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离停在了姜淮一面前，她突然伸出手，按在了姜淮一的脖子上。
姜南离的掌心有些凉，落在姜淮一的皮肤上时，激起了他的一阵战栗。“抱歉。”姜南离道。
“姜淮一，我当然信任你。”姜南离的声音有些轻，“除了姜宴照以外，我便最信任你，所以，明日我们溶洞的这一趟，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姜家还要交给你呢。”
“阿离……”姜淮一被姜南离的话说得低下头来，他看着面前的人，久久无言。
姜淮一是清楚姜南离的，姜南离这个人，直来直往。并不会，也不屑于同人做戏伪装。
“我会想办法把你从溶洞里带回来的。”姜淮一认真道。
姜南离收回手，她对着姜淮一弯唇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屋子。
梁弋守在外面，见姜南离出来，他猛地挺直了身子，看起来，有几分手足无措。
“阿离。”
“你来很久了？”姜南离看向梁弋。
“没……”梁弋道，“我见你在里面谈事，就在外面等着，没等多久。”
姜南离转过身，并不戳穿梁弋，“走吧，陪我转转。”
帕镇并不似先前那么悠闲。
现在还在帕镇里的人，多数是同姜家有关的，又或是躯壳被那些东西占据的。
姜南离在小路上踏步走过时，两边的人会投来探寻的目光。
梁弋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视线有些贪婪地落在姜南离的背上。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帕镇最繁华的地方，走到了一处少有人烟的溪水边。
姜南离停在了溪流边，她脱下鞋，将腿浸泡在溪水里。
流水冲撞着她白皙纤细的小腿，传来细细密密的痒。
梁弋在姜南离身边坐了下来。“明天……”
“梁弋。”姜南离知道梁弋要说什么，她转过头，看向梁弋，“明天你留在帕镇，只有我和姜淮一去。”
梁弋抿唇看向姜南离，他不想这样，他想要和姜南离一起面对那些，可是他也知道，这是姜南离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姜南离看着梁弋，她语气听起来轻松，“梁弋，你要帮我照顾好小黑。”
姜南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小黑原本是乔家的妖异，刚刚出生，我就去讨要了过来，它跟着我，并没有见到多少风景，陪我待在那艘小船上，每天见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色。以后，你带着它去见一见别的风景。”
“还有，这件事后，姜家会发生一阵动荡，我已经同柳时雨说好了，我会请她处理姜家大局，这件事儿后，姜家便会慢慢淡出去。我要做的事情，也算做完了。”
“还有西乡口的那头白色沙狼。”姜南离转过头去，她抬手撑着下巴，“你有机会，去看看它。”
“阿离。”梁弋声音有些沙哑，他垂眸看着面前的人，“那我呢。”
姜南离没说话。
梁弋也没有再说话，他久久盯着面前的人，直到那人再一次转过头来。
姜南离的眼睛里隐隐泛红，她转头看着梁弋，轻轻咳嗽两声，“梁弋，你要来接我回去。”
“我可不想在那个溶洞里待着。”姜南离抬手托着下巴，“我等你去接我。”
夜色下，姜南离收好完整的龙骨，同姜淮一再一次往他们所在的溶洞而去。
姜南离靠得越近，左臂上，之前被剖开取骨的地方便越疼。
姜南离抬手按在小臂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上那几乎要刺穿皮肤的疼痛，朝着溶洞里走去。
一路上，上一次见到的那种葡萄一样的石头更多了。
本该坚硬的石头却是轻轻蠕动着，里面的东西正在缓慢生长着。
姜南离移开落在那些东西上的视线，埋头赶路。
从有些蜿蜒的石头中走过，姜南离同姜淮一总算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幽绿色的光起起伏伏，那个男人在姜南离面前缓缓凝结成形，与上次不同，这一回，他手中还握着一柄笛子。
男人拿着那柄笛子横着放在了唇边。
吹出一截音调来。
姜淮一硬着头皮看过去，他微微弯腰，“前辈，阿离找齐龙骨了。”
男人的视线并没有看向姜淮一，他转眸看向姜南离，“不愧是能同我签订骨契的人。”男人将手中的笛子往前递了半寸，“姜南离，你瞧瞧，这把由你的兽骨雕刻而成的骨笛，如何？”
姜南离的视线落在那把骨笛上，她弯唇轻笑一声，“不错。”
说话间，姜南离抬手解下来挂在腰间的龙骨。
男人的视线随着姜南离的动作而动，在看清那块圆形的骨片时，他的眼睛亮了亮，“是龙骨。”
姜南离微微侧身，她挡住了男人伸过来的手。“我还不知道，前辈的姓名。”
男人微微一愣，他缓缓收回手，一只手背在身后，“姜未生。”
“姜未生。”姜南离重复了一遍男人的名字，她抬眸看向站在石头上方的人，脸色微冷，“我从不渡不知名姓的人。”
姜未生脸色微变，他抬手正要吹响骨笛。
姜南离手中的骨鞭已然出手，骨鞭末端卷着骨笛，两者重重撞上一旁的石壁，骨笛碎做两节。
姜未生见状，眼底显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姜南离，原来是你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
“你啊，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姜南离立在那儿，她看向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姜未生，她声音冷淡，“单凭我自己，当然不是你这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妖怪。”
“但是谁说，我要只凭自己的力量来对抗你了。”姜南离猛地抛出手中那块圆形的骨片。
骨片缓缓落下。
姜未生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纵着鬼气想要去抢那块骨片。
然而，骨片尚未坠地，便在空中四分五裂。
分开的残片尽数涌入姜南离的身体。
龙骨与人合二为一，本是痛苦万分，九死一生的事情。
可是，姜南离本身就已经同龙骨融合过了。
龙骨的确已经集齐了，只是昨天摸起来，上面仍旧像是缺了一块。
姜南离昨天还有些疑惑，可现在却是想明白了，缺的那一块，便是她自己。
现在，龙骨才算真真正正地集齐了。
在姜南离的身体里。
“不自量力！”姜未生的身形陡然变得巨大，这次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围着那片悠悠绿光转着的魂魄，纷纷朝着姜南离的方向袭来。
上方包裹着沉睡魂魄的叶片，也纷纷掉落。
里面那些不知沉睡多久的魂魄醒来，他们不能容许姜南离破坏他们的百年大计。
姜南离肩膀上，迎来重重一击。
那一下，几乎要将她的魂魄撞出身体，可是，姜南离只是眼神涣散了一分，下一秒，她借着骨鞭之力向上，悬停于山壁之侧，开口轻念咒语。
第87章
姜南离掌心向下推出那一咒时,整个溶洞都在为止震颤。
那些绕着荧荧绿光的几具魂魄在一瞬间变大，它们涌向姜南离，鬼爪锋利,看起来,像是要把面前的人剜肉挖心一般。
姜未生立在大石头上,他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
一双眼睛，渐渐生出血红色,他抬手轻招,不远处碎成两截的骨笛缓缓飞至姜未生的手中。
手掌从骨笛的断口处拂过，无数银丝从骨缝中生出,竟是一点点将断裂的骨笛恢复成原样。
姜南离眸光微凝,她手中骨鞭朝姜未生而去。
然而,除了姜未生以外的几具魂魄，竟是把姜南离围了个水泄不通。
姜南离手中的骨鞭，竟是被那几具魂魄硬生生挡了回去。
姜南离太阳穴轻轻跳动着,她的视线越过面前的魂魄看向姜未生。
姜未生正抬眼朝着姜南离的方向看过来。
他眼底嘲讽不屑之意明显,只见他将骨笛横至唇边。
唇瓣轻动，婉转如流水的笛声响起。
姜南离脑子里,似有一根线被扯紧，下一刻就要崩断。
她双目赤红,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姜南离的魂魄吃痛,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骨鞭，整个人从半空中摔落下来。
她重重砸在地上,五脏六腑几乎都被砸得移位,口腔当中,也是弥漫着挥散不开的血腥味儿。
姜南离的手臂上，被尖利的石头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淌落，看起来有些骇人。
她并不在意，抬手抹了一把血，便撑着地，重新站了起来。
魂魄上方，像是被千斤重的东西前后左右碾压着。
姜南离眼前的场景变得黑白，原本的色彩都在渐渐淡去。
耳边的笛声骤然停止。
姜未生的声音淡淡响起，落在姜南离耳边。
“我很喜欢你身上的那股劲儿。”姜未生道，“所以，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机会，你留给自己去吧。”姜南离低声道，她缓缓挺直了背，下一刻，她手中骨鞭向上，骤然穿过一具魂魄。
手腕一勾，骨鞭将那具魂魄向下勾带着，落在了姜南离的肩膀上。
姜未生眼底的笑意渐渐散去，他看着姜南离，一时不明白她是想要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饶是姜未生也被眼前发生的事情骇得呆了一瞬。
那具被姜南离勾着的魂魄，竟是随着骨鞭的动作，一点点没入了姜南离的身体里面。
姜南离的身形变得有些模糊，反倒是背后，隐隐出现了一头龙的形状。
姜未生只定了一瞬便反应过来，握紧骨笛，吹出了催命的音调。
随着他的动作，手中骨笛上方渐渐出现裂纹。
姜南离仍旧在一具一具吸收着那些魂魄。
那些魂魄虽有反抗，可姜南离背后的龙魂渐渐变得清晰，他们并非龙魂的对手。
笛声渐渐变得激昂，而后猛然止住。
骨笛在姜未生手中碎做齑粉。
姜南离的动作也停了一瞬。
她听到，耳边响起连绵不绝的破碎声。
似是玻璃被人推着从高处摔落，咋成一小片又一片晶莹的细小颗粒。
那是自己的魂魄破碎的声音。
姜南离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可真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她却又无端有些难过。
只是那难过很快消散。
姜南离强撑着稳住身形，她借着骨鞭袭向姜未生。
姜未生抬手以戾气作挡。
两人眨眼间竟是过了数个回合。
姜南离的脸上，已经一丝血色都没有了，只是那双唇被鲜血浸染，显得格外艳丽。
姜未生瞳孔轻颤，“你同那头白龙，融为了一体！”他道，“姜南离，你可知这样做，你的魂魄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姜南离眉眼如画，她山黛一样的眉头轻轻抬起，“我当然知道。”
“既然我注定要下地狱，那也要拉上你做垫背的。”随着姜南离的声音落下，她身后的龙形和手中的骨鞭似是合二为一，飒飒破开空气朝着姜未生的心口袭去时，空旷的溶洞中，竟是有龙啸声响起。
姜未生侧身过去躲，堪堪躲过那一鞭。
只是身上仍旧挂了彩，动作变慢了许多。
姜未生见状，侧身落到远处的石块上，他看向姜南离，“你以为同那白龙一起，就能毁了我们数千年的筹谋吗？荒谬！”
“那头白龙，不过也是我们的阶下囚！”姜未生盘腿坐下，只见他双唇快速动着，他们所在的山洞外，出现了声响。
那是墙壁上的石块剥落时发出的声响。
“不过是再围剿一次白龙罢了。”姜未生赫然抬眸，他的眼睛，一颗全白，另一颗则是变得全红——宛若泣血。
石块滚落的声音越来越杂。
姜南离手中的骨鞭速度更快，她想要破开姜未生面前用以阻隔彼此的戾气，可是用尽全力的一鞭挥下去，只能在那团戾气上留下一道极浅的口子。
姜南离身后的龙形随着她的动作而动，龙啸声一声接着一声。
姜未生缓缓站直了身子，他垂眸看向姜南离。
——居高临下，像是在看一只小虫子。
“姜南离。”姜未生声音淡淡，周围，石块滚落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转而是细小虫子攀爬的声音。
黑色的，指头大小的虫子，顺着石路朝着姜南离的方向爬了过来。
每一片的虫子，都由一个魂魄操控着。
姜南离能够感受到，白龙魂魄的颤动。
她眸光微凝，抬眸看向姜未生。
已经有虫子爬上了姜未生的肩头。
那些虫子一只叠着一只，竟是在姜未生的肩膀上，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那些虫子脸上布满了触须，触须末端长着细小的绒毛，那些绒毛正随着虫子的动作而轻轻颤动着。
姜南离微微蹙眉，她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虫子。
“姜南离，你以为当年身为神明的白龙，如何能被我们这一群普通人围剿。”姜未生的声音淡淡，随着他的声音，那些虫子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猛然上涨的潮水一般，朝着姜南离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