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好像有大病——王锦WJ【完结】
时间:2023-04-18 17:33:12

  后来出了活死人坑,孙孤诣将他们几个收为弟子,亲自传授他们武功。蛇翠的年纪最小,性格活泼爱玩,总来找徐怀山说话。他在练武场上扎马步,小翠就围着他打转,道:“玄哥哥,昨天我捉了一只小蝎子,你要不要看看?”
  徐怀山的鼻尖上都是汗珠,却站的纹丝不动,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小翠从毒囊里掏出一只乌黑油亮的蝎子,托在手里给他看,道:“你看,像不像你?”
  徐怀山依旧不理会她,小翠习惯了他这么冷淡的样子,道:“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玄子,你说好不好听?”
  她说着伸手去逗那只蝎子,惹得它翘起尾巴来,想要蜇人。徐怀山却一眼也不看,她有点不高兴了,道:“玄哥哥,你老这么用功不累吗,跟我玩会儿好不好?”
  徐怀山从前受够了罪,只想练一身好本事,道:“你去找蛛红玩。”
  小翠道:“她要练功,没空理我。”
  徐怀山道:“那你怎么不练功,师父罚你怎么办?”
  小翠有点骄傲,道:“师父喜欢我,他让我学好用毒就行了,别的事不用管。”
  孙孤诣一向阴沉狠毒,恨不能让弟子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练功,却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骄纵一个小丫头。徐怀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什么来,自己又没她这么讨人喜欢,还是得老实努力才行。
  后来徐怀山被派往天覆堂待了一段时间,替孙孤诣盯着赵鹰扬。徐怀山本来是当眼线去的,最后却跟赵鹰扬处成了朋友。过了有小半年的时间,回来时便没再见蛇翠。其他人也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似的,对她绝口不提了。
  徐怀山私底下问钟玉络,小翠去哪儿了。钟玉络的脸色惨白,低声道:“死了。”
  徐怀山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她不是很会用毒的吗?”
  钟玉络低声道:“师父要让她侍寝,她不答应,悄悄在衣袖里藏了五步蛇,差点咬死师父。师父一怒之下,让人把她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徐怀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想起她活泼伶俐的模样,心中十分难受。他以为只要脱离了活死人坑,就有好日子过了,却没想到自己这些人的性命仍然贱如草芥,稍不留神,就会被上位者碾得粉碎。
  他回到了住处,想起从前小翠来找自己玩时,遗落下一枚银铃。那枚铃铛是挂在她脚镯上的,他收着本来想还给她的,后来却忘了。
  他在抽屉里到处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枚银铃。铃铛放得太久,花纹里生出了黑色的锈。他把铃铛放在手心里,拨弄了一下,铃铛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叮铃铃,叮铃铃。
  从前她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轻盈而又俏皮。可惜这样一朵小花,就因为开的太漂亮,被人活生生地扯下来撕碎了。
  铃铛圆滚滚的,落在地上,滚进了橱子下面。
  徐怀山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一个娇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玄哥哥,你是找这个么?”
  徐怀山猛地回过头,圆圆的铃铛化作无数红色的珠子,从房梁上、窗户里,床底下涌了出来,铺天盖地,极其骇人。
  一团碧绿的磷火飘浮在半空中,骤然裂开一道缝,仿佛对他露出了一个阴沉的笑容。
  “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的秘密是什么?”
  大量红色的珠子落在地上,又弹起来,要钻入他的耳孔、嘴巴、鼻子,让他无法呼吸,难以发出声来。徐怀山不住挣扎,可周围的红珠子越来越多,已经把他淹没了。
  天色阴沉,露台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白色的轻纱帷幔在风中狂舞。徐怀山盘膝坐在露台上,紧闭着双眼,被魇在幻觉中难以摆脱。他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浑身的气血逆行,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向后倒了过去。
  李清露提着食盒从外头进来,见徐怀山躺在露台上。她放下食盒过去道:“风这么大,别在这儿睡。”
  他拨开帷幔,却见徐怀山嘴角沾着一抹血,脸色灰败,竟是昏过去了。
  李清露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抱了起来,道:“怀山,醒醒,你怎么了?”
  徐怀山的手动了一下,似乎听见了她的呼唤,却又睁不开眼。李清露一摸他的脉搏,感觉他的内息十分混乱,好几股气息在体内乱窜。她心慌起来,放声道:“来人,教主病了,快叫郑神医来——”
  徐怀山躺在莲华殿的床上,脸上毫无血色,闭着眼尚在沉睡。郑雨寒给他把完了脉,神色有些凝重。朱剑屏和李清露、庄宁、段星海都在旁边守着,十分担心。
  朱剑屏道:“他怎么样了?”
  郑雨寒沉吟了片刻,道:“教主体内的气息大乱,浊气上扰,似乎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他体内还有另外一个人格,平时就给他造成了很大的负担,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想要治好,很不容易。”
  李清露道:“那怎么办,您想一想办法啊。”
  郑雨寒忧虑道:“光救醒了也是治标不治本,得从根源上解决,不能再拖了。”
  他解开了徐怀山的衣裳,在穴位上扎了银针。过了片刻,徐怀山倒出了一口气,短暂地睁开了眼,喃喃道:“水。”
  李清露握着他的手,庄宁去一旁端了水过来。徐怀山低头喝了一口,也只是润了润嘴唇。
  段星海被挤在后头,插不上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师父,你醒了。”
  徐怀山有些恍惚,看着床前的人,分不清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幻境。耳边依稀传来嗡嗡的蜂鸣声,周围的一切一瞬间扭曲起来,布满了杂乱无章的杂音和色块,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时时刻刻都会出现的幻觉已经把他折磨的要崩溃了,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李清露道:“你有话要说?”
  徐怀山嗫嚅道:“那边的抽屉里,有一枚银色的铃铛,给我拿过来。”
  段星海听见了,连忙去书架下面的抽屉里翻找,片刻在一块蓝色的碎花布里找到了一枚小小的铃铛,上头还穿着一根红线。他快步拿了回来,道:“师父,是这个么?”
  徐怀山把铃铛拨弄了一下,里头的银珠子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剩了个空壳。
  他记得这枚铃铛早就不能发出声音了,而梦中的铃铛一直在叮铃铃作响。他如释重负,终于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里。他伸出了手,段星海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铃铛绑在了他的手上。
  徐怀山十分疲惫,想睡一会儿,又怕再做噩梦。李清露在他床边坐着,攥着他的手道:“你睡吧,若是做噩梦了,我就叫醒你。”
  徐怀山闭上了眼,片刻睡着了。郑雨寒和其他人走出了大殿,在屋檐下低声说话。朱剑屏道:“要怎么治,郑神医想好了么?”
  郑雨寒有些为难,道:“我给他调理的时间也不短了,教主的身体好一阵坏一阵的,光用药石恐怕解决不了问题。最好请能通阴阳的人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解决。”
  他的神色认真,似乎真的打算问卜鬼神了。段星海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您是医生,说这个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的,”郑雨寒一本正经道,“‘凡医药针灸所不及者,以祝由佐治。’让人来看一眼,多个法子也是好的。”
  朱剑屏沉吟着,觉得不管鬼神之说是真是假,总能起到一定的作用。说不定徐怀山自己知道该怎么办,只不过不愿意去面对。他从小受过太多伤害,回忆从前对他来说是件痛苦的事。他甚至刻意遗忘了一些东西,直接询问他的两个人格,都不会得到答案,只有进到潜意识里才有办法得到真相。
  朱剑屏道:“那就试一试。我师兄擅长这些,让他来看看吧。”
  众人想起了申平安,心中顿时一喜。若是找外人来,还有些不放心,但申平安是能信得过的人。庄宁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道:“那我去请他吧。”
  朱剑屏点了点头,道:“好,那就有劳你了。”
  次日一早,庄宁骑马去了长安。申平安听说徐怀山病倒了,收拾了东西就往回走,天没黑就到了。
  徐怀山还躺在莲华殿里,中午醒过来吃了点东西,便又昏睡过去了。
  申平安快步从外头进来,见徐怀山躺在床上,一脸憔悴的模样。申平安伸手探了他的脉搏,感觉气息简直就像一团乱麻。再静观其气,仿佛有一团黑雾聚集在印堂上,状态着实糟糕。
  其他人站在一旁,道:“申堂主,你有法子么?”
  申平安早年跟一位游方道人学了不少道法,不但善于推演数术,还有与鬼神沟通之能。但大家一直不信这些,他便也很少提及。
  他回头看其他几人,道:“吃药了吗?”
  郑雨寒道:“吃了这么久的药,也没有太大起色,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朱剑屏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着他,你能看得到么?”
  申平安沉吟了片刻,道:“气场不太干净,不过业力司本来就是聚阴之地,有些不好的东西也不意外。这些年孙孤诣杀了多少人,又埋了多少人?他们死的冤枉,找不到孙孤诣算账,便把气撒在了咱们教主的身上。”
  李清露觉得这样有点太不讲道理了,孙孤诣杀人如麻,徐怀山跟他又不一样,凭什么替他背债。
  申平安道:“当然我就是这么推测,也可能有别的缘故。具体怎么样……要不然下阴问一问吧。”
  他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李清露是修道之人,知道下阴是与过世之人直接对话的方式。这法子会大量消耗人的阳气和福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但徐怀山被幻觉困扰了这么久了,若是不查一查其中的缘故,怕是也要被活活耗死。
  郑雨寒道:“教主现在身体虚弱,怕是受不住这么大的损耗。”
  申平安道:“熬一碗参汤过来,给他吊住气。再找几个人在殿外护法,不会有事的。”
  段星海道:“问钟教主么?”
  申平安道:“嗯,他们姐弟情深,她应该也想帮他的。”
  众人觉得可行,便开始安排。当天是癸酉日,阴气正盛,适合做法。申平安换上了一身紫色的天师法袍,衣袖上带着北斗七星的纹样,头戴莲花冠,难得一派正经的模样。
  他在莲华殿中设下了香案,摆上了贡品。又在香案前摆上了一张轻纱屏风,挡在上首鎏金宝座前面。李清露熬了一碗参汤,给徐怀山服下了,说要请钟玉络出来,问她些事情。徐怀山病的昏昏沉沉的,但是对李清露十分信任,便没有拒绝。
  申平安取出了一截犀牛角置于香炉中。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叠黄符插在长剑上,口中念诵咒语,引动灵力。黄纸上腾地一声着起了火焰,众人十分惊讶,没想到他的道术竟如此厉害。
  申平安以剑挑着黄纸,用火焰点燃了香炉中的犀角。黄纸化为了灰烬,申平安盖上了香炉盖,一道青烟透过缠枝莲的镂空炉盖升了起来。
  申平安搁下了长剑,口中喃喃念诵道:“月中珠母见,烟际枫人出。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上至碧落天,下至三途川。能与鬼神通,水落石出现。”
  申平安拿起桌上铜铃,轻轻晃了一下,道:“召请钟教主。”
  叮铃铃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周围静静的,没什么反应。申平安再一次摇铃,清脆的铃声响过,他又道:“召请钟教主。”
  李清露忽然感觉身后一凉,仿佛有一阵阴风掠过。大殿两侧的烛火都熄灭了,只有门口的两盏灯笼亮着,发出幽幽的红光,照出了屏风后的人影。
  徐怀山坐在上首的宝座上,微微垂着头,陷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申平安再一次摇铃,道:“召请钟教主——”
  屏风后的人抬起了头,清晰道:“本座在,尔等有何事找我?”
  那声音比徐怀山本人的声音更高一些,透着一股威严的气势,与他平时以钟玉络的身份出现时的情形都不太一样。而是与众人记忆中钟教主的形象完全重合了的气场,带着一股骄傲、强悍、毋庸置疑的态度,就像一个女皇,让人不觉间就要无条件地服从于她。
  朱剑屏一瞬间有些失神,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眼圈红了起来。
  他实在是太想她了,隔着一层纱屏风,影影幢幢地看着她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段星海悄悄地拉了他一下,示意师叔别过去。朱剑屏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没再往前走,静静地凝望着她。
  莲华殿中光芒幽微,透着一股森然的气氛。下阴十分消耗人的精神和体力,提问必须尽量简单直接。申平安道:“敢问钟教主为何总是出现在徐教主的身体里?”
  钟玉络道:“他需要我。有些事他一个人扛不住,需要有人替他分担。”
  申平安道:“您总是跟他共用一具身体,他承受不了,一直头疼。”
  钟玉络道:“他头疼不是这个缘故。”
  申平安道:“那是什么缘故?”
  钟玉络没有回答,却一手扶着额头,仿佛头剧烈地疼了起来。她哑声道:“对不起……事情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不是我爱上了白子凡,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她陷入到了深深的痛苦和自责里,道:“我也不想喜欢上一个这样的男人,他自私、卑鄙、贪生怕死,可只有他跟那个人完全不一样,能让我摆脱恐惧。白子凡从来不会强迫我,他对我很温柔,什么都听我的。”
  众人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互相看了一眼。钟玉络生前从来没说过这些,他们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申平安道:“你在怕谁,谁强迫你?”
  钟玉络道:“孙孤诣。”
  其他人的呼吸都沉了下去,不敢做声,大殿里的空气像结冰一样冷了下去。
  孙孤诣是这些人共同的阴影。他的名字就像是某种禁忌,就算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大家一提起他,还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钟玉络道:“当初孙孤诣把天罡无上真气传给我,就是让我当他的炉鼎,还说以后会把衣钵传给我。我不答应,他就拿怀山的性命来威胁我。”
  天罡无上真气十分强大,又有敌我皆伤的能力,天下无人敢与其争锋。但此功的最顶层十分精微神妙,修习时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没有天赋的人,可能一辈子也练不成。孙孤诣便是因为杂念太多,练了一辈子,也只停在了第六重。
  孙孤诣一直都没放弃把天罡无上真气练成的想法,从活死人坑中把钟玉络放出来之后,他便把天罡无上真气传给了她,想要以她为炉鼎,助自己把神功练成。然而钟玉络却生出了异心,她不愿意把辛辛苦苦练的内功传给他。她想过带着徐怀山偷偷逃走,但江湖中到处都是业力司的眼线,她们就算逃得出无量山,也逃不出孙孤诣的手掌心。
  钟玉络道:“我真的很害怕,也觉得很恶心。他叫我去,还让怀山在外头守门,就是要羞辱我们姐弟二人。”
  朱剑屏的拳头攥了起来,指节捏得发白,气得脸色铁青。
  钟玉络道:“他吸走了我的内功,还让我侍寝,我知道当初小翠就是这么死的。我不愿意,也不敢不答应。他看我实在害怕,就让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