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乐察觉严策宁有些发颤,背上还不停冒着冷汗,于是用手轻拍着人,似抚慰婴孩般。
罢了,看他这般可怜,心疼一下好了。
严策宁于黑暗中睁眼,感受着怀中人给予自己的暖意。他真是厌恶透了自己这副模样,上赶着凑,明知此人只是出于怜意,却连打破幻境的勇气都没有。
他脑子被烧得昏沉,眼前恍惚朦胧。他暗里狠狠嘲讽了自己一番,可那又如何,连着好几日,他终于发觉自己无法忍受没有宋颜乐的日子。
是她毫无章法闯进自己的世界,莫名离开,又毫无预兆回来,是她来招惹的自己,他就是懦夫,简直恨透了自己。
夜里凉,稍阖眼便沉睡了过去,一觉至天明。严策宁再醒,身子回暖,低头一看,看着怀里的人视线清晰。
二人同时转醒,宋颜乐还未做出反应,就被严策宁松开,退远了些。
宋颜乐单肩酸痛,被环着抱了一晚上,身子都翻不了。
她揉着肩,意识与酸痛一并泵出,她被严策宁抱着睡了一夜!
宋颜乐抬眼,见严策宁黝黑的眼珠子打量自己,嘴唇翕动,似要说点什么,她立即抢着开口,“是你昨夜强抱着我不肯松手,连身子都不给我翻,别想抵赖给我。”
严策宁坐起身,里衣松垮,露出一半胸膛,流畅结实。宋颜乐下意识往自己身上看,完好无缺。再回看,怕是这人明里暗里在指责她。
她也坐起身,说:“这是你昨夜不肯从我身上起来才弄的……”
严策宁毫无神情,“你这般急语,倒像是做贼心虚。”
“胡说!”宋颜乐受不了,下了榻,狠狠白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自己占了我一清白女子便宜还卖俏?”
宋颜乐吓得赶紧闭了嘴,恨自己嘴太快。
“卖俏?”严策宁发出恼人的笑声,颔首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我这副模样在你眼里是卖俏。”
宋颜乐无言,怪自己这么不争气,丢了上风。
严策宁说,“是你占了我清白。”
他下地逼近宋颜乐,不容忽视的目光直视人,“别想从我身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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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同行
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严策宁头回直白表意,就是宋颜乐也摸不准。可要事在即,顾不上推敲,门哐当一声,乌日森赶来揪人。
乔越霁被宋颜乐留下照顾人,自己忙着拖乌日森走。
宋颜乐洗漱完毕,要去寻巫洛。人走在前头,后边乌日森跟着的声音没停过,絮絮叨叨,叫得她脑袋晕晃。
如此到了关押人的地方,声音甫歇,门里脚步声缓缓作响。
守卫把门上锁链打开,巫洛及至门口,一副憔悴模样。
“没睡好?”宋颜乐问。
巫洛眼里布满血丝,转身回屋,只道:“我真的可以信你吗?”
宋颜乐站在门槛处点头,两臂交叠一副轻松模样,目光却近乎犀利地盯着人。
巫洛坐在椅上,头垂着看地,宋颜乐叫他,他反应迟钝才抬起头,随后问:“能再让我见见我弟弟吗?”
宋颜乐盯着人,半天才点头,扒拉着乌日森叫他去带人。
两兄弟见了面,宋颜乐关上门给两人时间。
巫纳担忧问:“大哥,你还好吗,怎么今日看起来如此疲乏?”
巫洛不回答,避开对视,自上而下打量巫纳,“你也是个二十几的男人了,被一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该长点记性了。”
巫纳觉得奇怪,不知他为何又提起这茬,随意敷衍了几句。巫洛又与巫纳说了许多话,句句都是嘱咐话,叫巫纳无由地生了心悸。
他问:“大哥可是有什么事?”
巫洛却叫他住嘴:“这话容易让人起疑,不能在宋颜乐那丫头面前提。我哪有什么事,只是你行事过于鲁莽,见识浅多嘴了几句。我们既在人手下就学着聪明些,今日午后开始赶路,你安分些。”
乌日森早早调好了兵马,白玛部半成以上的人早就成了他的私兵,剩下顽固的包括莫勒皆被关押在此,由信任的手下看管。
宋颜乐在去严策宁住处的路上。她本是要询问巫洛是否知晓关于舒离的事情,可见巫洛那副模样,觉着时机不合适,待见到阚沙尔后再问也不迟。
门开,宋颜乐走进,一眼就瞧见还躺在榻上酣睡的严策宁。严策宁不会是一人来的,他必定还带了人手,今日他们要出发前去耶沙三部,阚沙尔见过严策宁不好带着,所以最好叫人把严策宁带走。
她才近榻,床上的人就睁眼,两人对视片刻,严策宁询问何事。
宋颜乐把计划说出,随后把汤药端给他,问他带的人在何处,让他先暂不露面。
严策宁却说:“不知。”
他拂开宋颜乐端药碗的手,拒绝喝药,自己起身下了榻。
宋颜乐不信,一个大军营统领连几个手下都寻不到?
她把严策宁摁坐在床边,“你这张脸西境骑兵怕是都见过,先好好躲着,待时机成熟再露面。”
话语间隙严策宁已经开始咳嗽起来,说话声停咳声却没停。宋颜乐帮他顺气,觉得严策宁怪了不是一星半点,身子怪了,人怪了,哪都怪了。
待咳声停下,严策宁哑着嗓子说:“是我拖累宋军师了,不必寻人把我带走,我自己走便好。”
他语气全然不似昨夜,是一如往常的冷漠,可“拖累”一词着实把宋颜乐吓得不轻。
见严策宁绕过自己朝门走去,她拦住,“你准备躲到哪去?”
严策宁气若游丝:“不知。”
好一个不知,又一个不知。
宋颜乐想说他一句,可以现在的立场不合适,虽然这是在西境,可严策宁终归是她上属。她转念问道:“那你寻到了地方给我捎个信,届时好与你联络。”
严策宁又咳几声,面色苍白无力,低声说:“宋军师方才所言不错。军师既说我要离你远些,那再捎信让人见了恐怕会生事端。”他顿了一下,又说,“最好还是不要联络先。”
我何时说要你离得远了……不要露面与离得远能是一个意思么?
宋颜乐悻悻地问:“你带了多少人?”
严策宁说就是昨日她见的那两人。宋颜乐也猜得到进入西境不宜多带人,可也没想到他只带了两人。
宋颜乐为难住了,他细瞧了严策宁脸色,不太好看;打量了身子,站姿虚浮,有气无力,还未痊愈。
她叹一口气,“不若你还是跟着我们吧,我让……”
严策宁打断:“就算你要我跟着,那个乌日森可会允许?你与人合作,还是为他人考虑些好。”
宋颜乐怔住,严策宁不会病傻了吧?
这话能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转而一想,她又觉得严策宁所言不假,两人水火不容……
灵光突然一现,宋颜乐大喜,“那你藏着好了。”
行进的马车上路,巫纳与巫洛被分开坐在囚车,用黑布罩着。宋颜乐被乌日森安排进一辆马车,里头还被她塞进了两大箱子,乌日森问,她说是运粮、军器等各杂物的车装不下,便挪到了这辆车上。
乌日森开盖检查,无异样,下了马车。
人人都专注赶路,并未注意到有一道黑影溜进了马车。车身一沉,车夫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帐帘,又回了头,打起呵欠来。
殊不知马车里多了一人,宋颜乐莫名有些想发笑。说来奇怪,她当时也不过是提了一嘴,严策宁竟真答应了藏着来。
严策宁瞥到那人的笑意,只静默不出声,端着一副肃然模样,好正经。宋颜乐用眼神揶揄够了,嘴咧得累了,终于开口说话,“委屈将军届时进这木箱里歇息了。”
她重音特意放在“将军”两字,还用眼睛点了点木箱。
严策宁镇定自若,突然嗓子发痒,嘴唇微张,眼看就要咳。“啪”地一声,被宋颜乐给摁回去,“别咳,憋着”,最终在她的手心上闷声咳出一气。
她倏地收手,掌心发痒,感知窜到全身,哪都痒。
严策宁唇上还带着微热,他光顾着舔干燥的嘴皮子,没注意到对面人反应。宋颜乐抬头看过去正好见他舌尖划过唇角。
可恶。
宋颜乐翻箱倒柜掏出水囊,一股劲往嘴里灌。
两人自此静坐着不出声,累了闭目假寐,渴了喝水,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期间乌日森来过两次,严策宁缩到木箱里。
当然两次都受到了宋颜乐的嘲笑,连他自己都想笑,觉得荒唐,可心里却舒畅许多。自己要选的,就得自己吃下未知的果。
乌日森的兵马效率高,脚程快,翌日临晚膳点到了耶沙三部所在地域。各兵马被分散进闹市各处,乌日森与宋颜乐在街市中央寻家客栈住下。严策宁趁马车被店家牵去棚里时溜了出去,溜进了宋颜乐的住处。
宋颜乐找店家要了多余的被褥和草席,严策宁不动,她只好愤愤地帮这位四军营大将军铺了床。
严策宁盯着宋颜乐的动作,不说一句话,待她收拾好,乌日森来叫人用饭。她临走前叮嘱严策宁待着别动,又被这人用眼神轰走。
宋颜乐出来时,乌日森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慢?”
因为藏了男人。
宋颜乐以自己在歇息为由敷衍过去。
门开又合,饱餐一顿胃里舒坦许多,宋颜乐手上端着吃食,眼睛转了一圈不见屋里有人。把吃食放在桌上,掏出从店家那借来的西境话本,仿大庆写的,她看得有滋有味。
暮色彻底降了,夜色又上来。宋颜乐做什么事都上心,一不留神沉浸到话本里,回过神来竟发觉屋里都暗了,开门一问店家,酉时一刻。
她点了蜡,坐回凳上,面前摆的吃食冷得透透的,还不见人回来。
心里莫明空落落,屋子里头阒然。她目光落在对面,窗扉朝两边打开,外头夜明星稀,不知是这景惹人情绪低落还是心里作怪,她竟生出了荒唐的感觉。
好像自己以为人妇,丈夫白日劳作到夜,她备好吃食等着良人归家。此时此刻在异乡,她竟生了这感觉,她望着月色,明明心里怅然,却扬起唇角笑了。
夜半,门咯吱响,开了又合。脚步声响了几步又停,严策宁讶异宋颜乐竟未有察觉,他知此人耳朵一向灵敏。
此时的宋颜乐正趴在桌上梦周公,待察觉到屋里有动静,一睁眼,面前就站着一人。她懒散起身,嘴里嘟囔,“怎么这么晚才回?”
严策宁心一跳,看着对面人惺忪的模样,像只猫,又瞅瞅桌上的吃食,柔化了眼神。他蹲下仰头看人,说:“去把这处逛了遍,耽误了时间。”
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尤其像他这种不早熟络地势的,提早有这意识很重要。
宋颜乐明白便不问,可她好不习惯,这般与严策宁对视片刻,起身说要热下吃食,不料却被攥住手腕。
严策宁眼珠子灼灼,盯得人不知所措。她扭动了一下,结果就被严策宁打横抱起来,朝床走去。
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先睡吧。”
宋颜乐一手被他搭在自己后颈,她哪哪都觉得烫,心里大呼不对。
这人怎么这样,不恨自己了?
她被轻缓放置在床,眨巴着眼。严策宁给她盖被,捋被,待人要走之际,她叫停,小声问:“为何突然变了?”
严策宁顿着的身子回正,说:“没有变。”
宋颜乐扒拉着被沿,“你往日不是这样的……”
严策宁不答,留了句早点歇息就端着吃食走出去,不知去了哪里。
宋颜乐窝在被间,思绪万千,被打断的睡意再次回袭,又去见了周公。
严策宁归来时换了套衣裳,没有往地上铺盖躺,而是先走到床边,蹲下身坐在脚踏上。伸手过去握住了宋颜乐露在被外的手,这双手仍是白如凝脂,手腹上却生了薄茧。
他摩挲着宋颜乐的手背,不住想到她曾在四军营里与他说过的那些话。她说了些少时在西境的生活经历,他知道那些话惨了假,可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你问我为何突然变了,严策宁心道。
我没变,自始至终的一颗心都没变。
拂开发梢,额头光洁,划过眉眼,长睫轻颤,他没忍住,在宋颜乐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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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戏耍
宋颜乐一早就醒了,算是醒得早了,可她眼睛一往旁边看,严策宁起得比她还早。地上草席被褥被收拾妥帖,整齐码在角落。
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还早,看来他睡眠确实不太好。
宋颜乐把东西挪个地方,哪都藏不住,干脆挪到床上,放下帷帐,遮个严实。
苍鸟从窗前掠过,展翅震得窗扉晃荡。宋颜乐瞧见是从隔壁飞出来的,那是西境专门用来传信的鹰。敲门声响起,门向内打开,乌日森走了进来。
见床上的一景,“才醒?”
宋颜乐点着头,去漱口擦脸,坐回桌前,倒了杯茶喝,“阚沙尔何时能看到信?”
乌日森说阚沙尔在耶沙三部大营,今日午后才能收到,等到回信要夜里。
宋颜乐若有所思,点着头喝着茶,视线落在窗外不出声。
待她转回头见乌日森正凑近看自己,把人拍回去,又默默喝起了茶。
“你最近有些怪。”乌日森说。
宋颜乐随意说了个心烦,乌日森便看出名堂。他也不出声,心里却升起千绪。他何尝看不出,宋颜乐对严策宁有情,他其实从未见过宋颜乐,只是听自己哥哥提过她,感到好奇罢了,当初在那间土房子里与她是第一次见面。
他曾问苏晟为何如此坚守这件事,那个舒离给了父亲和他什么好处,叫他们甘愿为此付诸毕生心血。苏晟沉默了良久,跟他说大抵是跟着舒离太久了,跟着一个将领久了,什么本事都是从那学来的,执念根深蒂固,且能轻易割舍。
乌日森现在也就看清个浅层,他的降临是父亲与西境女子的结合。他并未接触过舒离,自然也很难懂,可父亲与哥哥从小就跟他提起舒离与宋颜乐,他才开始好奇这对母女的。如今他瞧见了,似乎明白父兄的执念。
那夜攻下巫洛,他与宋颜乐说自己要人,也就是个玩笑话。他也说不清是何感情,若是宋颜乐真就一口答应,他反倒觉着没意思。他从小埋伏在白玛部,养私兵,做暗桩,想来想去还是如此有意思。
两人谋划着接下来的计划。宋颜乐在客栈等着消息,乌日森到周边巡查,抓获六蛇部巫洛一事传到阚沙尔手里,必定会引来监视。
此事只能在谨慎上多加一分,却不能少一分。
当然谨慎的不止是这两人。严策宁天微亮就出了门,昨夜他注意到有两人行踪怪异,不知时何时冒出来的。
今早他逛了一圈,在隔着客栈两条街的地方撞见这两人进出一家馆子。他掩在街角,静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