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棠岁晚下意识跟着伸手,指尖勾着手腕上的那串菩提珠。
触手温润略带一点儿糙,经文印刻深深,有些硌着柔软指腹。
是昨晚霍时川早早回家,垂眸认真给她戴上的。
“这是我上学前,母亲在京都郊外的长喜寺求来的。”
求身体健康、求平安喜乐、求顺心顺遂。
十八籽菩提子,刻满了细密心经。
他本来是不信这些的,却在云漾“失踪”后,从抽屉里翻出了这放置在锦盒中的手串,带在身上。
“我让人多加了一个坠子,里面装了定位器……这边有个芯片,假如真有什么意外,拧断它,我会立刻收到信息。”
虽然棠岁晚这次出去会有保镖陪同,但霍时川不亲自跟着,总有些不安心。
“四个保镖会跟着你去,换班也能保证最少有两个人在你身边。”
“廖城也有简家的产业,简挽衍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都认识你,随时可以求助。”
坐在暖黄灯光下,霍时川絮絮叨叨着,还拧眉思忖着有什么没交代的。
脸庞就被小姑娘笑盈盈的捧住了,“霍先生,我是二十一岁,不是一岁。”
霍时川满脸的理直气壮,“不管你三十一岁、四十一岁,还是几十一岁,都是我的宝贝。”
思绪收回,棠岁晚对着窗外晃了晃手腕,示意自己好好戴着手串。
又指了指男人身后的轿车,弯眸用口型示意。
——“早点上车,回去休息。”
霍时川点了头,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眸光定定,只专注凝视着澄亮车窗内的小姑娘,直到尤叙和他打了声招呼,车辆缓缓启动。
才收回视线。
从点人到上车、再到车开走,花费的时间不短,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不少女生收到消息赶来,打扮精致、妆容完美,站在不远处,娇声笑语,似是在随口笑谈,眼神却时时往霍时川身上瞥着。
霍氏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身份地位高,模样又冷厉俊美,对待棠岁晚更是温柔十足。
总引得一片春心萌动,让有些人想要大着胆子来图谋一二。
连尤叙都看出了端倪,偏偏霍时川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的路过站在两边争奇斗艳的女生,径直上了车。
居翊也将周围一切收入眼底,看到女生们陡然僵硬的笑容和掩藏其中的愤愤不平,摇头轻笑。
霍时川看到了,低低啧了一声,“居特助,笑什么呢?”
老婆走了,心情不好。
看什么都不顺眼,总要多挑刺,让别人也心情不好。
居翊收了笑意,让司机开车。
才回道,“只是感叹,一年前京圈诸人还在悄声议论,霍总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然,一个血气方刚、正值年轻的男人,怎么会对着送上门的绝艳佳人,甚至吝啬于一点目光注视,漠然的,仿佛自己看到的只是一堆骷髅架子。
再想想刚刚瞥见的车中腻歪送别,霍时川从上到下就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
——老婆别走。
中巴车在高速上走了整整六个小时,下了高速进城又是一个多小时,才终于稳稳停在了本次采风地点的村落空地上。
在村人的好奇围观中,二工的学生们龇牙咧嘴甩动着四肢,活动开坐太久而僵硬的身体,顺便排着队领到了自己的行李箱。
金奈苦着脸,整个人精疲力尽,“难怪前面几届学长学姐都说,采风写生不累,坐车才是最累的。晚晚,要不是你老公出钱,更新了我们坐车的设备,我觉得半条命都要搭在路上。”
棠岁晚松泛开肩颈,还顺手给金奈揉了揉,“好歹到了,今天下午还能好好休息。”
四个工作室的学生分散在了相邻的不同村落,二工分到的是陈家村。
带队老师许教授提前给村长发了消息,此时下车叫班长清点好人数,就和村长一起分配起宿舍。
陈家村不大,加上除了风景好没什么优势,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挣钱,村里基本只有老人和孩子留守。考虑着性别问题,再按照学号顺序分配,村长帮着许教授喊人,村里的居民就搓搓手上前,将学生领到家里去。
棠岁晚和金奈的学号紧挨着,运气好分到了一起。
房主是个老太太,姓何,和善又勤快,带着提着行李箱的两人走进房间。
“里面我都打扫过了,小妮们安心住着。”
又问,“有没有什么忌口,奶奶给你们烧两个菜吃吃。”
何奶奶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夹杂着方言的调子,金奈听不太清楚。
只能看向棠岁晚,杏眼圆睁,满是求助。
棠岁晚笑了笑,上前和何奶奶搭话,“不用啦,奶奶,我们已经吃过了。”
“奶奶,这儿就您一个人住着吗?”
她在锦城长大,说话时语调微软,尾音无意识拉长一点儿,听上去清楚又软乎。
何奶奶便笑着点头,“是啊,我和隔壁院的春花一起过日子,她一个人,我也一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第183章 看你……听不听话
下午是留给学生们自由活动的时间。
金奈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看着棠岁晚进来,还拍了拍被子,“晚晚不来躺会儿?何奶奶家的被子还挺新的,好像是刚晒过,有一股太阳的味道。”
都说采风的住宿看运气,要是分到了一家不注意卫生不爱干净的,就只能勉强忍着。
金奈再看看这崭新的被子、干净整洁的房间,一时间庆幸不已。
棠岁晚走到床边,递了个李子给她,“隔壁的春花奶奶送过来的,挺甜,你也尝尝。”
金奈接过,咬了一口,确实很甜,不免热泪盈眶,“在服务区吃的快餐又贵又难吃,早知道就去吃泡面了。”
“现在吃这个李子,也太好吃了!”
棠岁晚又抽了张纸给她擦手,才坐在床边打开微信。
她拍了几张房间内的照片,先发给某只爱吃醋爱撒娇的大狗,才发在简家的群聊里。
简老爷子回了三个大拇指的表情。
简封同样发了一张照片,【我也到达春城了。】
他跟着棠岁晚前后脚离开了简家,带着昭昭去看风景。
简挽衍紧随其后,【看上去环境还不错,有需要随时和我说。】
简挽京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虽然房子破了点儿,但还是挺干净的,我看看有没有去廖城周围的活动,能不能找你玩!”
背景音是经纪人王苟痛心疾首的怒吼,“眼线又歪了!!!化妆你还乱动!”
金奈咬着李子,一边啧啧摇头感叹,“刚刚那个声音是今挽吧?什么大型熊孩子,想到我之前还短暂的粉过他……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长了张精雕细琢贵公子的脸。
没想到私下是个咋咋呼呼的大金毛。
棠岁晚回完消息,才笑道,“你现在粉居翊一个就够了。”
她只是随口调侃,看着金奈慢吞吞咬着李子不说话,小圆脸却一点一点红起来的样子,还有些惊讶。
“真的呀?我记得刚认识那会儿,某个人还在寝室里信誓旦旦,说没人能比得上她佳丽三千,帅哥当然是见一个爱一个……”
金奈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带着点儿忸怩,“哎呀,这不是被居翊养刁了。”
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灵活变动,倏然变得无比悲愤,“别说了,我上次狗胆包天去摸腹肌,结果太激动,直接流鼻血……”
上一次这么丢脸,还是在被居翊父母撞见她压着人在墙上亲的时候。
虽然居翊第二天就把她哄回去,隔了几天还找了家餐厅,双方正式见了一面。
因着前两个儿子痴迷于养巨型宠物的不靠谱行为,居翊父母在英吉利时就忧心忡忡,生怕居翊这个迟迟没谈恋爱的,和两个哥哥是一样的德行。
没想到儿子嘴上说着不急,实际上早就牵上了女生的小手。
就是金奈那张小圆脸实在看不出年纪,居母第一眼见到大惊失色,还以为居翊道德败坏到了祸害未成年的程度。
他们和尤里斯西请了长假,现在还住在居翊另外一套房子中,离清水湾不远,偶尔会溜达过来给居翊和金奈做顿饭。
金奈趴在床边,眼眶略微有些泛红。
“晚晚,我和你说句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纯粹的父母关爱。”
居父热情开朗,喜欢下厨,居翊正是从小被他提溜进厨房干活,才习惯自己做菜。
居母心思细腻又热忱关怀,给她买漂亮的衣服裙子,给她扎头发,还带着她出去逛街喝茶看音乐剧。
“他们好到,我都担心要是以后和居翊分手了,我就不能和他们见面了,那可怎么办啊。”
棠岁晚屈指弹了弹金奈的额头,有些好笑,“你还在热恋期,就已经担心分手了?居翊知道了,可是要伤心了。”
金奈脸颊微红,只是嘿嘿笑,“未雨绸缪,未雨绸缪。”
而且居翊早就知道了。
不然,她是怎么摸上那老老实实隐藏在衬衫底下的精壮腹肌的。
还不是,男人有些暗暗气怒,压着她在墙角……咳咳咳。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向来好脾性的居特助,竟然还有那么强势不容抗拒的一面。
用膝盖顶开她的腿,拉着她的手,嗓音低低。
“好好摸。”
她晕头转向,呼吸间都是居翊身上清爽的洗衣液气味,混杂着一点极淡的烟草气。
低垂的眼眸亮得惊人,满脑子都是“我靠这也行”“那我下次多说点”“是腹肌!!货真价实的腹肌!!!”
不知道是不是她唇角上翘的太明显,居翊敛眸看了几秒,倏然轻笑。
“下次再说这样的话。”
“就不让摸了。”
“看你……听不听话。”
陈家村坐落在半山腰上,周围郁郁苍翠,村中建筑古韵十足,当地有意在后期将之打造成旅游点,确实是一派好风景。
只是从到达当晚开始,廖城就下了雨。
连绵不绝,好几天都没有放晴,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细雨缠绵,适合作画。
风雨交加雷声轰鸣,就只适合待在屋中看着了。
许教授也很忧心,没想到廖城天气这么变化多端,被雨势所阻碍,学生们都没有外出写生的机会。这几天一直在和领导层以及其他三个工作室的教授联系,嘴角都长了个水泡。
棠岁晚坐在屋檐下,随手拿了张纸,用铅笔在纸上细细描着。
何奶奶正好出来,她眼神不太好,凑近了才看清,“小妮在画春花家的花呢。”
棠岁晚连忙抬头,笑盈盈喊人,“何奶奶。”
又回道,“是呀,我看春花奶奶院子里的杏花开得正好,枝条都长到您这边墙头了,怪好看的。”
何奶奶也在门口小椅上坐下了。
看了许久那俏生生开着的粉嫩杏花,在雨丝中摇摇颤颤,仿佛轻易就能被打落娇嫩花瓣。
她叹了口气,也是觉得住在自己家中的小姑娘性子温柔和婉,才闲聊般开口道,“春花她精神不太好,也是前几年才从隔壁樊城的医院出来,自己一个人住着,养养花种种草。”
“春花奶奶身体不好吗?”棠岁晚轻声询问。
何奶奶眼神怅然,半晌才摇头道,“她啊,是把自己的孙女弄丢了,被儿子儿媳责怪,自己心里也负担重,就半疯了。”
棠岁晚愣了愣,突然想起在来时路上,中巴车经过了樊城地界。
往外一瞥,高速路边竖立着一块格外显眼的广告牌——樊城精神病院。
第184章 “好像是在天上游的。”
何奶奶一辈子未婚,许是很久没有遇上能耐心听她说话的人了,和棠岁晚聊了半天。
棠岁晚才大略得知了隔壁院春花奶奶的事。
春花奶奶刚怀上儿子时,外出打工的丈夫在工地上跌落脚手架摔死了,她靠着包工头给的补偿金、自己下地干活打零工养活了儿子,还操持了儿子的婚礼。
儿子和儿媳在经济更加发达的樊城打工,想着接春花奶奶过去享清福,顺便帮着带带刚出生不久的孙女。
春花奶奶就去了,尽心尽力的将孙女养到三岁,小孩子虎头虎脑格外可爱。
只是一天盛夏,小孙女喊着要吃冰激凌,春花奶奶松开手付钱的短短几秒,小孩子就不见了踪影。
去调监控,也只能看到一个遮盖严实的人抱着孩子就走,三两下就蹿到了监控盲区,汇入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到了。
面对着崩溃大哭的儿媳、失控指责的儿子,春花奶奶迈着小脚在那条路上苦苦找了一个星期,整条街都能听见她哀哀哭泣声。
精神压迫到极致,她半疯了,站在路边,见到年纪相仿的小孩儿就走上前去,喊着乖孙女就要抱。
春花奶奶的儿子儿媳还是放不下心中苦楚,在频频接到了街坊邻居的投诉后,咬牙将春花奶奶送进了樊城的精神病院。
一住就是七八年。
“也是前两年刚回来呢,现在看着精神还行,偶尔会发癔症,对着空气念念叨叨的,总归不会伤害自己就行了。”何奶奶叹息道。
刚到的那一日,棠岁晚还见过春花奶奶,穿着妥帖干净的衣服,满头白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怎么看都就只是个和蔼慈祥的老太太。
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苦楚。
正说着,只听隔壁院传来瓦罐落地的清脆响声。
何奶奶骤然哎呦一声,抓起墙角的伞就撑开往隔壁院子而去。
棠岁晚怕出什么事,也带上伞走了过去。
春花奶奶坐在院子中间,被雨淋了半身,面对着地上碎裂瓦罐还有些不知所措。
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她茫然转头,“你是谁呀?”
何奶奶熟稔地安抚,“我是荷花呀,你不记得了……下着雨呢,还不快回屋里去。”
“可我要给磊磊煲汤喝啊。”
“磊磊出去了,不喝汤,你快进去吧。”
棠岁晚落后一步,拿了墙角扫帚,将碎裂的瓦罐片扫进簸箕。
耳边是何奶奶哄着春花奶奶进屋换衣服的声音。
“外面那是谁呀?”
“是来我家里住的小姑娘。”
“我知道了,是不是我旁边床的小姑娘呀,她真好看,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
“你旁边还有个小姑娘呢?”
“可不是,名字也很好听。”
“叫什么啊?”
“……不记得了,好像是在天上游的。”
“天上还能游啊?水里才叫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