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边脚骨向外翻着?,露出被人挑断的脚筋。
“阿越……”少女的脸白如薄纸,她微微哆嗦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的破碎开。
身边人却不允许她这一刻的脆弱伤心?,勾着?她的手嗤声提醒,“皇后可看清楚了,那是犯上作?乱的叛军,并不是你的阿越。”
沈瑜眼?眶干涩生疼,她的嗓音也像悬浮在空中,轻飘飘的,“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放他一条生路?”
“孤也不甚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刻,皇后还是要向着?那个乱臣贼子。”
良久,她似是想通了什么,忽然轻轻笑?了,“苏言清。”
“嗯。”
“我教出来的孩子,让我亲手做个了结。”
少年jsg天子戒备的垂眼?打量她,目光深深。
她的笑?意更深,“你在担心?什么?我不可能放走他,宫中的禁军也不会允许我放走他。”
那人却仍旧抿着?薄唇不肯松口?。
“算我求你。我就只有这一个请求,等亲手了结了他,我就乖乖回来做你的皇后。”
少年新帝终于肯妥协,眉眼?冷淡的嘱咐她,“不可超过半刻钟。”
沈瑜拖着?朱红似血的凤冠霞帔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那被无数弓弩对准的满是血污的少年。
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像是初生的蚌肉磨砺在刀尖之上。
终于,走到惨不忍睹的李时越面前。
她抿住唇,一张脸已经冷汗涔涔,握着?长剑的手在微微发抖,“阿越,你回不了头了。”
李时越唇边不断溢出血线,还在努力?的对着?她笑?,“我知道。”
少女惨白的小脸茫然着?,她不明白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心?里?为他谋划,怎么尽忠报国,怎么做一个令后世?敬仰的大将军,怎么……
求得圆满。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举起手中长剑,对准他。
片刻之后,地上的少年伸出手缓缓握住她的剑峰。
沈瑜轻轻一滞。
那双望向她的桃花眼?依旧晶亮,哪怕他笑?得满脸血沫,依旧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阿姐的手不要抖,没关系的,阿越……不怕疼。”
她眼?眶酸涩,口?中喃喃着?,“怎么办,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说完又释然似的吸了吸鼻子,终究扯出一点笑?来,“但是别怕,阿姐答应过,永远不会抛下你。”
天真蓝。
少女最后一次极目远眺那九重?宫阙之间努力?振翅、想要飞出牢笼的飞鸟。
而后微微俯下身抱住满身血污的狼狈少年,“阿越。”
“嗯……”
“乱臣贼子,阿姐陪你一起做。”
远处有温柔霞辉。
她举起手中剑,毫不犹豫地用剑峰贯穿了两人。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呼求――“不要!”
她杏眼?轻颤着?茫然转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冰冷貌美?的少年新帝肝胆俱裂的从九方高台上跌落下来。
十二垂珠的冕旒摇晃勾缠,映得那张惨白欲碎的脸上瞳红似鬼,“不!不要!!”
幻生・凡人戏子(十四)
陛下抱着他的?小皇后睡了三天?。
灯花开了又?落, 外头?檐雨积成飘摇的?长线,殿内却寂静无声不?透半分天?光。
第三天?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从榻上爬起来, 神色温柔的?在小皇后唇上亲了一下, 竟是有点害羞的?把她抱着放进龙榻旁的?水晶棺里,“皇后,孤要上朝去了。”
少女闭着眼容颜苍白, 仍旧穿着朱红嫁裙, 只不?过胸前的?血早已凝干。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对方的?话。
苏言清也不?在意,仍伸了手帮她把垂在胸前乌发轻轻理顺, 凤眼有些茫然?的?落在少女鬓发间小小的?绯红绒花上, 而后露出星点笑意,“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
威仪的?大殿之前,朝臣们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猜不?准陛下今日临不?临朝。
自从封后大典发生了那桩事,陛下就?把自己和亡故的?皇后锁在寝殿中?,不?食不?饮, 就?连侍候起居的?公公都被挡在了门外。
甚至他们现在回忆起陛下那日癫狂的?情状都觉得十分胆寒。
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也会?那样卑微恐惧的?匍匐在地, 目眦欲裂、手脚并做的?朝着某处爬去。
那颤抖着去抱少女的?手上, 一滴一滴砸满了帝王的?眼泪,“别……求求你?, 不?要……”
天?地寂静,无一人敢抬头?。
更无一人敢上前劝开那个抵在没了声息的?小皇后颈窝处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陛下。
最?后是陛下自己从血泊里爬了起来,抱着眉目紧闭的?小皇后踉踉跄跄回了寝宫。
他走过的?地方, 淅淅沥沥嘀嗒着浓稠血线,有怀中?少女身上的?, 也有他唇边不?断溢出的?。
自那之后,殿门紧闭了整整三日,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正在朝臣们觉得陛下今日可能也不?会?临朝时,少年天?子却穿戴着冕旒衮服行进了大殿中?。
那张脸上竟再瞧不?出一丝伤心,甚至素来冰冷的?眉眼隐隐含着笑。
满朝文武见此情景皆是暗暗舒了口气。
是了,皇后毕竟是香魂已逝,看来陛下伤心了几日已然?想通了。
整个朝议过程也非常平顺,罢朝之后唯有阁老张萧被陛下钦点留了下来。
张萧作为两朝老臣平日里却也并不?作威拿架子,是朝中?八面玲珑人精一样的?存在。
不?过饶是他此时心里也有点打鼓,陛下唯独留下自己究竟是所为何事。
只见陛下以手撑额,i丽貌美的?脸上显出几分茫然?,好半晌才?抬起眼看他。
张萧正暗自琢磨着,被那毫无情绪的?一眼瞧得神经一紧,连忙低下头?去,“陛下。”
谁知少年天?子下一句说出的?话,竟是莫名叫人冷汗直流。
十二垂珠之下,身着冕旒衮服的?新帝带着一点古怪的?病气,“孤做错了事,皇后生孤的?气了,张大人可知道什么哄人的?法?子?”
纵是见过大世面的?两朝阁老,此时也忍不?住的?被这话问得微微哆嗦。
耳边听到?陛下继续说,“皇后宠溺弟弟,孤不?该明知故犯惹她生气,你?说,孤要不?要给妻弟封个护国大将军?”
张萧越听越心惊∶皇后死?了,皇后家的?小弟也死?了。
给一个死?人封什么护国大将军?
他强忍惧意,冷汗涔涔的?试探,“陛下,封后大典那天?……”
“怎么?”少年天?子抬着漆黑的?眼珠看他,脸上隐约显出一种介于平静和癫狂的?诡谲之色。
张萧被看得心惊肉跳,冷汗如雨自额际悄悄滴落,他本能的?住了嘴不?敢再往下说,“没什么,没什么。”
“你?说,孤这么做了,皇后会?不?会?开心一点?”
纵横官场了数十载的?两朝阁老寒毛卓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恐万状,“那是自然?。”
闻得此言,玄衣帝王的?话语间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有些不?确定的?问他,“真的?么?皇后真的?会?消气么?”
张萧已是两股战战,不?敢多说一个字,也怕说错一个字,“自然?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面前之人的?唇角便开心似的?浅浅勾出了点笑,他自言自语般轻声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张萧从殿中?出来之时,冷汗已经湿透朝服。
翌日便有眼尖的?朝臣发现,向来温厚待人、积极参与朝事的?张阁老不?知为何竟称病告假了月余。
而宫中?也开始频繁出现方士的?影子,那些号称身怀奇能异术之人带着魂幡剪纸,在不?透天?光的?帝王寝殿中?设置祭坛,挥剑念咒为亡人招魂。
着凤袍玉冠的?少女闭目躺在水晶棺中?,睡颜沉静。
招魂仪式进行了七日,都说那些心中?还有牵挂的?亡魂,会?在离开人世的?第七日入旧人梦中?。
宫人散去,魂灯轻燃,苏言清满怀希冀的?踏入水晶棺中?,抱着始终悄无声息的?朱裙少女闭上眼睛。
可惜,一夜无梦。
少年天?子在满室幽暗中?醒来,而后睁着不?住发颤的?睫羽,茫然?吐出一口血。
旧人厌他,不?肯入梦。
他伸手抚上少女紧闭的?冰冷苍白眉目,口中?喃喃着,“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做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苏言清的?哭声渐渐在寂静寝殿中?断断续续的?响起,他一时哭一时笑,泪痕满面,唇间溢出的?血不?停堆积着流到?了下颌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抹去唇间鲜血从地上站了起来,提着剑走出了殿外。
阶前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方士。
很快,殷红横流的?血染红了殿前长阶。
远处霞辉温柔。
他茫然?立在殿前,第一次觉得∶万里山河,竟这样教人寂寞。
天?幕之下犹如玉山倾颓,苏言清终究不?堪重负倒在了血染长阶的?殿前。
一个人不?肯放手的?执念到?底有多可怕?
一朝帝王竟在登基后不?久下了罪己诏。
罪己诏上条陈了自己所犯的?罪状――戕害忠良,有意逼反,滥造杀孽。
他要把自己写进后世史书的?骂名里,让万人唾弃,以此来卑微祈求亡魂的?原谅。
原谅了,就?该醒来,就?愿意入梦见他了。
可菩萨不?渡卑劣jsg之人,水晶棺中?的?尸身日渐溃烂。
冬日就?要过去,阶草新碧,万物芳菲。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偌大的?皇宫被四面飞翘的?檐角勾勒成一方小小天?地,风将檐下悬铃吹响了一遍又?一遍,飞鸟来去。
旧人始终不?曾入梦。
而陛下……
陛下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朝了。
他像是厌倦了杀人,也厌倦了眼前的?一切,日复一日的?只是紧闭着殿门,待在寝殿中?一语不?发的?和水晶棺中?的?少女怔怔相?对。
无人敢对此事表现出任何的?微词和置喙,因为上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还摆在眼前。
昔日荣宠无限的?太傅楼呈,不?过委婉提了句“希望陛下保重龙体,让皇后亡魂早日安息”,就?触了天?子之怒被牵连着诛了九族。
连那曾经和少年天?子有过几分隐晦情谊的?太傅千金,都没能免于株连。
朝臣们现在人人自危,哪里还敢多言半句。
宫人们尽数散去了。
萤萤长灯下,这里是被彻底遗弃的?一方天?地。
少年天?子毫无仪态的?跌坐着,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也不?知趴在水晶棺上凝望了里头?的?人多久,直到?唇间尝到?了一点潮湿咸涩的?味道,他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殿中?的?气息并不?好闻。
腐败的?尸身,流血的?腥味,湿淋淋的?浓烈桐油味……
衮服遮掩下,他的?腿骨又?一次断裂,只不?过这次是陛下自己动的?手。
殷红的?污血从伤处流出,泅湿了大片袍角,又?在无人探知的?寂静夜里逐渐凝成凄侧的?暗紫色,混着干涸血衣静静贴伏在他的?断腿处。
为什么?
什么办法?都用?了。
为什么还是不?肯睁开眼?
苏言清泪痕交错的?一张脸上满是深深的?茫然?。
而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捧起手边的?兔子花灯,举起来贴到?面前的?水晶棺上。
少女苍白凋零的?眉眼被花灯映亮,她合衣躺着,鬓间的?绯红色绒花仍旧生机勃勃。
苏言清却像是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脆弱着神色祈求说,“你?说过,希望我开心的?,还记得么?”
死?去的?人不?会?回答。
他喃喃自语着,“是我不?好,我已经替你?动手罚过了,你?睁眼……看看好不?好?”
“我再也不?嫉妒了,我再也不?敢了”
哭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反正在这一方天?地里就?只有她和他。
“你?一定不?知道,离开郡主府之后我回去看过,不?止一次。”
“还有那次廊下避雨,你?不?知道,我瞧见你?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
“是我错了,不?该动那个人,不?该骗你?写下那封劝降信,我只是……”
少年天?子的?神色微微茫然?着∶有点嫉妒。
嫉妒那总是耐心望向另一个人的?丽眉眼,嫉妒那根奢望过的?白玉簪,更嫉妒……
楼府诗会?上,虎将军撞开木篱牢笼之后,那毫不?犹豫奔向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垂着不?住轻颤的?睫羽∶可是你?答应了做孤的?皇后,九方高台上,我们行过祭拜天?地的?礼仪。
你?已经是孤的?皇后。
既是皇后……
夜半声悄,兔子花灯倾倒在浇满桐油的?寝殿地面上,火舌在一瞬间蹿上房梁。
苏言清踏入水晶棺,满足而亲近的?抱住眉目紧闭的?少女,眸中?浮出一点飘渺柔软的?笑意∶“皇后与孤,应当同?葬。”
是日奉元殿半夜突然?走水,烧起来扑不?灭的?滔天?业火,被窗外火势惊醒的?小黄门和小宫女提着水袋木桶乱作一团。
无人知晓寝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一夜过后,新帝失踪,至于和已故皇后紧紧拥在一起的?那具烧焦的?尸身,无人敢认。
幻生・小蛇师兄(一)
周天之下灵气充沛, 其中?的小荷仙山更是福泽之气氤氲缭绕。
沈瑜坐在云雾渺渺的悬崖边上,觉得方才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微冷山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与上个?小世界不同, 这次她进?入的显然是一处修仙之界。
脚下这座山叫做“小荷仙山”, 她所在的宗门叫做“小荷仙门”,而?她是门中?的小师妹符月。
啊……
单是从这无比草率的宗门名字就可以看出,宗主是一个?多么?不靠谱的人了。
而?非常不巧的是, 宗主符天生――是她在这个?小世界里名义上的便?宜爹爹。
沈瑜揉了揉被崖风吹得冒凉的脑门儿, 捋了捋她目前的处境。
原身符月是宗主符天生唯一的女?儿。
按理说这样得天独厚的投胎条件,原身在宗门里被宠成个?顺风顺水的香饽饽应该不成问题。
但问题就出在她有一个?很不着调且任性跳脱的爹。
天天放着偌大的仙门不管, 就想着当个?甩手掌柜去云游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