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竹的神色很坚决,有点壮士扼腕的悲壮感。
“我不会借给你的。” 风予安果决地说:“先别急着朝我喊,你不需要问我借钱,我会帮你找调查员。”
李玉竹脸上的愠色变成了喜悦之色:“真的吗?”
送走了李玉竹,风予安开始思索如何找到一个优秀的调查员。他的朋友里并没有人从事这项职业。琴洲倒是有很多侦探事务所,不过大多都是一些敷衍了事的假侦探,他们的业务基本局限在捉奸找猫。风予安需要的是一个优秀的调查员,他要有出众的信息搜集能力,敏锐的判断力,以及一流的汇报能力。
他翻遍了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打了几个电话出去,罕见地没有在一个小时之内只收到了一条回复。但那位调查员很有个性,表示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兴趣,给多少钱都不想插手。
风予安想到玉笛看的偶像剧,里面的霸道总裁总说能三分钟之内要到一个人所有的信息。然而在现实里,要调查一个人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一份错漏百出,停留在表皮的报告很容易,但要挖掘被调查者的秘密就不是三分钟的事情了。
李玉竹应是世界上最了解冯真真的人之一,他陪她走过了人生最后的阶段。或许李玉竹至今都固执地认为冯真真不是那种自甘堕落的人,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苦衷,这种一厢情愿不是打动风予安的原因。他想帮李玉竹,只是因为这家伙是玉笛世上最珍视的人之一。
他正要打开电脑处理点事情,玉笛敲门。风予安说了句请进,她推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
她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盘成丸子形状,几缕发丝散乱贴在脖子上,脸上泛着淡淡的潮红。
玉笛用可爱的语调说:“哈啰?竹子什么时候走的?你们都聊了什么?”
看来她花了很长时间洗澡和泡澡,所以没察觉李玉竹已经走了。
“他心情不好想找我谈心。” 风予安破天荒的没有与妻子讲真话。
“他为什么不找我啊?”
风予安能“看到”愤怒的火苗在玉笛头上乱窜,不过所幸她很快就消气了:“他还是放不下吗?”
“怎么可能那么快放下,毕竟死的是他一生挚爱。” 风予安语气里带点指责,玉笛听出来,脸上一红,讪讪地闭了嘴。
她走进来在书架里找了一本书到沙发上看,但几分钟过后一页纸都没有翻。风予安暗暗好笑,他知道妻子一定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撬开风予安的嘴巴,弄清楚这两男人刚才到底聊了什么。可她又没有风予安的问话本事,她性格太直太纯粹,心眼太少。
玉笛半小时就翻了三页纸,她终于受不了了,将书一丢,神色一板:“风先生。”
“怎么了?” 风予安迅速从电脑屏幕抬头,温和地问。
玉笛在他面前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风予安倒是一怔,他记性一向很好,但确实不记得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日子?”
玉笛脸上一红:“医生说从今天开始就差不多可以了。”
风予安哦了一声,伸手环抱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了大腿上。
玉笛推了推他,在他耳边说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继续了吧?”
“哦,好的好的。”
大概是他的回答太敷衍,太像工作里走流程的感觉,玉笛很不满,含羞带怯地瞪了他一眼,骂道:“虽然你不是十八九岁,但也不至于那么快就不行了吧。”
“谁说我不行了?” 风予安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说:“我刚才在想事情,所以分了神。” 他把玉笛抱到了卧室,将光线调暗。
玉笛紧紧地拥着他,呼吸慢慢急促起来,接下来的事情驾轻就熟,风予安却第一次有些分神。妻子在耳边的私语进不了他的耳朵。
结束后,玉笛靠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很好的说话对象。”
她到底还是在为弟弟没有与自己谈心而失落。风予安将她圈得更紧,温声道:“不是,是因为你太忙了。每天在学校里对付那么多学生。”
泪珠慢慢涌上玉笛的眼眶,她突然哭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风予安起身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特别残忍。刚才我突然就明白了,有时候喜欢谁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就算冯真真有很多很多不好,但竹子喜欢她也没办法。我从前有很多做得不对,但现在反省又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没了。我刚才想,如果有天——”
她忽然住了嘴,垂下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擦眼泪。
风予安淡淡一笑,把她的话接了下去:“如果有天你死了,我一个人该有多痛苦?大概是这样对不对?”
玉笛慌忙道:“我不是诅咒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真有诅咒的能力,早就赚大钱了。”
玉笛破涕而笑。
“其实,你不用忌讳谈论死亡。死是生的一部分,正确的认识死亡能让人更好的珍惜生命。” 他温柔地摩挲妻子的头发:“而且,如果我真的在你之前死了,比如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你要怎么过吗?”
“怎么?”
“拿着我的钱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去找新的男朋友或丈夫。不过,你那时有的是钱,有没有男人无所谓。反正,千万不要花时间在为我难过这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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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chapt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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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滴滴答答的向前走,风予安终于在七月初通过朋友找到了一个特立独行的调查员。据说这家伙工作能力超一流,谁在哪家便利店里买了什么牌子的汽水他都能调查得一清二楚。风予安当然不需要这么详尽的报告,但如果调查员能带着这种精神工作,他会十分感激。
七月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风予安的父亲,风文澜的生日。
风予安的家有三位话事人,分别是风予安的叔公,他德高望重,正直踏实,是当之无愧的大家长;风予安的伯父风文潜外向坚韧,作风强硬,是家中二把手。而风予安的父亲风文澜则有点特殊。
父亲自小体弱多病,家人不想他多劳累,是以重要的工作都不交给他,只让他负责一些场面的活。他也因此远离权力斗争的中心,大半时间都充当家中的吉祥物,偶尔负责社交应酬。
老爷子今年身体情况好转。他提出自己已许久没有与五个子女一同聚会,所以在生日临近时邀请了所有的子女及家属一起到他购下的私人岛屿洛梅岛上一聚。
“上一次见到你爸爸还是在婚礼上呢。” 玉笛得知消息后说道:“他看起来挺好的,但你叔——” 她将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风予安知她心中所想,风文澜是挺温柔和气的,可是叔公和伯父却神情森然,显然是觉得她配不上风予安。但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不如揭过去。
“爸爸说,如果你伯父伯母和弟弟有空的话,欢迎他们也来。话说,他还没有与你家的长辈好好说过话呢。我想竹子出去玩玩散散心挺好的。”
玉笛最是关心她弟弟,一听就连连点头:“这倒是!出去玩的话人的心情会变好很多很多。”
老爷子的生日是暑假,学生李玉竹与老师玉笛都时间充裕。那天一行人先是到了码头,然后转搭乘直升飞机前往洛梅岛。玉笛一家都是头一次坐直升飞机,又兴奋又高兴,唯独李玉竹兴致缺缺的模样。
岛上用车统一是玉笛最喜欢的迈巴赫,来接他们的司机是风予安的好朋友阿宴。
风予安早就给朋友准备了礼物,送的是阿宴最喜欢的白酒,两人寒暄了一阵,另一架直升飞机缓缓降落,三哥风予羲和三嫂容惠筠到了。
风予羲自小就喜欢与风予安较劲,比成绩比奖项比谁的女友多,最后一项风予安没什么兴趣,愿意将桂冠送给哥哥,而其他方面,风予安就没有输过。最让风予羲生气的是,家里每个人都喜欢风予安,从叔公到厨房里的小帮佣,人人都夸赞他。
风予羲不是没试过与佣人们拉近距离,但他一向骄傲惯了,放下身段反而被怀疑是不是别有居心,甚至吓退了家里一个叫阿非的漂亮女佣。她以为三公子对她有意思,吓得连夜辞职跑了。
这次尝试失败后,风予羲丢了脸面,彻底认怂。他恢复了自己高高在上的样子,然后娶了一个跟他脾气差不多的老婆。
气量小又霸道的风予羲在妻子容惠筠面前是截然不同的面孔,他温顺得像一只绵羊,任由妻子差遣。这不仅因为容惠筠的出身,也因为容惠筠比他还要高傲。
容惠筠的眼神扫过来,对风予安一家淡淡点了点头。风予羲微微抬起下颌,冷哼了一声。对司机阿宴时,他们一声招呼也没有打。
小五是和大姐云涓一家来的。他一下飞机就上前拥抱风予安,抱完哥哥又转过去想拥抱玉笛,被风予安眼疾手快抓住衣服后领往后一扯。
他半开玩笑,半威胁:“别把主意打到你嫂子身上。”
“哥,冤枉死了,你怎么能把我想的那么龌龊。” 小五笑起来,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车子沿着山路蜿蜒而上,玉笛兴致勃勃地看向窗外的森林,她还是很惊讶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富裕到买下一座小岛。硬要跟风予安坐一车的小五笑说:“嫂子,岛上有爷爷的私人博物馆,你想去看吗,我带你去看吧。”
“好啊好啊。”
“四哥,可以吗?你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小五从副驾驶转过头笑嘻嘻地说。
玉笛脸一板:“为什么要问你哥哥的意见?我是他的附属品吗?”
小五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嫂子,我就是怕我哥哥吃醋。”
“你哥不是那种人,放心好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把风予安给抬高,他笑说:“反正我回去也要被老爹叫去开个会,你们好好玩吧。”
小五朝风予安笑了笑,风予安忽然意识到,弟弟已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男人。
小五来到世上的第二年,徐妙云就离开了人世。父亲风文澜为妻子的离世悲痛不已,自此没有再娶。小五眼中的“母亲”就是家中的三个保姆。
风文澜不是一个很尽责的父亲,他虽不忙碌但极少回家,偶尔回来也只理会女儿和两个年长一些儿子。父亲不是不喜欢小五,他只是不爱与太小的孩子的相处。从前风予羲和风予安生下来都是丢给徐妙云和保姆们照顾,待得他们长到三岁风文澜才与他们开始亲近。
风予安长大之后,了解到这一情况,决定加倍对小五好,弥补弟弟过早失去母亲的遗憾。风予安很能体会玉笛对李玉竹的感情,为人兄长,姐姐,总是有一种责任感的。
时间过的真快。印象里的弟弟还是个在篮球场上甩着汗水,露出一口白牙,眼神灼灼,每一个角度都透亮的美少年。时光弹指一瞬,现在的小五竟已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他在感叹时光奔流之时,一行人已来到了别墅。风文澜果然身子大好,亲自出来迎接并一一拥抱了他的儿女。他对容惠筠和玉笛也很客气,不过明显对有背景的容惠筠更客气一点。
风文澜养了一只玳瑁色的狮子猫,正在落地窗边眺望远处的夕阳,对到来的一群访客只是扫了一眼。爱猫的玉笛却拉着李玉竹上去抚摸那三只可爱的猫,拿出准备好的猫条,试图与它拉近关系。
风文澜拍了拍风予安的肩膀:“书房,开个家庭会议。” 看着要跟过来的二姐夫和容惠筠,风文澜摇了摇头:“只是我和他们五个,把小五也叫过来。”
陪着玉笛逗猫的小五微微蹙眉,这种重要会议他一向是被排除在外的。
风予安一进到书房就听到风予羲的指责声:“听说你大晚上跑到吴云清的家威胁要割他的手指,你脑子坏掉了?”
风予安眼睛微眯,冷冷地说:“说话客气点。”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阴冷,风予羲讪讪地闭了嘴,但没过一会,又说:“你的行为与□□的人没有区别,完全无视现代法律制度,而这正是惠筠一直努力维护的——”
“她维护的只有她和所在派系的权势地位,并不是法律的公正。风予羲,你不用在我面前喊口号,这种漂亮话留着在电视上忽悠民众就行了。”
门开了,风文澜在二姐的搀扶下走进来,他笑吟吟地说:“专门挑在我生日临近的时候吵架?你们平时不聚吧?不然一聚起来就是吵架。”
老爷子坐了下来,环顾了一圈屋内。
风予安和风予羲分别坐在老爷子两侧的长沙发上,大女儿云涓站在风予安身后,双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二女儿坐在风予羲一边。最小的儿子,排行第五的风予卿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懒懒地扫了一眼哥哥姐姐们,靠到了墙边的书架。
“我叫你们来,除了给我庆生,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今年身体恢复的还行,但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说不准现在的好不过是回光返照呢。” 他笑了一下,却发现子女均神情严肃,又收敛了笑意:“或许我的日子真的已不长了,所以在去那边之前,我要跟你们讨论一个很重大的问题,关于今后谁坐叔公那个位置。”
众人都没想到会在此时决定未来话事人,纷纷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姿态散漫,抓着一杯威士忌的小五都不由得站直了。
风予羲立即奉承:“爸爸,您千万别说那种话,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不是所有人都想活到一百岁的。我这辈子已活得很精彩,做了想做的事情,娶了想娶的女人。言归正传吧,风家能有今天,除了你们的曾祖父以外,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叔公。叔公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全心全意地栽培你们。至于文潜,他虽有两个女儿,但现在与我们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对家业没有任何兴趣。所以,经过我们的讨论,以后家里所有的一切都交给老四,至于他怎么分配那是他个人的事,全由他个人定夺。”
当啷的一声,二姐腾地一下站起来,不小心撞翻了桌子上银质的餐盘。
“爸爸,你说什么?”
二姐和风予羲同时喊道。
“来之前你不是说说要商量遗产的分配吗?!这叫商量吗?你倒是剩点三瓜两枣给我呀?” 二姐咆哮道。
“那我把商量改成通知,这总可以了吧?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抱怨的?你没有工作过一天,一毕业就回家相夫教子,你早就从名单里出局了。况且,你丈夫不是对你很好吗?因为你的出身,他永远不会怠慢你。” 风文澜用冷冷的,审视的眼光看二女儿。
二姐看起来更生气了:“我也不要求把整只鸡吃下去,但至少你要给我留点汤喝吧?什么叫全部给老四呀?我们不是你的小孩吗?我们是充话费送的吗?还有,大姐呢?在老四没成年之前,她可以一直帮着你料理公司,是你的左膀右臂,就因为她前几年谈收购案失败,伯父就对她生出成见,这公平吗?” 二姐将云涓拉出来,不是为了提姐姐抱不平,而是想让自己阵营再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