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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卫喆是在睡梦中被一桶冰水浇醒的。
睁开眼,梁弋站在床边,手里还抱着铁桶,姜卫喆从床上蹦了起来,他伸出手,指向梁弋,只是还没来得及开骂,余光便瞥见了坐在一旁的姜南离。
姜南离垂着头,正用一块软绸轻轻擦着手中的骨鞭。
姜卫喆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又降了两分,他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族……族长……”
姜南离没开腔,反倒是梁弋双手抱臂,似笑非笑道,“姨父,叨扰您了,我们今天过来,是有些事儿要问问你。”
“问,有什么问什么。”姜卫喆的目光一直落在姜南离身上,他讨好似的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姜卫喆看来,姜南离过来,无非是想替梁弋问个父母的事儿。
可是他也说了,说了好几次了,他当真不知道,天菩萨来了,他也不知道。
只是姜南离开口,姜卫喆脸上的笑有些皴裂。
“姜家换骨之术这个事儿……”姜南离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姜卫喆身上,骨鞭被她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发出一声响,“按理说,像你这样一个小喽啰是不会知道的。”
“而且我也了解姜文耀的性子,这种说不上光彩的事情,他绝不会大大咧咧地宣扬出去。”姜南离的目光里带了审视,“所以,姜卫喆,你是从哪儿知道的换骨之术呢?”
“还有,在鬼窟时,小念和我说过,你在她进何道前,吩咐过她,要听他们的,替他们做事。这个他们是谁啊?怎么你一个姜家人,还让姜家的血脉替旁人办事?怎么?是姜家这座庙太小,住不下你这尊大佛了吗?!”
姜南离的声音高了两度,姜卫喆身子一抖,他抬起头,看向姜南离,心道一声完了。
“我……我只是偶然听到的法子。”姜卫喆哆嗦着开口,他连连咽了几口口水,眼神在姜南离和梁弋身上乱飞,“不,不是,是文耀叔听说了,我娶的妻子是外姓人,所以想用小念做个试验,毕竟外姓人生下的孩子如果能行,那么那些父母都姓姜的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至于,至于什么替他们办事儿……”姜卫喆顿了顿,他看向姜南离,“我,我是当真不知道啊,族长,你不要听小念那孩子的,她心思重,又怪我把她带回村子,所以才会同你胡说这些,好让你来责问我呢!”
第44章
姜南离离开后,姜卫喆有些腿软。
他跌坐在床边,几次抬头看向窗外,直到确认姜南离的确离开了,才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只是庆幸之余,姜卫喆又有些疑惑,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姜卫喆总觉得有些怪异。
姜南离来这一回,像是来责问自己的,可说是责问,说了不过三两句,便离开了,好像是十分轻易地相信了自己的话。
当真会这样轻易吗。
姜卫喆对于姜南离这位家主,不算特别熟悉,只知道当年还是个小姑娘的姜南离,去船上这件事又急又快。
那艘船,虽说归姜家家主所有,却并非需要家主常年在船上不下来的。
可姜南离却是自从上船后,便鲜少露面。
姜卫喆起初以为,是姜文耀不喜欢这个小姑娘,毕竟当时从鬼窟活着出来的有两个孩子,姜南离虽有渡魂的能力,别的却远不如姜淮一。
但是就这几天看下来,姜南离的能力也好,杀伐果断也罢都不在姜淮一之下。
姜卫喆在床边坐得有些久,直到姜淮一有些凉的声音响起,他才恍然醒神。
“淮一……”姜卫喆的衣服贴在身上,动起来时有些难受,他讪笑两声,站了起来。
姜淮一看了姜卫喆一眼,眸中的嫌弃之意毫不遮掩,“阿离来找你做什么?”
“她来问一些小念的事儿……”姜淮一道,“还有他们的事儿。”
姜淮一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他视线微垂,许久没有说话。
姜卫喆被姜淮一长久的沉默惹得心头有些发毛,他不住吞咽着口水,被水浸湿的衣服粘在身上分明凉极了,可背上却不可遏制地有汗涌了出来。
“你糊弄过去了?”姜淮一开口问道。
“……是。”姜卫喆声音有些发僵,他将刚刚的对话逐字逐句回忆了一遍,“家主听后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卫喆叔。”姜淮一突然抬起头,他看向姜卫喆,唇角微抬,“我有一件事儿需要你去办。”
“哎,你说,我一定办得妥妥帖帖。”姜卫喆一个激灵,他站起身,握了握拳。
……
姜淮一离开后,姜卫喆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姜淮一要自己去杀一个人。一个在梁州的,早在十多年前就该死的人。
李虎这个名字,从姜淮一口中听到的时候,姜淮一有些恍然。
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有些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
直到姜淮一提起梁州。
“梁州那天的事儿,我不想让阿离知道。李虎虽然疯了,保不齐哪天又清醒了过来,你还是把他处理了吧。”
那天的事儿……
姜卫喆浑身都发僵,恍惚间,他想起了刚刚见到的梁弋,梁弋都那么大了,十年前,还是个青涩的学生呢。
十年前,他得知了换骨的事儿,找到姜文耀。
姜文耀思考了一段时间,同意了姜卫喆的提议,他让姜淮一和姜卫喆一起去把小姑娘接回来。
从梁弋父母那儿接走梁念并没有废太多的功夫。
他和梁芳最近感情不太好的事儿,梁弋的父母也知道,他还记得,那天梁云站在楼梯上,语重心长地劝他。
“你想接小念回去同阿芳好好谈谈,是好事儿,有什么坐下好好谈,就算谈不拢,大家也好聚好散,有什么都好好商量。”
姜卫喆应了下来,抱着梁念走了。
只是刚刚上车,梁念就被车里的人喂了药,昏睡了过去。
姜卫喆有些疑惑地看向副驾上的人,“淮一,这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姜淮一还是不到二十的年纪,他转头看向姜卫喆,眸光冷淡,看不出情绪,“卫喆叔,人处理干净了吗?”
“什么?”姜卫喆一愣,他的手盖在梁念的身上,有些茫然地看向姜卫喆,“处理什么人?”
姜淮一冷笑了一声,“卫喆叔,你领着这小姑娘无端消失,是想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姜家去吗?最近妖异局本就盯姜家盯得紧,你是觉得换骨这种事可以正大光明地摆出来吗?”
“可是……”姜卫喆仍旧有些迟疑,虽说他和梁弋的父母关系说不上多么熟悉,可毕竟大家也是亲戚一场。“我去接小念时,特意走的小路,避开了摄像头和人,就算他们俩说是我做的,不认就行了……”
似乎是看出了姜卫喆的退缩,姜淮一转过身,“你领着我们过去,我已经安排好了人,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姜淮一安排的人正是李虎。
李虎该是个死人,可因为他母亲和姜南离的交易,他活了下来。
因此,属于世间的东西捕捉不到他的存在,大家知道他活着,可是当李虎不在场时,没有人会想得起这样一个人。
来接梁念前,姜淮一特地去了疗养院一趟,把李虎带了出来。
李虎就是那个清扫一切痕迹的扫帚。
而他要清扫的痕迹,正是知道梁念被姜卫喆带走的两个人。
“卫喆叔,怎么都过去十年了,你做事还是这样迟缓?”姜淮一开口道,姜卫喆眸光颤动,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我……我会尽快去梁州把事情处理好的。”姜卫喆笑得有些僵硬。
见他应了下来,姜淮一放开了把玩着的佛珠,“劳烦卫喆叔了。”见姜卫喆应了下来,姜淮一变回了平时的样子,笑眯眯的,看上去十分恭敬。
可姜卫喆知道,那笑是威胁。
如果这件事情被姜南离知晓了,自己只会比梁弋的父母死得还惨。
姜卫喆不由打了个寒战,心里直打突突。
要把事情处理得一干二净才行。
姜南离很久没有来过青山了。
山涧中有岚烟升起,笼罩在青山周围,看上去如入仙境。
她事先传过信,车子刚到半山腰,便遇到了来接他们的人。
是个中年男人。
姜南离微微眯眼,并没有从车里下来,而是透过车窗看向来接她的人。
“姜小姐,我是乔一松,老爷子最近不在,所以我来招待您。”乔一松弯下腰,看向车里的人。
姜南离唔了一声,“我听说接乔氓班的,是个小丫头,怎么?那小丫头也不在?”
乔一松面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凝固,只是一瞬后,他又笑了一声,“小溪那孩子大了,总是爱自己待着,不久前又去了后山,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出来。”
“只好由我这个当伯父的,替她招呼姜小姐了。”
姜南离闻言才从车里走了出来,她轻轻动了动脖子,抬眸看向头顶的岚烟,“我这次来,是有件事儿想请教乔老爷子。”
乔一松将她的言下之意听得分明。
你来招呼我,要当真能帮得上忙才行。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倒是身上一股傲气。
乔一松见多识广,并没有和姜南离一般见识,他领着姜南离和梁弋去了招待客人用的大宅子,吩咐人沏上了茶水。
“是今年最嫩的松针,泡起茶来,入口甘苦回甜,姜小姐尝尝?”
姜南离拿起了茶碗,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乔一松继续开口问道,“说起来,姜小姐这次来青山,倒是让乔某感到有一丝诧异——”
姜南离抬头看向乔一松,微微挑眉。
“乔姜两家一家司山,一家司水。”乔一松话音微顿,“虽说彼此知晓,可却是多年没什么来往,我更是听说姜小姐常年居于船上,不久前才下船走动,怎么会想起平日没什么交集的乔家呢?”
“因为我在姜家鬼窟……”姜南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看向了乔一松,“发现了一只鲛人。”
乔一松脸上的笑微微凝固,“鲛人?”他重复道。
“是,一只活生生的鲛人。”姜南离肯定道,“我来,是想请教请教,鲛人的来历。”
乔一松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他看向姜南离,声音变得有些沉重,“姜小姐,不瞒您说,鲛人一族,便是乔家也许多年未曾见过了。不往远了说,世上妖异千种有余,青山后的结界便是囊括了九成有余,但鲛人,却是不在其中。”
“典籍中记载,鲛人居于南海之外。姜小姐,您应该知道,山水不相逢,与水相关的妖异,我们乔家是能避则避。”
鲛人没了线索,姜南离微微垂眸,思索片刻后,又开口道,“那么可曾见过根须一样的妖异?数量极为庞大。”
听姜南离说起鬼窟里的根须,梁弋取出手机,将他先前描绘出的根须图案递给了乔一松。
乔一松看着那根须,面色有些凝重,“这是……植物的根茎?”
见姜南离点头,乔一松面色更加难看了,“姜小姐,植物成精这事儿,放在现在,少之又少。怎么会成群出现呢?”
“恕我直言,这根须,不像是什么妖异,如果照你们说的那样,反倒更像是某种寄生物。”
姜南离闻言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
她看向乔一松,“还想从您这儿借有关鲛人的典籍看一看,不知道麻不麻烦?”
“当然,还请稍等。”乔一松站起了身,去了内间取典籍。
而姜南离垂眸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觉得他的猜测是对的?”梁弋小声开口询问,“那些根须不是妖异,而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
姜南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姜修竹提到过先祖。他能催动蛟蛇是因为先祖,所以我猜,那些根须也和他口中的先祖有关。”
梁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凑近了姜南离,“阿离,如果当真是所谓的先祖……姜修竹的先祖,也是你的先祖,你现在的行为,算不算对先祖的不尊敬啊?”
姜南离冷笑了一声,琉璃色的眸子轻轻转了转,视线落在梁弋身上,像是在看一个傻瓜。
“梁弋,都说了是先祖,那就是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死了的人,就该好好地步入轮回,而不是在这儿装神弄鬼。”
乔一松从里间拿着有些陈旧的书册走了出来,“姜小姐,这本里便有关于鲛人的记载。”
姜南离接过了那本册子,册子上有灰,显然许久没有人翻动过了。
她翻了两页,里面基本都是有关鲛人的事情,姜南离抬头看向乔一松,“不知能不能把这本典籍借走。”
乔一松点了点头,“当然,这本就是拓本,姜小姐带走便是。”
“既然这样。”姜南离站起了身,“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多谢您。”
“等等。”
就在姜南离快要跨出屋子时,站在屋子中央的乔一松突然开口喊住了她。
姜南离回头看向屋子里的中年男人,眸中有一丝疑惑。
乔一松走到姜南离身前停下,他声音有些低,“老爷子最近在外行走,发现了一些事儿,其中有些同你们姜家有关。”
姜南离眸光轻闪,面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