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心下烦躁,坐在湖边时,背过身去时谁也不看见他其实朝着湖州城的方向看了好几遍。
天色即将擦黑时,红姑的马车才慢慢悠悠从那个方向过来。
太子殿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看过去时脚步子带着期待。
按着她的狡黠,会不会缠着红姑已经上了马车?
红姑一个人从车上下来,赵玉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便对她点了点头,风岩担心太子殿下看到红姑又想起将他脸面踩在脚底的严娘子,赶紧将红姑拉走。
“红姑,就等着您了,快来吃点东西。”风岩道。
红姑回头看了一眼独自一人在湖边的太子殿下,眉心蹙起:“你确定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与严娘子老死不相见?”
她刚才怎么感觉太子殿下看过来的眼神……像是有些期待?期待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风岩斩钉截铁:“这是自然。”
*
赵玉感觉今日的时间过得尤其慢,直到他把湖面微微漾起的波.纹数到三千一百二十一根时,月色才缓缓洒落。
他迫不及待入帐,躺上简陋的床褥,逼迫自己入梦。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软红幻梦,他甫一进去,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那张他今日一直在想念着的面孔。
他刚要上前去把人搂入怀中,走了两步,发现有什么不对。
太子殿下凝目看去,往常在梦中都是闭眼的小娘子黑眸深深,正跪跨在床.榻上,本该秋水含情的眼眸此时古井无波,面无表情往这边看来。
赵玉的声音有些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媏媏,能看见我了?”
作者有话说:
嘻嘻,掉马啦!
第49章 四十九场梦
严暮自睡前仔仔细细泡了个澡, 浑身涂上牡丹花香膏,本就柔.软的肌.肤又香又嫩。
躺上榻上之前,从枕头底下将那个放着印信与头发的锦囊拿出来。
青葱似的指头摩.挲了一下锦囊袋上的大雁绣样, 讽刺地扯起唇角。
既是要走, 怎的没有将印信拿走?
是了。
怕什么呢?他这个身在高位的郎君, 碾死她比碾死个蚂蚁还容易。
撇开印信,取出锦囊之中的一段早就合拢成一股的发, 严暮自的眸光一沉。
起初,梦中男子均是沉默寡言,只是做自己的,仿佛像一个早已经规定好的话本。若是不将剧情全部走完, 她是没有办法抽身醒来的。
在遇见赵玉之后,这个梦中的郎君突然开口能与自己交流了, 还告诉了她, 他的名字叫做凌官, 从那时起, 他就再也没有实际做过些什么,到了那一步,自然就会醒来。
她当时没有多加怀疑,只觉得无碍,反正这一年多来翻来覆去梦得多了, 这般反而还轻松些。
接着就是这段时间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 在结发入梦之后的当晚,她第一次能虚虚睁开一线眼眸。
她将那一段黑色冰凉的发放在自己的心口。
这段结发有没有影响,梦中的凌官与梦外的凌官是不是一个人, 很快就能知晓了。
严暮自合拢眼眸, 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梦中的她跪在榻上, 两条雪白光滑的腿触在冰凉的竹簟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调整呼吸,尝试睁开在梦中从未能真正睁开过的眼眸。
黑密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一层阴影,眼睫颤抖,似是蝶翼一般的睫毛忽扇着分开。
屋内的陈设与她感知的别无二致,唯一的变化是——
她能看见面前站着的郎君的面孔了。
她的黑眸沉沉,眼神似是隔着一块沉浮在冰潭之上的厚冰在看人,冰冷又隔阂。
那段头发果然有影响。
今日弃她而去的郎君看见她似乎还很开心,向自己这边走了几句,吃杵在原地。
“媏媏,能看见我了?”他这样问着她。
沉默了两息,媏媏娇.嫩的嘴唇像是引人心醉的花瓣,唇边旋开一抹笑意,螓首晃了晃。
“能睁开了。但是像上次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凌官,你在哪?”
她的声音像是蜜糖一样甜蜜,赵玉的心被绵密的糖缠绕裹住,一时间竟没有发现她语气之中的危险。
垂涎着蜜糖的浪蝶放下心中的防备,往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牡丹花方向靠拢。
媏媏并无异常,似乎真的是看不见东西,细长而白生生的手臂如同一段令人生津的嫩藕,一如往昔绕上他的脖颈。
赵玉原是觉得心口那块被她剜下来肉后的缺口还在疼的,现下被那藕臂一缠,又觉得被她用诱.人又致命的毒药塞满后不再疼的感觉,实在让人有些上瘾。
他忍不住垂头下去攫住她的嘴唇,齿关咬.住她软得惊人的唇.瓣,媏媏探出一丝迎合,赵玉便像是疯了一般,将她压上去,背部狠狠砸在软锦被上,二人陷在里头,太子殿下不住掠夺。
媏媏却没有遂他的愿望。
葱白似的指头轻飘飘抵在他坚毅的眉骨之上,轻而易举就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了,软乎乎的指头细细摩.挲他的浓密的眉毛。
赵玉对上她深黑色的眼瞳,里头倒映着他的脸,他竟生出一丝庆幸。
他此刻彻底忘记了,自己在假山旁听见这个狠心的小娘子的真心话时的愤懑,那满腔沸腾着的火焰被她轻而易举熄灭。
入梦之前,太子殿下的内心扭成一股搅缠的双藤,那一身的傲骨叫嚣着绝不低头,而心却告诉他,若是决定舍弃,我会停止跳动。
见到她之后,那身傲骨一段段自己折断,掰碎,被扼住喉舌,不再叫嚣。
只想要亲近她。
“怎么了?”赵玉声音低沉道。
媏媏眼波流转,再一次止住他猴急想要继续的动作。
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想着即便是梦外将自己弃之敝履了,梦中也能亲近,想得真美。
“今日心情不好。”
她滑不溜秋的,像是个小泥鳅,趁着他愣神思考的须臾,从他的怀中钻出,滚在锦被之上,压出一条长痕。
赵玉眼神闪了闪,原来她还是有心的,会因为自己的离去感到心情不好。
太子殿下伸手去够她,可惜她已经远了,只能碰到她的一点指.尖。
即便只能碰触到她的一点指头,赵玉也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着了火,熨烫得舒坦又因为即将成灰而心中不安。
“怎么了?心情不好。”他问道,企图在这个小骗子的嘴里头撬出一点沾了蜜糖的□□,饮鸩止渴。
“凌官给我找的如意郎君,跑了。”她黑黝的直直看过去,仿佛饱含数不尽的委屈。
赵玉心头一涩,在锦被上跪着走了两步,朝她靠拢一些,谁知她又往后,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扯开。
明明是被她伤透了心,她一开口,自己却像是鬼迷心窍一般,忍不住低头臣服。
严暮自眼裂长得魅人,瞳仁却像是不知世事的小鹿,湿润又单纯,明明是长了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却极其会将自己的美丽伪装成毫无攻击性的气质。
绵里藏刀,软刀子割着赵玉的心头,疼痛又因为快感不敢叫停,甚至渴望更多。
渴望她追上来,渴望她疼疼自己。
太子殿下无法,只好浅浅试探着跪着往前一步,将自己的脸往她的手心里去贴:“他跑不了的。我神通广大,让他回去向你赔罪,好不好?”
严暮自心下冷笑一声,看出来这人像是后悔了,却不愿意让他死得痛快。
笑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她这里是什么市廛?
媏媏泫然欲泣:“怎么会,都是我的错,凌官费尽心思给我找了这么好的郎君,我却没有好好珍惜。”
先稳住他,此时杜英那边还未稳妥,待到她到了上京,切断一切。
可去你的回头吧。
“我会去找他,好好解释的。可只怕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她说话时神情落寞。
赵玉说得急急:“怎会,定是真心……我是说,我找的如意郎君,定是真心。”
严暮自心中冷嘲,好一番当她是“玩.物”,又让自己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他迎娶五姓七宗之女的好真心。
“就算真心。我与他身份悬殊,郎如陌上尘,妾似堤边絮,我与他之间阻隔太多。”
赵玉看着她滴水的黑眸,忙道:“上天安排,误打误撞,这次他提前回去也是好事,能将一切阻碍扫清,再迎你入东宫,不是好事吗?”
“自然是极好的事,只我心头还有些难受,今日若你还想要,要按照我说的来。”她幽幽道。
赵玉神差鬼遣,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心却早被她又软又香的嘴唇勾走,又被她流着泪的眼眸牵扯着,不曾细细深究,欣然答应。
“你说如何就如何。”他不假思索。
严暮自的眼眸洇着水雾,处处惹人心怜,贝齿轻咬着唇.瓣,说话间声音柔得像一阵撩人的风:“凌官,跪下去。”
“嗯?”他惊诧地望向她。
“凌官不愿吗?凌官给媏媏找的人惹媏媏伤心了,不该由凌官来偿还一些吗?”
虽然知晓她的眼睛如同那一晚一般,只是睁开了,却看不见他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心下仍旧是生出一丝心虚,连忙应承着道:“你看不见,我此时正是跪着呢。”
他方才就是跪着往她那边去靠的。
“我说的不是在床上跪呀。媏媏在床上,若是凌官也是真心,该跪在地上才是。”媏媏咬着嘴唇,看似极其艰难才将话说出口,“若是凌官不愿意,想来也并非真心。罢了,梦里梦外都是如此,习惯了。”
凌官看见她把自己的嘴唇咬了又咬,心里发馋,又怕她真的将自己咬伤,赶紧下了床。
“你别咬自己,仔细疼了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怎么会不是真心?”他实打实跪到了青石板上,”媏媏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媏媏做到床边,看着他仰头望向自己。
他此时没有穿着梦外常穿的烈目的红,只穿着纯白的里衣,墨黑的发随着他的动作往后落,高挺精致的眉骨之下是粲然的星眸。
赵玉确实是她见过最好看的郎君,否则也不会让她真的就昏了头。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那凌官匍匐下去,好不好?”
赵玉不曾细想,现下只觉得只要她开心,自己如何都心甘情愿,依言匍匐下身。
媏媏的足生得美,脚指头都莹润得像是诱.人的玉色蒲陶,白生生的足尖因着皮肤过于白皙,透出红.晕。
她的足踏上他平直的背,在骨骼分明的蝴蝶骨上来回滑动,又挪到他的脊骨上。
“凌官的脊骨,真是挺拔又坚.硬。”她由衷感叹。
赵玉垂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喉头滚动,玉白的手从他的后颈钻入,一直抚到他的喉结,又掐着下巴将他的头抬起。
足尖落到他的腿上,无端乱动。
她平声道:“噢,除了脊骨,这里也……”
赵玉轻而易举擒住她作乱的脚踝,细细的一捏,目光幽深又克制:“也什么?”
作者有话说:
走之前的凌官:气死我了我要跟她断了这是将我的脸面踩在地上
走之后的凌官:嘤嘤嘤我错了她只是没有安全感我真该死啊我自己跪
媏媏:good
第50章 五十场梦
梦中一场荒.唐, 严暮自总算是又稳住了赵玉想要回头找她的心。
既然已经确定身份,那就不能心软。能将自己抛下的人,有一就有二。
如今赵玉又上头才想着要回头, 可他那一晚上说的话, 自己可都是听在耳中, 刻上肺腑的。
不过也好,总不能白担了个品行不佳的虚名。
她就不信, 他日她已为臣妻,莫说他是储君,便是天子,君夺臣妻, 可是暴君戾帝才会行的荒.唐事。
他又怎么敢为着她这个玩.物,冒天下之大不韪?
醒来之后, 严暮自拾起了因着赵玉总说她身上肉软抱着舒坦, 而放下没练的杨柳戏。
翠圆将难喝的薏米汤端上来。
年尾厨下的薏米像是有些陈了。即便是翠圆挑出了好的, 洗了又洗, 滤了又滤,还是有一股子陈味。
严暮自熟稔仰头,一饮而尽,汗津津的面上如合浦珍珠一般,莹着玉润的光, 下颌拐角的线条柔美中透着一股坚韧的劲儿。
她舔舔唇, 是有些喝不惯了,这些日子吃惯了甜汤,连着现在喝薏米汤, 都觉得发涩。
好整以暇之后又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再换上衣衫时已经是一身纤弱的纯白。
香腮似雪, 双眸点星犹如饱含春.色的轩窗,一身素色,身姿袅娜。
寿阳大长公主还未起身,因着昨夜的对话,她也没去道别,只是同寿阳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女留了几句吉祥安康之类的话,便走了。
临行前,她自然不能带着红玉红喜二人。
她们两人,怎么说也是东宫的人,如今跟着她,不适合。
便也说了几句,让她们届时跟着寿阳大长公主一同回上京,也不劳累。
红玉红了眼眶,她是极喜欢严娘子的,往日里头在东宫,即便她与姐姐红喜会拳脚,但是因着没有储妃,太子殿下总是只让她们做些细碎的边缘之事。
待到有了严娘子出现,太子殿下这才看出来她们二人的功夫,将她们安排到严娘子身边。
严娘子接人待物都是极好的,不仅没有磋.磨人的性子,有次见着她与太子殿下的一个暗卫切磋赢了,还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说是到时可以让她们姐妹二人当日后宅邸之中护卫管事。
谁知这个到时竟然是太子殿下的怫然离去。
严暮自给她俩一人送了两个小玉佛,红玉接过,红着眼眶:“娘子本就不是俗人,跟随一场也是有幸。”
红喜拍拍红玉:“莫做这般情状,娘子非是池中物,他日想必能有其他大造化。”
严暮自笑道:“能有什么大造化,这世间对于你我局限太多,不过是图个生存罢了。”
严暮自上了马车,车辚辚而行了许久,朱果才将车窗的帘子放下来:“红喜前头还说若是入了东宫,告诉我院子里哪棵树落的果子最甜呢……”
翠圆看了严暮自面上没有区别,瞪了朱果一下,朱果捂嘴,也看向自家娘子。
严暮自拍拍朱果的小鬏鬏:“无碍,但行前路,莫问前程。”
车马停.下,严暮自兀自进了温府,府上的门子知道她是常来常往的半个主子了,笑得热络送她进内轿。
她先是与杨氏拜别,杨氏精神不大好,昨日办给寿阳大长公主的送别宴会她也有盯着,今日一大早有些萎靡。
厚厚的抹额戴着,见着严暮自过来,强自扯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