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安城下雪了。
入冬初雪,正午前开始下,到正午后已经是银装素裹的一片天地。
这场雪引来了不少人到银安城,其中就包括言姽。
下雪天最适合吃什么?
热腾腾的烤红薯、香喷喷的炒栗子。
言姽现在光靠嗅觉,就能在银安城里找到最好吃的烤红薯和炒栗子。
初八这日,言姽再次来到摊贩经常摆摊的位置等着,左等右等才发现今日没有一家摊贩摆摊。
言姽转身便打算离开,正巧和一支送葬回来的队伍相对而走。
她一身黑,对面一身白。
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抱着灵位牌的老爷,言姽在灵位牌上扫了一眼。
队伍里不少人看向言姽,边往天上撒着纸钱。
言姽踩着素白的纸钱,衣裙下摆扫过雪,将纸钱遮盖了一半。
没吃到烤红薯,言姽人都蔫了,无趣地踩着地上的纸钱走着。
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块山坡上,碰上两只鬼差在往一个年事已高的鬼魂身上缠锁魂链。
老死、病死,及死时有怨念的,在死后魂识不会散开。
鬼魂不愿去地府,正在鬼差手下挣扎,鬼差差点将锁魂链锁上,就见言姽过来,吓得它们手里的锁魂链算是白缠了。
言姽顺手帮了忙将锁魂链给鬼魂锁上。
两个鬼差跪拜后,带着鬼魂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言姽眨眨眼。
脑海里是刚刚那个老人鬼魂的手。
血淋淋的手,指甲全都断着扎进肉里,指尖的肉已经成肉泥,看得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看老人穿着不错,口含玉,手戴玉扳指,怎地生前还受了断指之苦?
言姽瞥了眼刚刚老人所处的坟墓。
这一瞥,她人愣了下,仔细地看着墓碑上字。
墓碑上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与她在刚刚送葬队伍里老爷抱着的灵位牌上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一模一样。
初四死的,初八埋的,这合乎常理。
可——为何魂魄却是初八被带走的?
银安城里,城中湖旁寸金寸土的院子里多了户人家。
来的是一对很是奇怪的姐弟。
弟弟从不出门,姐姐天天不着家。
这日晌午还没到,就见那姐姐疾步跑回院子,手上不再是飘香的烤红薯,而是浓香的白酒。
“小白小白,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言姽将酒壶放下,支起小火炉。
将白酒倒进陶瓷茶壶里,点起火就开始煮。再拿出冰手的肉脯干放在火边加加温。
“我去得早排第一个,后面的人都排到隔壁那条街上了,这肉脯也好吃,你先尝尝,一会儿给你倒一杯烧酒,咱一块吃。”
小白烛视线从烧酒上转到肉脯干上,再转到言姽身上。
“你出门前不是说要去买烤红薯?红薯呢?”
“那一片有户人家出殡,都没摆摊。”言姽拿了根筷子在酒里搅着,“说来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言姽将那初四死的,初八却出魂的事跟小白烛说了。
“魂体能困在尸体里这么久吗?”
第49章 老人井
“阴阳册上怎么说?”小白烛见烧酒煮沸,起身为两人各倒了一杯。
言姽从怀里拿出一本书,翻开后一直盯着看。
小白烛还等着她的回答,见人突然没声,一直盯着手中的书上看,疑惑地在那不像是阴阳册的书封上扫了一眼。
“你看的是什么?”小白烛探身看过去。
刚瞥了一眼,言姽连忙将书合上。
——他已经知道书里的内容了。
“你没看见吧?”
“……”小白烛摇摇头,“是什么?”
言姽转手将书收起来,拿出了阴阳册,“我在路上随便买的……初八死的,算算时间就在他们出殡后。”
小白烛支起酒杯尝了一口,不自觉捏紧了杯身。
见小白烛尝完脸色都变了,言姽挑了下眉,好奇地拿起酒杯一口闷。
“噗——”一杯酒喝进去一半,吐出来一半。
“这啥玩意,这么冲?”言姽伸出小舌,舔了舔嘴角。
一杯酒下肚,跟塞了一口辣芥末一样,呛得言姽上不来气。
小白烛又浅浅地抿了一口,“还行,就是一口不能多。”
这种味道奇怪的,越喝越上头。
言姽听他的,两根手指捏着酒杯,一会儿嘬一口,再配着肉脯干。
不是好吃,就是上瘾。
“这是人还没死就入土了,这和活埋有啥区别?”言姽一小口一小口喝得捉急,慢慢一口喝得就越来越大,“活埋还给出殡,这图啥?”
“死的这个人是什么家世?”小白烛嫌弃肉脯干和酒掺着味道古怪,一直添酒没再碰过肉。
“他儿子叫邱忠生,是县衙知县,家里其他人身份都普普通通。”言姽打了个嗝。
她怎么觉得有点晕呢?
“丧葬上人多吗?”
言姽甩甩头后又点点头,“多,这邱忠生说是之前立了大功,估摸着要升官,去府上的人特别多。”
“人都那么老了,又活不了几天,非要死前再受这一遭吗?”言姽摩挲着阴阳册的几个字。
活活闷死。
邱老太爷死后手指上还留着见骨的口子,血肉模糊,都是他生前磨出来的。
明明还不想死。
“在民间,有一种旱井叫做‘老人井’,大都在乡野山林里。”
“老人井?”言姽奇怪这种井的名字。
“人老了,留在家中占地方还遭家里人嫌弃,还有一些是没有多余米粮就想少一张嘴,这类老人就会出现在老人井里。
井下只有一地杂草,无人喂养,慢慢的,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更多的是在井下撞井壁而死。”
撞井壁死只是一瞬间,而在井下慢慢饿死亦或是冻死才是最痛苦的。
“那还不如给老人一刀!”言姽将酒杯重重放在桌面上。
“那是要坐牢的。”
“他们这样做不算是杀.人?”
小白烛摇摇头,“不算,那些老人都是自己下井的。”他觉得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放在桌面上酒杯,言姽握着一直没有松手,她靠着桌子支撑起身子。
一种飘忽的感觉,她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温泉里的水逐渐将她溺死。
第50章 意外
白烛接住倒下来的言姽时,才发觉了不对。
他已经从小孩的身体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之前言姽一直将他抱在怀里,他整个人都可以缩在言姽怀里,那时还不觉得。
如今再看,言姽也如一般女子娇小。
只是……
“大白?!”
她捧着白烛的脸,白烛根本挣脱不开。
言姽做神官前在人间就是十方鬼王,不受人间地域限制。
而白烛生前只是个普通人,死后做了神官,一身本事在人间受到的压制没谁比他更强。
白烛再次拿起桌上的酒杯,比酒杯还要如玉般的指尖飘起一丝清气,探入杯里的酒水。
“唉——”叹了口气,白烛无奈从言姽怀里拿出之前那本书。
那本被他瞥了一眼便被言姽合上的书。
书封上看不出玄机,里面内容却是会蛊.惑人的气息。
痴缠在一起的男女、各式各样的姿势。
也不知言姽从哪儿弄来的秘戏图和媚.酒。
当时看到言姽手里这本秘戏图时,就应该怀疑这酒的来历。
言姽扒着他手中的秘戏图翻看了起来,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脖颈,到衣领下看不到的地方。
“言姽。”白烛轻轻唤了一声。
言姽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言小姐、言姑娘、老大、无常大人……
唤她的人鬼很多,却几乎没有唤她“言姽”的。
“嗯?”言姽应道,语尾拉得绵长,像是在哼唱。
白烛将她抱到床榻上放下,“不要乱动。”
他的体内也还有着媚.酒的药效,需要散出来。
鬼神不受人间药物控制,只是幻化成的肉身会,他们需要在意识清醒时将药效从体内散出去。
只是,言姽如今整个是一迷糊的状态,估摸着让她自己散药效,她还会歪着头一脸迷惑。
他自己喝了不少,若是在言姽身边将药效散去,只会让那些药效被言姽吸收。
那时,言姽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老实了。
“你不许走!”言姽双手抱着白烛的胳膊,扬起下巴指了指被她摊开在床上的秘戏图。
“我们也做吧——”她的脸上带着小孩子的表情,就好像在和白烛玩一个有趣的游戏一样。
白烛扶额,叹气道,“饶了我吧。”
他身上的难耐不比言姽轻,甚至更甚。
听到反驳她的话,言姽眼睛一眯,如毒蛇一般盯着白烛,手上用力将他一同拽到床上躺下。
知道挣脱不开,白烛索性倒在床上。
雪发与墨发缠绕在一起,言姽如愿地笑了。
——疼。
她笑不出来了。
双手环着白烛的脖子,言姽想要在上面咬一口,让他也疼。
却看到了他泛红的眼尾下,血色的鱼鳞纹。
言姽顿时一个激灵,抬头眼神撞上他低垂的眼眸。
眼前又出现光彩琉璃的幻象。
昏迷前,她还在想。
——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可真有她的!
白烛瞥了眼床上如盛开的红梅般的痕迹,随后将被褥换下。
“哈——”言姽打了个哈欠,坐在床榻上待了会儿。
出了房门,雪还在下。
院子里的梅花却是开了,言姽刚折下一朵,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第51章 阴南藤酒
“大人。”
言姽转过身,青玄一愣。
——一时分不清言姽和梅花哪个更娇艳。
“小白呢?”
“七爷回地府了。”
言姽随手将梅花扔了,暗纹绣花鞋在花踩进雪里。
“反正你都来了,就陪我去趟青云山吧。”言姽擦身而过。
衣摆下扫过地上沾着花汁的雪,与残花。
“大人去青云山做什么?”
言姽脚步停下,食指指尖点着下巴,转身烦躁道,“去还玉佩,不过那玉佩在小白手里。”
其实她是想去找青面。
青面可是她的贴心小棉袄。
“那大人现在还去青云山吗?”
青面本和胥娘在无常殿里看家,白烛突然回来,让他去人间陪着言姽。
两人都没说什么,不过他总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七爷,可是大人发现了?”
回答他的,只是白烛回屋的修长背影。
“啧。”言姽越发不耐烦,“玉佩都不在我手上,还去青云山干嘛?”
青玄不再回话。
“我出去转一圈就回地府。”
青玄老实跟上。
“你跟着我做啥?”
“打下手。”
“小白让你来的?”
青玄点头,“七爷担心大人一人在人间。”
虽然他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连在地府都没几个能打得过言姽,更别说这人间了。
言姽嗤笑,“他一个小屁孩,你倒是听他的话。”
“属下只是地府一个鬼役。”
“哼!”
银安城城南,有一条花街。
白日里街上店铺大都不开门,唯有几家做生意的开门也无人来。
其中一家酒铺子在花街上尤为显眼,不时就有两两三三的人往铺子里来。
言姽来时,已经赶走了全部的客官。
一位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指尖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意味深长的眼神在言姽和青玄之间来回看。
“你这是什么酒?”
“药酒。”花姑娘的媚眼像是黏在青玄身上一样,“姑娘不是买过了,怎地没试出来药效?”
言姽将酒壶扔给青玄,冷眼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青玄接过酒壶闻了闻。
“是大补的药酒。”
“然后呢?”言姽冰冷的眼神从女子身上转到青玄身上。
见言姽面色冰冷,青玄浅浅尝了一口。
那股子冲劲儿让他只皱眉。
花姑娘将手中带着香味的手帕甩到青玄脸上,被青玄后退躲开。
见此更是笑道,“这位公子看样子,不像是惧内之人。”
随后,女子带着笑与言姽冰冷的眼神对视,“这对着男子,可不能如此强势,女子啊,就应该像水一样,柔~”
“砰——”
言姽抓着花姑娘滑落肩头的衣领,将她凑近自己。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桌子,花姑娘的身子直接碰在桌子上。
言姽的手比雪天的水还要冷,花姑娘被激得缩了下身子。
继续挑衅道,“不过小女子觉得,我们还是要像酒一样,醇香热烈,让男子欲.罢不能。”
青玄拿着酒壶站在一旁,尽量降低他的存在感。
看的出来言姽心情不好,且还是与七爷之间的矛盾导致的。
只是,这女子还敢挑衅言姽。
不知言姽会如何……
“你可知何为‘磨镜’?”言姽指尖在女子脸上划过,冷冽的像是刀子一般。
“虽然姑娘貌美,可小女子还是喜欢男的。”
言姽眯眼,“那我把你变成男子,如何?”
花姑娘:“……”
“或者把这些药酒全给你灌进去,然后就我们两个独处,咋样?”这回是言姽脸上带着笑,“我在一旁,看!好!戏!”
“姑娘是来砸场子的?”
“我是来讨债的。”
说着,言姽夺下青玄手中的酒壶,一手捏着花姑娘的下巴将酒水全都灌进去。
花姑娘挣扎不开,言姽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虽然她自己也不会选择变成男子。
将空酒壶摔在地上,言姽看向青玄,“你刚刚尝出啥来没?”
“其中有几味药有些熟悉,小姐你觉得呢?”
在人间,青玄一直都是唤言姽为小姐,白烛为公子。
言姽摇摇头,不解问道,“我为啥会觉得熟悉?我都没接触过药草。”
“……”青玄,“您不觉得这与您院子里一盆花的味道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