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这么穷。她爸沈国华原本经营矿业公司,母亲宋念秋是芭蕾剧团的演员,小时候的星繁也算是生在起跑线上了。
可是,她出生后,因宋念秋患上严重的产后抑郁,听不得小孩哭闹,便将她送去外婆家养,等到读初中时才接回身边。
所有人见了沈星繁都说,这闺女除了长相以外,不像他们夫妻俩亲生的。
比起父母,沈星繁的性子更像外公。
她外公宋方穆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很早就开始给小星繁上课,以至于别的孩子上幼儿园中班时,她已经读小学一年级。所以,从小到大,她始终比同班同学小两岁。她还记得高中时代,江砺总是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带着一些玩笑喊她:“小朋友。”
高中毕业后,他再也不曾这么叫过她,而她的年少时光,也跟着这个称呼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些事,逼迫她一夕长大。
她收回心神,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抬眼时,发现江砺正看着她。漆黑眼眸深深的看不见底,脸上瞧不出特别的情绪。
在沈星繁开口之前,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机给我。”
她有一些不明就里,刚刚见他一直在玩手机,难道是手机没电了?
心还在犹豫,手已经习惯性地服从,解了锁递给他:“我的也快没电了。”刚刚在酒吧充了一会儿电,勉强能够开机,望着江砺摆弄她手机的动作,又忍不住提醒他,“你省着点儿用,我还要打车回家。”
话音刚落,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响了,他却故意不接,有些挑衅地看着她。
然后,他将电话挂断,把她的手机屏幕转到她面前,意味深长地问她:“我的手机号码,没删?”
手机屏幕上是沈星繁的手机通话界面,上面显示的赫然是江砺的名字。
他刚刚用她的手机拨出去的,是他自己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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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意
沈星繁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拿她的手机拨他自己的电话。
这么多年了,他国内的手机号码竟然还在用。
她收回怔色,若无其事地反问:“为什么要删?”
坐在她对面的江砺又笑了一下,这一笑笑得她有一些心虚。
六年前,她换了手机号,注销了所有社交网络,单方面地切断所有他能找到她的途径,现在,她竟然还若无其事地问他:“为什么要删?”
“留着一个永远也不会打的手机号,有用?”
沈星繁被他问住了,揣摩了一会儿他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回答他:“那你希望我把这个号码删掉吗?”
他的眼神又冷了几度,唤她的名字时,用上了咬牙切齿的劲儿:“沈星繁,你告诉我,删不删有区别吗?”
沈星繁沉默了。他并不还她手机,而是在她的注视下,找到里面的唯一一款游戏——连连看。
沈星繁:“……”
五分钟后,江砺走到收银台扫码把账结了,回头问身边的女人:“住哪个小区?”
沈星繁的手机再次没电关机,只好报了小区的名字,继续“蹭”他的车回家。
她甚至怀疑他刚刚是故意的。
江砺把车开到小区门口,停车时留意了一下周边环境。这个小区位于燕南市房价最低的区域,环境近似城乡结合部,整体给人的感觉乱糟糟的,刚刚车开过一个夜市,距离小区只有一公里左右。
小区没有门禁,大门口的保安室里只有一个老保安在打瞌睡。
江砺刚刚在路边停好车,便看到一个醉汉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在小区门口急不可耐地互相“啃”了起来,老保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江砺将厌恶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
沈星繁推了推车门,没推动,不禁探寻地望向身边的男人。
他声色冷淡:“等会儿再下。”
沈星繁很莫名,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概一分钟后,江砺打开车门,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接到信号,立刻自觉地推门下车。
“那我走了,再见。”
等她走了,江砺才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在烟雾缭绕中,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后。
走得还挺急,像是怕他吃了她。
沈星繁是一年前搬到这个小区的。这里虽然偏僻了些,上班很折腾,但好在租金便宜,两室一厅。但是,也因为便宜,房子只是简装,没有几件家具,动不动就会有东西故障。
自她住进来,单单洗衣机就已经修过两次。最近因为线路老化的问题,她已经找过房东三次。房东本来答应今天来看看,但直到现在都没有联系她。
沈星繁掏钥匙开门,打开墙边的开关。
客厅的电灯如往常一样闪烁起来。
她静静地等待它正常亮起,但五秒钟后,灯“啪”地一下熄灭了,整座房子再次陷入一团漆黑。
沈星繁有些崩溃。
她下意识拿出手机,想打开手电筒,却突然想起,方才手机被江砺玩没电了。家里有充电宝,但不知道被她扔在哪个角落,黑灯瞎火的,她不敢去找。
门外走廊的声控灯“啪嗒”一下也灭了。
沈星繁将门带上,重新走进电梯。小区附近有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打算先去那里借个充电宝充一下电,剩下的再慢慢计议。
今天遇到江砺,她的脑子已然变成了一片浆糊,还没有时间慢慢整理头绪,就又被现实狠狠地拖进意想不到的狼藉里。
小区门口的行道树下,江砺刚抽完半支烟,周途就打来电话。听着电话对面连珠炮般的提问,他反问:“你就是特意打电话来八卦的?”
“这不是关心你吗?我听王晶晶说了挺多你们高中时候的事儿,不过,有些事情不能只听吃瓜群众的说辞,还是得找当事人求证一下。你这个女同学……”
“你如果没什么正事,那我挂了。”
“其实吧,你这女同学我也认识。”
江砺原本都要挂电话了,闻言重新把手机贴到耳朵上。
周途说:“今天在酒吧我就觉得她眼熟,不过你放心,我们是在工作场合认识的,关系非常纯洁。”
“你一个警察,怎么会跟她的工作有交集?”
“这我不能告诉你,保护事主隐私是我们的职业道德。”
江砺修长的手指正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闻言不由得顿了顿,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事主?”
他会用上事主这个词,只有一个可能性——她是他经手的某个案子的被害人。
周途后悔自己说漏嘴,找补道:“我用词失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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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趁我还是人
江砺的语气愈发危险:“你如果觉得,这件事我自己去问她,比从你这里知道更加合适,那我就亲自问她。”
周途天人交战良久,本着对江砺人品的信任,终于一咬牙坦白:“一年前,她曾经来我们局报案,正好我值班。”
“报案?报的什么案?”江砺的声音听起来倒还平稳,但已隐隐有些发沉。
“强奸未遂。”周途说完,电话那头便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冷冷的气压,他继续说下去,“她有个追求者,好像还是个富二代,有一次喝多了酒,深夜闯到她家……”
江砺语气森然:“那是追求者吗?那他妈就是个强奸犯。”
“咳,未遂。”周途重新整理好头绪,继续说下去,“她当时跟别人合租,出差的室友提前回来了,及时把人给拉开了,没酿成大的后果。”
江砺不在乎那些过程,低声询问:“结果呢?”
“要不你还是自己问问当事人?”
“我问?”
周途立刻改口:“我只是接警,后来是我一个女同事负责的,我回头帮你打听打听。不过,这种一般挺难立案的,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江砺挂断电话后,烦躁地扯开衬衫领口,摸出烟盒抖了几下,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他想起刚刚来的时候,好像路过了一家便利店,于是决定去那里买包烟。
刚回到车里把烟点上,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星繁的身上还是刚刚的那套装束,只是将外套自带的帽子戴上了,几乎掩住那张巴掌大的小脸。
她经过他的车,看见他后一脸惊讶:“江砺,你怎么还没回家?”话刚出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这时,她才看见他手上夹的那支刚点燃不久的烟。
她记得江砺过去很讨厌别人抽烟。
他一向是个自制力很好的人,而且最讨厌失控,她以为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不会碰这种拖人坠落的东西。
江砺一只手搭在车窗沿上,另一只手将香烟掐灭在车载烟灰缸里,微微抬起下颌,问她:“你呢?大晚上的不回家睡觉,又跑出来干什么?”
他的语气已经努力放缓了,但还是有一些生硬。瞧她对自己如临大敌的样子,只怕他此时语气重了,会把她吓跑。
“哦,家里没电了,我来借充电宝,等会儿打个车去盛从嘉那里借住一晚。”
江砺刚松开的眉头又拧起来,语气克制地问她:“你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她一脸懵地反问:“嗯?”
“想下车,把你塞进车里,用安全带绑在座位上。”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江砺:“可我现在还是个人,不能那么做。”
沈星繁的脸上露出遮掩不住的惊讶。他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棵榆木脑袋,江砺压抑住心里的烦躁,直截了当地说:“所以,趁我还是个人,自己上车。”
“就不麻烦你了吧。”沈星繁尝试反抗。
遇到她的短短两个小时,江砺的耐心几乎用尽。他终于面露不耐,也不说话,就那样凉凉地看着她。
沈星繁知道惹恼他的后果,只好乖乖上车。
他又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她,让她联系一下盛从嘉:“电话号码记得吗?”
“……记得。”
盛从嘉每换一个手机号,都要逼她和顾一鸣背下来,以此来证明自己在两位挚友心中的地位。最过分的是,她还要定期抽查,跟她高中时代最讨厌的班主任老吴的嘴脸简直一模一样。
什么是“你终将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这就是。
沈星繁拨给盛从嘉,没有打通。那丫头酒量特别浅,三杯不到就能睡得跟猪一样。沈星繁连拨四五个电话,她终于接起,用六亲不认的口吻说:“睡觉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然后,她关机了。
她竟然关机了。
盛从嘉住的高档小区门禁很严,必须业主亲自确认,保安才会放行。
“身份证带了吗?”旁边传来江砺的声音。
她在包里摸了摸,摇了摇头。她去年丢过一次身份证,所以除非有必要,很少会带身份证出门。
盛从嘉指望不上,顾一鸣去了医院,她总不能这个时间去打扰同事吧?
他又问:“你家呢?”
沈星繁知道,江砺问的是她父母的家。她平静地回答:“他们离婚了。”
简单几个字,轻描淡写的口吻,不必多问,江砺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高中那会儿就隐约知道她父母感情不好,突然间得知他们离婚,他并不感到意外。
“什么时候的事?”
“如果从分居开始算,十年了吧。”
江砺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十年前,她刚上大学。沈星繁将手机递还给他,小声恳求:“你能不能把我送回顾一鸣的酒吧,我可以在那里凑合一晚。”
江砺干脆没有搭理她,沿着原本的路线继续往前开。身边的女人欲言又止,他却打开广播,调大音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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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有眼无珠
多年不见,江砺的脾气好像更大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气她突然又出现吗?
江砺把车开到他住的小区前,对沈星繁撂下一句“等着”,下车走进一家便利店。
为她买了支新牙刷,结账前犹豫了一下,又走到里面的货架,拿了一包一次性内裤。
三分钟后,他回到车上,将手里的塑料袋撂给沈星繁。
沈星繁看见那包东西,耳根猝不及防地热了一下。
“谢谢。”她匆匆把购物袋合上。
江砺面不改色地发动车子,开进小区的地下车库。
到家后,江砺输入密码锁,打开房间里的灯,淡淡命令一脸拘束地立在门外的女人:“进来。”
沈星繁局促地立在门外,面露难色:“我今天刚从工地回来,鞋子有些脏。”
江砺在她泥泞的运动鞋上扫了一眼,没说什么,换好拖鞋后,从鞋柜里拿出另一双拖鞋放到她面前。
看款式,明显是女士拖鞋。
这个年纪,别说有女朋友了,就算他已婚都不足为奇。
沈星繁换上拖鞋,把运动鞋小心地放在墙角,这才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灰白色金属质地的墙面,悬浮的电视墙,几何形的桌椅……沈星繁太熟悉江砺的风格,这个房子的设计显然是他自己的手笔。
他的设计和他的人一样,总是隐隐约约给人一种距离感。
江砺领她到客房,开灯后对她说:“你今晚住这里。”
撂下这句话,他就返回自己的房间。等他拿着一套睡衣回到客房时,她依然没挪地方。
她还穿着外面的脏衣服,不好意思直接坐他的床。
江砺用手指的关节轻轻扣了两下房门。
她有些慢半拍地抬起耷拉着的眼皮,跟他商量:“江砺,我刚刚想了想,还是不在你这儿住了吧,不太方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有一些不妥。万一他真有女朋友,她贸然留宿,更是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女士的冒犯。
“我把手机充会儿电就走,你不用管我……”
“不放心我?”江砺的语气辨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卫生间、卧室的门都可以反锁,需要我教你吗?”
沈星繁迟疑了一下,终是接过他递来的睡衣:“不用了……谢谢。”
“洗手间出门右转。”
沈星繁放弃反抗,乖乖地走进洗手间。关门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门反锁。
那声反锁的“咔哒”声,清晰地落入江砺的耳朵里。
还真反锁了。
当他什么人了?
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总算压下心里的那些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