”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崔皇后又问道:“你说你今夜来钦安殿是有大师指点,让你连续一个月替德妃点祈福灯,那大师是何人?”
顾世晴忙道:“是郊外玄鸿寺的一安大师,当初户部王家夫人也是缠绵病榻药石无灵,王家小姐慌忙下来到玄鸿寺在一安大师的指点下替王夫人祈福,一个月后,王夫人的病情有了好转,臣女听了这事,便派人到玄鸿寺打听,得了一安大师的指点,替德妃娘娘点一个月的祈福灯。”
说起这个,顾世晴眸底漫上丝丝冷意,当初选择替顾德妃点祈福灯,不过是想着挣些良善的好名声,却不曾却把自己带进了阴沟了,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是……到底是谁给她设了这么一个局?
一步一步算计她,只怕是为了今夜吧!
又想起躺在内殿里已经“流产”的姜乐韫,顾世晴更恨了,她多日的布局竟然毁于一旦,不仅没除了姜乐韫,更是惹了一身骚。
若她不能摆脱毒杀顾德妃的嫌疑,只怕封昶衍要把姜乐韫“流产”一事也要清算到自己身上。
如此想着,顾世晴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谋害皇嗣,那可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崔皇后见顾世晴神色虽然着急,却也十分坦荡,便知她并无说谎,今夜只怕是遭了别人的道。
但即便顾世晴当真是冤枉的又如何?毒杀嫡姐的罪名只要沾染上分毫,她都别再想清白地活着。
崔皇后小心地看了封昶衍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但神情冷得可怕,迟疑地开口道:“皇上,您看这事……”
“派人彻查。”封昶衍语调平静,但声音里的杀意却让在场的人都颤了颤。
“是,那宜嫔她……”崔皇后提起姜乐韫,神情里不自觉带了几分防备。
“宜嫔身子不适,先在钦安殿休养。”
听到封昶衍连“流产”二字都不愿说,甄贵妃等人也起了几分危机感,脸色沉沉。
“是,不过这钦安殿简陋,宜嫔她如今正虚弱着,受不得凉,臣妾这便派人重新把这钦安殿布置一番。”崔皇后只当听不见他对姜乐韫的偏爱,而是顺着他的话道。
封昶衍点头:“嗯,宜嫔她受不得聒噪,你们若无事,便都回去吧。”
甄贵妃和宁贤妃又是一噎,却又不敢在盛怒的封昶衍面前造次,只能屈身告退。
而顾世晴则被看押在另外一边的房间里,房间虽整洁,但却半分热气都没有,处处都是刺骨的寒气。
顾世晴清楚明白,这是崔皇后的意思,她是有意借机磋磨自己,她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份苦?
但如今的她却顾不上寒冷,她目光深邃幽森,不停地思索着今夜的事。
今夜之事处处显着诡异。
姜乐韫被人撞了,而撞他的人身上放着毒害德妃的毒药,而恰巧那人死在了钦安殿,而自己也在钦安殿,虽无直接证据证明是她害的德妃和姜乐韫,却处处显示着与她有关。
“小姐,这房门外守着的太监实在可恶,竟拿这些又湿又冷的碎碳过来!这偏殿阴冷得很,没有炭火,只怕不到明早,就能冷坏人了。”顾世晴的贴身丫鬟素言不忿道。
“你小声些,别扰了主子。”素心忙捂着她的嘴,免得顾世晴听了心烦。
素言不自觉地降低了声音,但仍旧怒道:“都是些拜高踩低的玩意儿,说什么钦安殿里的碳都得紧着宜嫔,只能委屈了我们家小姐,我就不信这偌大的钦安殿还寻不到一筐好他们,还不是他们瞧着主子落难了,故意为难的,当真是白费了主子之前送他们的赏钱了。”
素心小心地看了一眼顾世晴,见她没留意她们的对话,才拉着素言的手道:“别抱怨了,快把这碳点上吧。”
“怎么点?”素言看着碎成渣的火炭,忍不住又在埋怨道:“这碳要是在我们府上,连看门的婆子的欧看不上……”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主子本就心烦了……”素心接过她手中的碎碳,只是这碳实在是劣质,刚点上,便是满室的烟气,把三人直呛到眼泪都出来了。
素心素言手忙脚乱地把那小小的火炉熄掉,又见顾世晴咳得喘不过气,忙端了茶水到顾世晴面前。
只是这透心的茶水一喝进去,又是刺骨的寒意,顾世晴冷得直头疼。
素心忙替顾世晴轻按额间,素言又气又急,“碳是碎的,茶是冷的,真要把人磋磨死了?”
顾世晴缓了缓,眸光阴冷道:“这宫里不少人视我为眼中钉,借此机会落井下石也是寻常事。”
素心心疼道:“这宫里人果真歹毒得很,但只要皇上寻不到什么证据证明此事与您有关,自然能还您一个清白的。”
顾世晴脸色更沉了,缓缓摇头:“就怕找不到证据……”
素心素言面面相觑,不懂顾世晴的意思。
顾世晴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若是有证据,她倒还能替自己洗清冤屈,但若是寻不到证据,那这辈子她就要顶着谋害嫡姐的名头活着。
这幕后之人果然好算计,环环相扣,不是为了取她的命,而是为了彻底毁了她!
只是……到底是谁有这天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划了这一切?
第三十八章 真相
而正如顾世晴所想那般, 半个月后,崔皇后一脸浅笑地接她出了钦安殿。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只是顾德妃中毒身亡牵扯甚广, 宫里宫外必须得好好彻查,想来你一定会理解的吧, 毕竟你和德妃姐妹情深, 她含恨而终, 你也想早日找到凶手, 替她报仇雪恨吧。”
被关了半个月的顾世晴, 神色憔悴萎靡, 身材消瘦,再无往日灵动飘逸了。
听着崔皇后三言两语就把她这半个月所受之苦轻描淡写地掀过,更是恨极了。
寒冬腊月,没银碳没热茶,便是连饭菜都冷成了冰坨, 若非她身子并非看上去的那般娇弱, 只怕她都熬不下去了。
但即便再恨, 她面上却是满脸的急切:“那下毒之人找到了吗?”
崔皇后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这承乾宫上下已被拷问多日,却半分线索都没能寻得, 仿佛那毒药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听到这里,顾世晴心中恨意翻涌,她本就是个通透灵敏的,经过这半个月的沉思, 她虽猜不到十分准确, 但也有七八分的把握了。
那毒药只怕是顾蓁蓁自己服下的, 再联合起姜乐韫演那流产的一幕, 只为制造这所有的巧合,往她身上泼脏水,让她一辈子都洗不掉那谋害嫡姐的嫌疑!
彻底毁了她!
只是这半个月来,她终究想不明白顾蓁蓁和姜乐韫到底是怎么在她眼皮底下合谋给她下套的?
顾蓁蓁到底告诉了姜乐韫多少事?
姜乐韫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假孕一事?
一想到姜乐韫并没有因为“假孕”一事被厌弃,反而因“流产”一事被封昶衍怜惜怜爱,她便恨不得把顾蓁蓁的尸身拉出来丢去喂野狗!
本想着在进宫前借着假孕一事除去姜乐韫这劲敌,谁知竟把自己坑进了深渊了,惹了一身的污水。
顾蓁蓁也是个拎不清愚蠢至极的,竟帮着外人对付她!为了害自己竟不惜以身服毒,她当真是如此恨自己吗?
便是连死了,也要带着她一起坠入地狱里……
如今自己这狼狈落魄的模样,只怕是顾德妃早早就盼着的,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下毒之人,但偏偏所有人都把毒杀顾德妃的罪名安在她头上,让她无处申冤!
崔皇后拉着她的手以示亲近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轿子已经备好了,回到家好好休息一番。”
顾世晴神情一僵,她完全没有想到崔皇后会这么急着把自己送出宫,便是连洗漱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果真是狠,她们就这么怕她查出些蛛丝马迹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只是顾世晴如何肯带着一身污秽一身骂名回去?
就在上轿的时候,顾世晴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素心素言见状,立马配合大哭着急道:“小姐!求皇后娘娘救救小姐!”
见顾世晴这般作态,崔皇后眸光一冷,却不得不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素心哽咽道:“这半个月来,小姐她一想到德妃娘娘被歹人毒害,含恨而终便肝肠寸断悲恸大哭,以至于邪风入体,高烧不退……”
“原是高烧了半个月,难怪顾二小姐神色如此萎靡。”甄贵妃见缝插针道:“虽说顾二小姐身上有些嫌疑,但是皇后娘娘也太疏忽了,竟让顾二小姐病了半个月,若是再迟些,只怕人都要病没了。”
“确实是底下的人疏忽了。”崔皇后强忍怒气,忙吩咐人请了御医。
“皇后娘娘做事向来仔细为人称赞,想来是因着这些日子大皇子发病,皇后娘娘日夜照顾大皇子,有些心力交瘁才疏忽了。”宁贤妃眼底含笑,神情上是说不出来的神清气爽,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宫里唯二的皇子,若大皇子就此病没了,那二皇子便是封昶衍唯一的儿子了,她如何能不开怀?
甄贵妃看着自己指甲上鲜艳的蔻丹,颇为讽刺道:“顾德妃在宫中被毒杀,顾家人已是十分不满,若顾二小姐还因着奴才的作贱而没了,顾家人哪肯善罢甘休?为了前朝后宫的稳定,皇后娘娘还是多放些心思在这宫务上,也免得出了漏子惹得皇上被人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