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他的眼睛里泛起些许汹涌的情绪，沙哑的男声显得浓重了几分，在夜色中格外慵懒矜贵。
温若穗眨了眨眼，眉毛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心里有几分复杂的感觉。
这个男人看得倒是很透彻。
把人性摸得一清二楚。
也是，他的心智能力，并不是她这个初出校园没几年的人所能抗衡的范畴。
还在浦城的她，大概会对裴止修的一切还有所迷惑。可今日再见，却彻底明白，他这样的男人，什么阵仗都见过，自己身上那点小经历，对他来说就是一张摊开的白纸，轻易地一览无余。
温若穗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就说：“是，已经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了，所以我选择回到北城，毕竟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
裴止修会意地颔首，薄唇勾勒出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缓慢地说：“很好。”
好？
好在哪里？
她还疑惑在他意味不明的话，转眼间却又听见他问道：“又在北城重新开了家店？”
“嗯。”她点点头。
“在哪？”
“……在市中心区域。”
温若穗说得很模糊。
纵使他再有能力，可他问及自己的事业，她那些防备的小心思就莫名其妙地涌上来了。
潜意识里，因着他曾经那些不好的评价，她还是不想对他透露太多关于自己的信息，大概是因为他浑身的气息都让她觉得不可接近。
裴止修却忽然浅笑。
他垂眸看着她，唇角淡淡地弯起，眉眼间多了一抹不多得的柔意。
“怎么了吗？”她问。
他的嗓音里萦绕着磁浓的气息：“温小姐说话，还真有国粹的味道。”
“国粹？”她不明所以。
“嗯。”裴止修一边欣赏着她呆得可爱的表情，一边用低沉的嗓音解答了她的疑惑，他说：
“就是，很会打太极的意思。”
温若穗的脸瞬间红得彻底。
字里行间的意思，她一点就透。纵然是不谙世事的人，也会很轻易就知道，他在取笑她。
还是完全不留余地的那一种。
温若穗简直又羞又恼。他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就这样戳穿她。
裴止修没有让尴尬的气氛持续太久，他重复了一遍问题：“所以，在哪？”
温若穗闭了闭眼，无奈地说：“……在金融区中心街C区。”
他表露出赞赏的意味：“嗯，不错，可以一试。”
在懊恼的情绪中，温若穗又多了一分疑惑。
她不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不知道他是想表达在这个位置不错，可以试着大干一场的意思，抑或还是说他本人可以去店里尝试一下蛋糕的意思。
潜意识她更倾向于前者，毕竟上一次的他，评价可不算好。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那些耿耿于怀已久的疑惑，温若穗也不擅长于掩藏自己的想法，干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裴先生当初，不是觉得我做的食物味道很一般吗？”
第34章 vol.1春樱舒芙蕾
闻言，裴止修转过头，视线落到了她的脸上。身旁的女孩抬眼看着他，干净清透的脸上，红晕还未彻底消褪。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清澈的双眼带着迷茫的盈盈水光，很容易就让人读到她的疑惑。
他蓦地顿住，陷入沉默。
一时间，不知从何答起。
并不奇怪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毕竟连他自己，都曾经为过去那些不合常规的举动感到啼笑皆非。
大概上次吃到的，都是醋意的滋味，当然就觉得味道一般了。
回想当日，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还有很多人。
那个叫周文森的男人。
还有那些围在她周围的半大不小的来买饮料的大学毛头小子。
无一不让他觉得躁郁。
注意力都放在那些人身上，至于送进口的食物是什么滋味，自然也被模糊了。
其实她的联系方式，他很容易拿到。只需要让下属去问那个小小的经理周文森要一下就行了。
可他就是不想去问那人要。
那天在咖啡厅，周文森一连对他说了好几次对她夸赞的话。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夸赞，潜藏的是什么意思，是个人都能明白。
他不喜欢从别的男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话。
没有理由，就是莫名的不喜欢。
裴止修凝视着她的眼眸，心间微动。
可能之前的他，还未醒悟，那些曾经狭隘、不能溢于言表的奇异心绪从何而来，而今天再重新见面，他知晓自己是对她上心了。
再到后来，他想找机会与她合作，想再跟她多些见面的机会，却无奈吃了闭门羹。
在没有见到她的日子里，他反复回想着她那张脸。
温柔的、雅致的。
潜意识里，他一直记着她。
大概就是，情不知从何而起。
对一个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也许就是一切感情的开始。人终究是感情动物，他也不是一个会压抑自己的人，也不逃避，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情顺其自然。
可越到后来，就越焦虑。
好在，这一晚，让他重新再见到了她。
他注视着她，良久良久。最终也确认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心中缺失的一角，就在这里。
温若穗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的问题，并不是很有分寸感。
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她也有点怂了，甚至于开始后悔问出这话，不想强人所难，便率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如果裴先生你觉得不方便回答，也可以不用回答的。”
裴止修看着她的脸色微僵，眉眼间，有很淡的挣扎。
这样的挣扎软化了他的心。
他抿了抿唇，正准备开口，却被她抢了个先：
“其实浦城那家咖啡店我已经开了两年，从一开始无人问津，到慢慢积累了一定的客源，期间也经历过差评和投诉，但我一直也在自我调整。”
她有点难为情地说：“说实话，因为你的评价，我确实有过不开心。毕竟对于任何一个烹饪者而言，食客的评价是至高无上的，甚至，会影响我们坚持下去的信念感。”
但随着她的话语不断吐露而出，她脸上那一抹挣扎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
他听见她用温柔和悦的嗓音，向他剖白着自己细腻的内心。
“但后来，我有些释然了，口味这种事情，是很私人的事。我做不到迎合所有人的需求，也不应因一句话而过分解读，过分计较得失。”
“过度的得失，对客人，对自己，都不是好事。”
她弯了弯唇角，坦然一笑，随即再次开口道：
“所以，我刚刚问这个问题也只是一时兴起，说实话，的确有些逾矩，还望裴先生不要介怀。”
裴止修却因着她的话，再次陷入沉默。
这是一番很坦白的话。
纯粹至极、但又光明磊落。
不会让人不舒服。
反而洒脱得让他愧疚。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把制作蛋糕这件事，作为自己具有信念感的事业，而不是仅仅作为一门营生的手艺。
裴止修垂眸。
这种直白，饶是他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是一时怔忡。
他也终于意识到，他曾经的傲慢，他曾经的一时失控，因着一句不经意的话，伤害了她，让她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独自神伤。
心里有一簇幽幽的火焰，开始缓慢地燃烧。
“不逾矩。”他说。
“你能说出来，是件好事。”
定了定心神，裴止修薄唇轻启，缓缓道：“我为之前的出言不逊，向你道歉。上次有公务缠身，太急着走，没来得及尝得真切，实在是不好意思。”
停顿几瞬，他继续解释过往失仪不逊的行为，说道：“我收回我当时说过的话，毕竟那个时候的我，大概有些许味觉失调，以至于做出错误的评价。”
“味觉失调？”她愣了一瞬。
“不知道温小姐有没有听说过食不知味这个词。人的味蕾会随着心情发生转移，如果心绪的烦恼难以释放，也会导致人的感官失去应有的本能。”
这个道理她当然明白，只是——
“裴先生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她收敛起怔色，问道。
“当然。”
他一路顺风顺水，家境能力事业无一不出众，能让他烦恼的事情不多。
但她的事，算一个。
她是他难以把握的一个意外。
裴止修在心里默念着，唇齿间轻轻滑出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不过，现在稍微好一点了。”
除却刚刚看见那个姓顾的有点不爽。
他深深沉沉地看着她，说：
“所以，我想，我需要找个机会，重新试一试。”
“试什么？”
“你的手艺。”
他的语气真诚至极，完全不掺杂半分虚情假意。甚至，说最后几个字时，有种类似于温柔的情绪从他的脸上掠过。
温若穗因为他的话愣了愣。
这样的他，跟之前的他，好像很不一样。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让她措手不及。
一个解释，也是一个退让。
这样的他，不是冷的，是有温度的暖。
在一片烟雾弥漫的喧嚣与吵闹中，静默一瞬后，她再一次听见他从喉间迸出的和柔嗓音：
“不知道温小姐，还会欢迎我吗？”
眼前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庞，眸光潋滟，姿态眩惑得不像话。
她撞进他幽深的目光中，开口轻声说：
“当然欢迎。”
第35章 vol.2春樱舒芙蕾
温若穗没有拒绝，也不想拒绝。
一个彬彬有礼向她道歉、向她解释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拒绝。
在她眼里，她始终把他当成一个重要的顾客。
而他的解释，很诚恳。
更何况，他还解开了曾经缠绕着她的复杂心结。
其实温若穗没想到，曾经她觉得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的男人，有一天晚上竟然会坐在她的旁边，在迷幻的灯光中，喧闹的音乐声中，用最诚挚的口吻，亲口对她诉说着歉意，并且解释过往发生的误会事件。
而且一字一句，真心实意。
这样难得的赤诚，在浮躁的社会中，她已经极少见到。刹那间，她有点动容。
人待我何，亦待人何。
开店经营这么长时间，她最信奉的还是一句将心比心，用真心换真心。
温若穗又再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只要裴先生你有时间的话，我都很欢迎你过来，而且是免费品尝的那种。”
但脑子一转，又有点说错话的小懊恼，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对，你好像也不差钱……”
免费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吸引力。
裴止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随着她的表情变化而光影流动。
一句“不差钱”，更是令他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
“没关系，我会付钱的。”
语罢，他的唇角更是微微翘起，在愉悦的笑意中，五官轮廓显得更加立体精致。
纵然笑容的弧度并不大，然而却和煦又温柔，与他刚才的冷洌妖治截然不同。
他这一笑，容易让人溺在其中。
在音乐声与人声交杂的空间里，灯光变幻莫测，她被他笑得晃神。
温若穗听见他施施然地再一次开口：“不管怎样，我还是先谢过温小姐。”
一句道谢，低沉有磁性，听起来有一番特别惑人的滋味。
明明客人是他，可他竟然对她说谢谢，真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在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读懂他话里的深意，只好说：
“不客气。”
而今晚的花孔雀祁明骏先生，在看到裴止修脸上的笑容时，惊讶得一双桃花眼都上佻了几分，着实被他的好心情闪到了眼。
“阿修，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他这个惊呼，又把周围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裴止修不喜欢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盯着他和她，很快便收敛起脸上难得和煦的笑容，他将放在温若穗椅背后的手臂垂下，对着祁明骏不咸不淡地说：
“没什么。”
对着没兴趣的人，他并不会轻易露出他温和的一面。
“少来，你刚刚可不是这幅模样的。”祁明骏不依不饶地指控他，顿了顿又将他的好心情归功于自己，咧开嘴笑着说：“要我说，你就是烟瘾犯了，吸了几口烟之后整个人精神都不一样了。所以说我这东西功劳可真大。”
裴止修嗤笑一声。
没有说话。
应该说是不屑于说话。
烟给他带来的愉悦，远远不及她。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恢复惯常的散漫，一句话也懒得辩驳。
可祁明骏却愈发为自己的东西洋洋自得。
有了好东西就想要分享出去，这是祁明骏一贯的社交风格。
他甚至还吆喝起了女士们，毫不顾忌地对着在场的女孩们发声：“你们还有没有想来试试这烟的，纯正水果味，一点烟草都没有。”
香烟早已不是男人的专属。
加上这玩意儿是带着水果味的，新鲜的事物对女人也很有吸引力。
这话一出，她们自然是跃跃欲试。
在场所有女孩都举起手，示意祁铭骏要给自己试试。
当然，除了温若穗。
她没怎么抽过烟，不太会，而且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洋相。
因为人数众多，祁明骏便挑了一个人，最终先获得殊荣的是那个叫Tracy的女孩。
她兴致勃勃地开口：
“我先来试试，不过，我想用那一个水烟。”
她手指指了指这个方向，意思是用裴止修刚才用过的那个。
这个看着颜值更高，且烟雾的味道更浓郁。
这个叫Tracy的女孩子穿着一件斜吊带露肩上衣，银灰色的反光材质，带了点小褶皱，将纤细的腰肢也露了出来，设计中透露着一点性感的小心机。
祁明骏没有多想，只是将东西推到她面前，问了句：
“要换滤嘴吗？”
女孩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朗声说：“不用换，就用这个吧。”
这话一出，一众女孩们的眼神微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