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十五年,惠明郡主出现在午京城计划行刺太子失败;时常在外的华楠恰巧回宫。
董章庭在心中复盘着两人之间的时间线,似乎是完全无关的两人,又隐隐约约有所牵连。
按照前世的记忆,惠明极得九皇子慕泽看重。按照九皇子的性情推断和前段时间对董南雅的试探,惠明如今应该已经出现在九皇子身边了。
可是明禾查遍皇宫,都没有发现和惠明相似之人。
这个时候,九皇子身边却有一个颇受看重的华医士。董章庭不禁将两人联想起来。
究竟是自己多心,还是两者确实有所牵连,只能亲眼见一见这位华医士才清楚了。
机会比董章庭料想的来的更快,一直负责给董章庭治疗伤口的徐医士在第三次被董章庭询问加快恢复的庡㳸办法后,次日竟然真的将一名青年带了过来。
来人四肢修长,皮肤不算白皙,带着长年经受光照的小麦色,一双杏仁眼笑起来,让看到的人都会跟着开心起来。
一句话形容,和董章庭之前见过的惠明郡主完全不像。
徐医士首先向董章庭抱歉道:“董公子,在下医术有限,实在无力帮您加快恢复速度。故此,带来了这位华医士,他在伤口恢复一道上远胜于我。公子若是真的需要,可以让他替你看一看伤口。”
董章庭问道:“我自然是非常愿意的。但是听闻让华医士看病,会让宫中贵人不悦?”
华医士眉眼带笑,显然颇为开心:“董公子不用担心,我已经和殿下商量好了,他如今已经不限制我为其他人看病了。再说,董公子是太子殿下的客人,我们殿下心中对您也是颇为关切的。”
还真是巧啊。
董章庭面露感激:“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华医士了。”
华医士也不见外,等董章庭褪下上衣后,手指搭在伤口附近,凑近仔细观察。
带着几分凉意的手指短暂的触碰伤口,又收回。
华医士才坐回床边的凳子上说道:“徐医士用药极为稳妥,没有半点错处。”
徐医士闻言,面色微微泛红,往日木讷的脸上都多了几分喜悦。看得出来,得到华医士的夸赞,让他非常自豪。
随后华医士话锋一转,对董章庭说道:“董公子您若是真的急着恢复,在下建议可以在平日的用药里调整一下计量,然后在添这两味药材。”他边说边在纸张上书写着各种药材的计量,还有新加的两味药材。
徐医士接过纸张,又仔细问了华医士各中缘由。华医士也不藏私,耐心解答起来。
董章庭见原本来看病的两位医士,当场在他床边开启了小课堂。
眉梢微动,安静的靠在枕头上,观察起这位华医士。
哪怕抱着偏见去看,董章庭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华医士身上实在没有半点和惠明相识的地方。
一看,便是个善良又热忱的好人。
华医士是个极妥帖的人,他很快意识到两人冷落了此行的病人,面露愧疚:“董公子,怪我一说起医术相关的事情,就忘了其他。实在抱歉。”
徐医士在旁边,虽然不擅长说话,却还是努力替华医士辩解道:“都是我的错,董公子您怪我吧。”
董章庭唇边带着笑:“两位医士对医术的真诚,让董某非常钦佩,何来怪罪一说。只望二位能尽快让我恢复,在下将不胜感激。”
华医士带着几分自信:“董公子放心,我们一定在半个月内让您健健康康。”
等两位医士离开后,董章庭独自一人呆在屋内,才收起了笑容。
明明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两人,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呢?
念头无法通达,那就去好好查一查吧。
当日晚上,明禾例行来董章庭的院中汇报当日查到的新情况,并且说起了朝廷对于之前太子被刺杀一案的判决。
乐家家主作为乐清生父,他那一系的所有男子都被流放,女子充入内庭。
乐家重新选了一位族长,并且将三分二的家业全部上交国库,其中现银就有两百万两白银,尚且不算各种田产商铺,还有无法用金钱计算的各类典籍书册画作。
明禾报完,也不由感叹道:“乐家在世家大族中,充其量也就中等偏上的世家,发家也不过上百年。三分二的财富就已经如此庞大,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又该是何等煊赫。”
董章庭问道:“这段时间有查到惠明郡主和哪些官员,尤其是世家大族有牵连吗?”
明禾说道:“我们派人去乐家别院仔细调查,别院管家在乐清成为嫡子前一两个月就坠河身亡了。他家人前几年也因为一场火灾都没了。只有一个远嫁的妹妹,经过调查,这位妇人交代兄长曾经在一次醉酒时说过别院里除了乐清之外,还有一名长得很美的女子,但是酒醒之后就完全否认了之前的话,并且要求她将之前的事情全部忘记。”
“若想知道那个女子究竟是不是惠明,还是要去见一见乐清啊。明日,我要去见乐清。”董章庭道。
明禾犹豫道:“你之前不是说身体还没恢复,不想做事吗?”
董章庭道:“我继续休息下去,那四百万两黄金就被抢完了。”
作者有话说:
断更真的影响手感。
第九十四章
“你打算从那些世家大户身上弄银子?”明禾显然听出了董章庭话里的意思,眼睛都亮了起来。
董章庭摇头:“我们青羽卫可是朝廷正统部队,怎么会做出从世家大户弄银子这种强盗行为。我们只是在查案的过程中,将意外流落在外的国库财品带回罢了。”
“读书人的心,真脏啊。”明禾感慨。
董章庭微笑看向明禾:“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明禾不愧是多年青羽卫出身,极擅变通之道:“我在夸你们读书人就是机敏。”
董章庭也懒得和他纠缠,问道:“除了乐家,太子被行刺之事还牵扯到哪些家族?”
明禾摇头:“目前朝廷明面上负责此事的是刑部侍郎任敏秋大人,他一向求稳,不愿意将太多家族牵扯进来。碍于太子的压力,将乐清一脉处理后,虽然面上还在追查,但是动作不大,因此并没有其他家族被牵扯进来。”
“这位任侍郎是谁指派过来负责这件事的?”董章庭听闻任侍郎的做法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正是太子殿下。”明禾道。
“若是我猜的没错,这位任侍郎是给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打掩护的?”董章庭道。
明禾点头。
用任敏秋任侍郎对案子的懈怠,放松牵扯进刺杀太子一案的势力的警惕;再由自己带着青羽卫彻查,自己这边的困难就会少上很多。
太子已经为他们打了一个好开头,若是不能交上完美的答卷,真的就不用想继续在太子麾下混了。
“青羽卫这边查到了哪些?”董章庭问道。
“乐清把江南和午京的大世家几乎都点了个遍,二皇子等几位皇子身后的母族也没放过。他估计是为了混淆视听,将九皇子也牵扯了进去。”
董章庭问道:“他是怎么牵扯上九皇子的?”
“根据乐清所说,九皇子认为自己和太子殿下是同胞兄弟,地位却天差地别,心中一直愤懑。太子会去岁禾楼,正是由九皇子说合。”明禾道。
“那太子那日去岁禾楼,是自己决定的?”董章庭问道。
明禾略一思索道:“殿下的心思,我不知。不过,去岁禾楼那天,太子本来是安排了到京郊走访,但是前天晚上提前改了安排,临时决定去岁禾楼。”
“这个过程中,九皇子有出现过吗?”董章庭问道。
“据我所知,九皇子中途来东宫找过一次太子,想要借某篇字帖。但是那会太子在忙,就让九皇子自己去书房拿,然后九皇子就离开了。”
董章庭点头:“原来如此。”
按照之前的推测,九皇子和惠明郡主关系匪浅。惠明不可能在现在就将九皇子这张底牌放出来,乐清故意牵扯九皇子,十有八九是在反向替他摆脱嫌疑。
毕竟他前面牵扯了所有皇子,独独落下了一个九皇子,反而有些显眼。
但是把九皇子加上,一次性牵扯所有皇子和大家族,将会让人觉得乐清是在瞎说,故意挑拨是非,反而会让九皇和真正与惠明郡主有牵扯的势力更安全。
不过,董章庭看来,乐清的话也不一定全是假的。
毕竟,前世的经历已经证明九皇子慕泽内心深处,确实厌恶和自己同父同母,待遇却天差地别的长兄。
至于乐清还有多少话能信,需要他们见上一面才知道了。
大概了解了这几日青羽卫的进展后,董章庭让明禾安排人查一下九皇子的专属医士华楠的身份,和这几年离开皇宫后,都游历了哪些地点,可能查到相关的人证和物证?
明禾问道:“你怀疑九皇子有问题?”董章庭今日关注的重点肉眼可见放在了九皇子身上。
董章庭摇头,如今九皇子尚未暴露出半点问题,他怎么可能会现在就将矛头对准一位皇子。
九皇子哪怕不受帝后所喜,他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嫡出皇子,太子的同胞弟弟。
不管九皇子内心深处对太子是什么态度,他现在都是一派以太子马首是瞻的忠诚弟弟模样。太子也因为心疼他不受父母疼爱,对他颇为关照。
他直接否认道:“不,太子和九皇子一母所出,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是九皇子殿下久居深宫,少了几分历练,我是担心有人利用九皇子殿下。”
明禾不置可否,只说会尽快将华楠的信息调查出来。
等明禾离开后,董章庭靠在床上放松精神。
但是和惠明郡主相关的事情还是一样样跳进了董章庭的脑子里。
今日明禾带来的信息中,包涵了北苑城前太守卫平盛的生平履历。
卫平盛是先帝朝的进士,但是他出身北疆,因此没能顺利留在朝内,反而一直在地方上任职,到正元七年累迁为北苑城太守,为官清廉,待下属和百姓都很好,颇受爱戴。
一直到正元十二年,因为同僚举报贪污,并在其家中找到说不清来历的三万两白银,全家被流放,半年后在流放地举家自杀,只有一个儿子逃了出来。
经青羽卫调查,突然出现在卫平盛家中的三万两白银当年并没有找到出处,随后那些银两被送入库房。
但是在大半年后,下任北苑城太守查看库房时,发现那批白银消失了,一直没有找到下落。
北苑城作为北疆重镇,北苑城太守已经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可是这样的人物,却轻易的被惠明郡主放弃,成为了三年后行刺太子计划中的一环。
真的值得吗?
此外,卫平盛又为什么愿意为惠明郡主赴死?
他的手指随意的敲打着明禾交来的材料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不知何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将卫平盛考科举这段时间的经历抽了出来,又将先秦王生平经历抽了出来。
将两者放在一起对比,一个信息很快出现在董章庭眼帘。
先秦王不愧是庄宗最疼爱的儿子,庄宗二十年,年近十八岁的先秦王成了当年会试的主考官。
那会年轻气盛的先秦王替当年一位落榜学子,找回了被顶替的功名。
但是此后数十年,先秦王从人生巅峰跌入人生低谷,甚至满门沦丧;那名学子也因为出身北疆,只能在地方上蹉跎,耗费了数十年,才升上了北苑城太守的位置,两人余生再无交集。
那名学子就是卫平盛。
如果说惠明郡主作为先秦王唯一的遗孤找上卫平盛,他为了报恩,为她所用,那他的行为就说的通。
可是,一个在官场苦熬了那么多年官员,真的会因为多年前一份恩情就将多年奋斗来的前途和家人都抛于脑后吗?
若是真的如此,卫平盛又为何要将独子送走,并且警告独子有人要害他们,让他隐姓埋名?
这不合情理。
这一切,都要等见到卫平盛的独子才能知道更多信息了。
本以为见到惠明郡主之后,能少一些疑惑。
不成想,疑问反而更多了。
纷繁复杂之下,他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思来想去,破局的关键点还是在乐清。
若是一切顺利,他不仅能将惠明郡主手下势力揭开一部分,甚至能以乐清为刀,从各大世家身上咬上一些肉。
不过,这都要看明日之行是否顺利了。
青羽卫作为皇家直接统管的部队,它自然也有不止一处区域用以办公。
乐清被关押的地方位于午京城外的一处地下监牢。
位置隐秘,而且防守深严。
董章庭穿戴好青羽卫千户服,腰挂令牌,带着面具走入此处时,就觉得一阵气闷。
悠长的走道两边,都是牢房。
昏黄的油灯在甬道两边悬挂,油灯边是一袭青袍,面带青色面具的守卫。
只能从他们面具上的两个洞看到他们没有情绪的双眼,直勾勾的落在出现在甬道上的董章庭两人身上。
明禾同样一身青袍青面具跟在董章庭身后,不发一言。
董章庭心知,通过这条甬道就是他进入青羽卫的第一个考验。
这一刻,他仿佛胸口不曾受伤,身形挺直的走过这条甬道。
守卫并没有对他出手,只是注视着他。连同那些原本安静呆在牢笼里面的囚犯,都趴在栅栏前,阴恻恻的看着董章庭。
他们的目光落在董章庭身上,一寸寸游走,喉咙有明显的吞咽,就像是在拿董章庭下饭,甚至他们想吃的食物里就有这个突然出现在此处带着陌生气息之人。
其中一个不知是不是手比较长,竟然差点扒拉到董章庭。
董章庭突然抽出此处监考处守卫的刀,毫不犹豫的将对伸出来的双手齐齐砍断,在犯人的痛呼中,将刀对准守卫的咽喉。
普通青羽卫的面具是一张通身青色,遮住全脸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对鼻孔。
但是青羽卫千户的面具虽然也是底色为青,但是只遮住了上半张脸。
因此,被刀指着自己咽喉的青羽卫看到对面之人唇角微微上扬,语气平稳:“被人伤害你看管的犯人后,又被指住要害那么久,你都没有反应吗?”
这名青羽卫眼中的平静淡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犹豫。
青羽卫上下尊卑严格,他之前注视上官,尚可以说是职责所在。
可是公然从上官手上抢夺刀刃,就是以下犯上,这在青羽卫中是大忌讳。
他当即半跪下来,低头请罪:“属下有罪。”
董章庭看向甬道上一处位置,唇边露出挑衅的笑,无声的说着两个字:幸会。
将刀丢回给那名守卫,继续朝甬道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