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婴当时与帝君打过招呼吗?老冥王记得,自元婴登上魔尊之位,魔族与九重天可是划清了界限,甚至有势不两立的趋势。
老冥王匆匆收拾形态,出了鬼门关,一路飞上九重天。刚到南天门,那里已经有宫人等着了,一路绕过熙攘的主路,训练有素的将他领到了帝君的书房。
这是要做什么?冥王的眼球转了又转,心里准备了几百章说辞,刚一进门,这才发现,这屋里竟还有另三个人在等着他,他们在……下棋?
冥王脸上含了笑,忙作揖行礼,“帝君突然匆匆将臣招过来,还以为有何要事,却是在这里对弈吗?”
刚刚那一打眼,他就看出这一间屋子的人,虽然都长得人模样,却都是不同种族,似乎,还有个凡人。
帝君忙过来亲自将他扶过去,这下冥王看清了,那确实是个凡人,贵气十足的黄马褂上刺着九爪龙袍,精美无比,这一屋子都没有比他穿着华丽的人了。五人五个部族,除了……魔族。
冥王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帝君,帝君不看他脸色,似乎挺着急的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说道:“我看这步棋,应该往这里走。”
旁边那一个脸上施了粉的男人,长得眉清目秀,开口却是女呛,“帝君,观棋不语真君子”,他拿扇子极柔媚的轻点玄灵帝君的脸。
玄灵忙惭愧道:“倒是本君鲁莽了。”一副慈爱亲民的模样,只是言谈中却像极了做戏,毕竟冥王是见过帝君本色的。
自古六界六个部族,一直以神魔两族为首,但两族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隔个千百年就要你死我活的打一回,平日里也是针锋相对,几乎成了不变的定律。次是鬼族,毕竟这世上所有人都会死,都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等来日变成了鬼,冥王就是他们的老大,总是要忌惮着给些面子的。再者是妖、仙、凡人。
所以虽是六界,但其实神、魔、鬼才是老大,剩下的妖、仙、凡人,也就妖神在世的时候能让人多敬一份,其余的,从来都是给人当炮灰的,连脚底的泥都算不上。今日帝君在这里做戏,演得好一出君臣和睦,甚至将人族的皇帝也请了上来,看那人皇一脸的激动样儿,估计要以为自己的国家该永垂不朽了,竟得到了神仙的庇佑。
只是冥王想不明白,随便一个神仙只要耍点花招都能糊弄得住人类,他有必要大费周章的将他请到这九重天上来吗?即便不往那深里想,眼前这幅景象,偏偏就落下了魔族,这是明摆着是要孤立魔族呢。帝君这是又要耍什么花招?
老冥王向来不爱掺和事儿,对于神魔两族的关系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正好这两族也不会轮回转世,左右用不到他,他们死了就是死了。只不过百万年前,魔尊乘琚战败于映司,不得不承认神族为六界之主的地位,于是冥王也只能循着规矩,对神帝尊称一声“君”。
但说实话,如今乱世,天灾频频,先是雨灾,又是地震,九重天争斗不休,魔族君主更迭,妖族有灭族之象,人间亦是战乱连连,这些为人君的仍旧是只忙着互相算计,将无辜百姓当做武器,老冥王想踹了这老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一想,更加看不上玄灵帝君的做派——他又要演一出什么好戏?
帝君这次却什么都没做,九重天无白昼黑夜更替,分辨不出时辰,直到那人皇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几声,帝君这才说:“真是本君疏忽了,恐怕筵席还要好一会,人皇不如先尝些糕点垫垫肚子。”
随后下令下去,品茗、尝佳肴、赏美人美景,直至最后,还要安排这一大家子人住在这九重天,一副未尽兴的模样。
老冥王心中狐疑,谢恩,然后婉拒,借口说自己常年住在地府,习惯了黑夜,九重天却常年白昼,连半点阴影都找不到,他年纪一大把,实在睡不着。
“帝君,明日这个时候我再赶过来也不迟,我算算,或许可以来的更早些,蹭一顿帝君的早膳也未可知。”
那人间皇帝惊奇道:“从地府到九重天,竟如此近吗?”
玄灵帝君客气的笑道:“是冥王法力深厚,飞得极快,他可是这世上最老的一只老鬼了,论年纪,比我还要多一倍的。”
那皇帝脸现羡慕之色,冥王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怼出一句:“人皇你也不必哀愁,你我不过是提早见了面罢了,等来日你下去了,我会念着今日的交情对你网开一面的。”
人间皇帝面有菜色,玄灵忽然拍他一下肩膀,显得极亲近,嗔道:“冥王你可真是个顽童,哪有你这么吓唬人的?”
又道:“我会送你一粒仙丹,必定保你长命百岁。”
那人皇立刻谢恩,想着应该是磕个头的,但在座都是六界之长,跪下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也就颤巍巍维持住了面上的端庄。
冥王转身,往南天门走,心里自然明白,那小皇帝岂是一粒仙丹就能满足的了的,他在人间的时候,许他长命百岁,那他是真的感恩戴德,可守着这一圈子的神神鬼鬼,论命数、论力量,都比他强的太多太多,为人君的本就贪心,他哪可能满足呢?
冥王急匆匆回了地府,去同判官商议,他从床上摇醒了他,点亮了屋内的火把,将九重天这一日的遭遇说给他听,“你说说,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判官揉揉眼睛,“这不明摆着么,帝君要连同其余五族去挤压魔族。”
冥王自然也想到了,“那你说他叫个人类上去能做什么?”
判官也沉思,这么一思考精神是彻底醒了,起身靠在床头,“人族最弱,想想那妖族为什么都争相逃出妖界去人间讨生活?就是因为他们弱,自己总是比他们高一等的,好活下去。”
冥王沉思,手拍了拍大腿,“魔族若真猖狂起来,那低等的人人妖妖的都不够他吃一顿的,帝君这是要给他们送菜吗?”
判官也被问住了,他本以为玄灵帝君是要挤压魔族,然后绝了他们的后路的,但这么一想,人类又怎么可能挡着魔族的路呢?就算他们想法子挡了,那也是听令行事分的九重天的力量。但九重天既要对抗魔族,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力量分出去呢?
判官说:“你明日不是还要再去一趟?估计等明天这一趟就差不多明白了。”
第二日,冥王正要动身,忽然接到了朝会的旨意,心里咯噔一声,他匆忙又换上了官服,被使者一路领了上去。
天庭上落针可闻,见到大朝会上竟然有这些人人妖妖的竟然没有议论之声,只是垂着头互相使眼色——没想到玄灵帝君悄无声息的,就将这九重天管成了如此“听话”的模样。
冥王垂着脸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属于异族之王,不必像群臣那样行跪拜礼,只是他旁边还坐着那人皇。
老冥王心里打着鼓,那人皇竟还不是好歹的向他耳语问安。
等众神君陆续站定之后,玄灵帝君才甩着袖子款款而来,他着白衣,珠光宝气的布料,反光中,可以看到袖口上绣的云纹。在老一辈的神君中,玄灵算是长相年轻的,气质儒雅,举止中透出一股谦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玄灵坐上神帝之位,整整衣摆,说:“这几年,因着天书之灾,六界都不怎么安稳,今日,招各族之长上来,一是要议一议此事,看能否为六界寻一线生机,本君已经穷极所思,但仍是力不从心。二是要定一定规矩,混乱之中仍有法度,万不可因此乱了手脚,所以,本君要惩戒在此次事件中犯下罪行的人,纵然天灾在前,万物即将归于消亡,也不能放任小人得逞,让他继续为非作歹。”
冥王眉头紧皱,叹了口气,对目前的局面总结出一句话:外面人打自己人,自己人也打自己人。
又说:“都说天书乃是天旨,得之可篡改天命,无可匹敌。十万年前,太子臻于为非作歹,被天书放出的巨兽扼杀,但是却手下留情,放过了他的儿子。”
冥王浑身一震,额角青筋暴起——他是在这里混淆是非么?太子臻于勤政爱民,被奸人算计致死,他的儿子隐姓埋名流落世间,受尽苦楚,就算帝君要对付甘棠,稳住地位,哪能连太子臻于一块儿污蔑?!
只听帝君继续说:“但他的儿子非但不知恩满足,还罔顾法度,盗了我族的神剑龙渊,堕入了魔族,他用我神族的法术引领魔族修炼,唤醒了巨兽天魔,被群魔敬为魔主。如今有了天魔在,这六界,恐怕再无人是他的对手。”
九重天上一片死寂,个个屏气凝神,无人敢言语。
“来日若是让他得逞,打上这九重天来,恐怕这六界都要在群魔的管控之下。魔族本性嗜杀,吃人血,吸人神元,如今乱世,戾气将他们滋养的更为疯狂,所以在这里,我希望连同各部族,一同来对抗魔族,共还这天下一片太平。”
玄灵帝君站起身,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在这里,本君向六界宣布,臻于之子甘棠,将永世不再属于我神族之人,永世不得踏入神族土地一步。魔族虎视眈眈,望众君做好准备。冥王……”
冥王忽然被点了名,忙起身行礼道:“臣在。”
玄灵帝君说:“将甘棠从我神族的生死簿上移出去!”
……
第72章
玄灵帝君甚至没有给他拒绝和思考的机会,冥王脚步匆匆,预感自己大限将至——他前有元婴威逼在前,后有玄灵算计在后,只怕这把老骨头,也终于到了该入土的日子。
一回到地府,等在他面前的竟还是那闹心的元婴,冥王眼下哪还有功夫跟他闹,随口甩下一句:“来人,带走。”
那元婴一边被拖着,双脚在路上画出两道笔直的线,锁链拖着地面清亮的响,嘶吼道:“老鬼!你可想好了!两天之后,你我一起陪葬!”
“陪葬”俩字着实让冥王深思了一把——甘棠还只是个孩子,他隐没于世间很少有动静,和他也没多大交情,更多的也只是同情,和从少宫那里听来的几句惋惜罢了。
可是太子臻于……那真是一位勤政爱民的明君啊,若他在世,这世间必定不是这番模样,若他在,若乘琚在,神魔两族安稳,天下也就安稳。可没想到十万年过去,竟被人算计至厮,一桶一桶的往身上泼脏水——可不是,死了的人哪能张开嘴反驳呢?还不是任他们说。玄灵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天上那群人管理的如此乖顺,估计那能张的开嘴的也被处理的差不多了,谁还能记得太子臻于的明政?
冥王实在看不下去,又想到乘琚临死前,拖着最后的一缕气,将剩余的力量用在了轮回台上,犹记得当初他捂着胸口来到了地府,搭着他的肩膀跟他说:“冥王,我已经是死了,这最后的七天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被轩辕困着,不能化成形去见我儿子,不如把剩下的这点微末力量供你修固一下那轮回台,也算是死得其所。”
临跳下去之前,他还特意嘱咐他,“我死了也就死了,但若是这天灾能消解,为后世留得一片清明,那我也不会委屈我死的早了。少宫心里一定是有什么打算的,我不晓得在我们之前的那一个世界上她是怎么过来的,但你我都知道她不是冷心肠的人,这世上已经有太多人和她扯上了关系,每一个她都没有辜负过,她对慕白的好,好到慕白都快要叫她娘了。但她既然什么都不做,甚至冷眼相看,那必定是心里有着盘算,若真有这个可能,你得看好机会,去求求她,能留一世就留一世,若她责怪起来也无妨,你我本就是六界中人,有点私心才是常情。”
冥王未来得及向他解释书魂一事,魔尊就已经跳下去了,真是一大遗憾,他再也没有机会解释了——少宫曾跟他说过自己是书魂,她当真没有法子么?……
冥王抬头,看着门匾,“鬼门关”上那些红锈,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叠加起来的血迹——总有一些鬼不甘心受死,要在临进门之前闹腾一番,结果把自己折腾的灰飞烟灭。
鬼族是六界之中备受尊重的一族,但同时,他们也是同最低等的人族关系最密切的一族,可能正因如此,悲悯总是刻在骨子里的。
冥王咬咬牙转身,一路奔着魔界而去。
彼时慕白正在甘棠这里,不大的书桌上摆着一摞摞案卷,甘棠无奈道:“你自己那么大的书房,为什么偏偏要来我这里,下了朝也不让人闲着,搞得我现在总觉得无时无刻不在公干。”
“谁让你占了师傅的房子?”慕白说的理直气壮,“我遇上费解的事就忍不住过来这里,心中踏实,何况,你不也觉得我们彼此商议要事互相进步,实在是酣畅淋漓吗?”
甘棠托着脸,说:“是又如何,这进步的也忒勤快了。”
甘棠不得不承认,慕白是个好哄的,这才没过几天,他就已经完全对他卸下了心防,也不像当初面对他时那么谨慎了。
慕白说:“说点正事,关于九重天,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甘棠皱了眉头,“没想到帝君对我防的那么严,高压的政策之下,那些曾偏向我的人,早就不敢言,或者被他刮干净了。不过,那些人其实也不是我的人,而是父亲的人,只是……”
只是作为契口,还是有点用的,否则若等自己创造切口,可就太费时费力了。
但他却忽然停住了话头,眼神防备的盯着门外,慕白看着他的脸色,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甘棠说。
慕白起身开了门,与此同时,院中正落下了冥王本尊。
这世上法力骇人的鬼没几只,二人虽未见过冥王,但看一眼他的神元,心中立刻有了猜测,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鬼王大半夜的突然过来魔族是做什么的。
老冥王仰天哈哈笑几声,“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两只小鬼头看着不大,没想到还挺有出息,竟这么快就发现了我。”
慕白说:“来者可是冥王,不知是何事惊动了本尊。”
慕白在心里盘算着,他是以什么身份来的?是以鬼王,还是个人的立场?如果是鬼王的话,那对魔族来说意义可就重大了。
但这大半夜的,显然不太可能。
“让我看看,哪一位是甘棠?”
甘棠一怔,没想到他竟是来找自己的,立刻上前行礼,“在下甘棠,见过冥王。”
冥王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太子臻于生了个好儿子。”
甘棠心中立刻一紧——他身为臻于之子,如今却堕入了魔族,真不知道这鬼王半夜过来如此说,是不是特意来挖苦他的。
只听冥王又接着说:“以你的力量,本不该惧怕玄灵,又为何要窝藏在这魔族里?”
夜里的冷风一阵阵刮在两人身侧,静谧之后,甘棠说:“想将武力造成的流血,尽量压到最低,否则就算夺得这九重天上的宝座,也只能频繁的用血来稳固帝位,这不是我想要的。”
冥王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这不是你想要的,但是是你无奈之后最后的计划是不是。”
甘棠握紧了拳头,点了头。
冥王说:“念着乘琚对我鬼族的恩情,我来是特意告诉你二人一声,玄灵帝君今日召集六界之长,宣布将甘棠逐出神族,永世不得踏入神族一步,让我把你的名字从神族的生死簿上抹去,我不知道活人的名字能不能抹去,毕竟这世上未有这样的先例,谁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如果不行,或许还需要将你移到魔族的簿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