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脑中如覆浆糊,这些话全然不过大脑,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应激反应?
沈时斜苦涩的自嘲一笑。
他轻晃着身子后退几步,跟她拉开些许距离,松开攥紧的手指,掌心浸出薄汗,指尖轻微颤了几下。
不甘心又恼怒。
他嘴边苦涩冷笑,“你是想说,只要是男人碰你,你都会这样?”
周遭属于沈时斜的气息缓缓散去,姜吟心口好不容易松弛下来,接着听到他说这话,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如碾碎一把苦杏仁,苦味密密织织散开,可话到如此也不能再收回。
“……是。” 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他这样骄傲的人,被人这么说,应该会很生气,气到摔门离开吧。
可没有,眼前的男人只是定定看了她很久,那双她喜欢的深邃黑眸,第一次让她有了想逃开的想法,似乎只要多看一眼,那些浓浓淡淡的情绪,就会变成细密的蛛网,将她缚住,挣脱不得。
房间瞬间寂静无声,他良久没有反应,姜吟唇角苦涩压了下,想抬眸看他,下颔却忽然被人捏住。
沈时斜挑起她下巴,手指绷紧,骨节明显突起,青白一片,低哑嗓音里带着几分垂死挣扎。
“你喜欢我吗?”
姜吟垂着眼睫,瞥向一侧,不敢直视,扣着桌沿的手指压出白印,鼻腔酸气涌动,她紧咬牙关,不让那股哽咽冒出。
“……不喜欢。”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度瞬间消失,指腹轻贴着她下颔皮肤,甚至能感觉到几丝轻颤。
沈时斜眼底光影黯淡,“实话?”
她点头,“实话。”
这两个字终于点燃沈时斜心里的怒气,他忽地垂下手,抵在桌面急喘几下,又猛地直起身,声线不自觉高扬。
“好感呢?姜吟你骗不了我!你敢说你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
他冷笑一声,舌尖抵了下上颚,气极了般,额角的青筋都绷起。
“上次那个男人!明明只是见第一面,你都愿意发展看看,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比他差在哪儿!”
姜吟在心里下意识补充,因为我不喜欢他,而你,是我多年的遥不可及。
可这话她没法说,她要怎么说呢?
要承认喜欢他,然后带着愧疚和惴惴不安跟他在一起吗?
那对他实在太不公平。
“是……” 她咬紧牙关承认,“我承认对你有好感,可是好感并不是喜欢。”
“沈时斜,好感可以对很多人有,但喜欢是唯一且排他,好感是不讨厌,但喜欢是讨厌也想见。”
沈时斜闻言冷笑出声,心口搅得难耐。
这声笑如冰针落在姜吟心上,直直刺穿,他有多疼,她就双倍的疼。
她攥紧拳,咽了咽喉,努力稳住声线,继续说着不由心的话,“跟别人见一面就愿意发展,是因为这段关系我可以掌控,我可以想断就断,可是你不一样。”
“沈时斜,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共同朋友这么多,你又是沈家人,你觉得媒体会放过我吗?你的家人呢?你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是我在乎。”
沈时斜眉心紧蹙,单手搭着腰,另一只手在眉心狠狠按了两下,心口像是埋着无数根细密银针,缓缓刺出痛意,他深呼吸了几下,试图吐出胸口浊气。
他咬紧下颚,脸侧轻轻鼓动,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只留下一个声线克制的“好”字。
姜吟看着转身朝外走的人,顺着关合的门缝,他逐渐消息在她的视野里。
咔哒一声门锁响,就像是她强忍情绪的开关。
姜吟抬手捂住唇鼻,身子不受自控地缓缓弯下,另只手撑在膝盖上方,眼泪顺着睫毛溢出,缓缓浸润指尖。
她顺着桌墙蜷缩蹲下,手臂缓缓环住双膝,下巴磕在膝盖上,眼泪顺着脸颊滴在衣裙布料上,浅蓝色氤氲成深蓝印记。
想起刚刚沈时斜最后的眼神,失望,受伤,甚至错愕。
只要稍一回想,她心口就像是挤了无数颗柠檬,酸涩不已。
那年从释禅寺回来,单方面放弃对喜欢沈时斜,她觉得已经心痛到极点,但此刻,在他表白后又咄咄逼人刺伤他,这份心痛是那时的数以万倍。
以前姜吟觉得暗恋真的好委屈,从盛大到落幕,无人知晓。
如同按时落下的霞光,由淡金色转为浓烈橘红色,晕成灰粉色,直至完全黯淡,明明万般热烈却如同一场哑剧,盛大只属于暗恋里的胆小鬼,而周而复始中,他甚至不曾轻轻瞥过一眼。
而现在,这份本该是她自己的兵荒马乱,却搅得他也安宁不得。
良久,哽咽声才渐止。
姜吟抬手用掌心和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渍,撑着桌沿站起来,刚刚蹲的时间太久,忽一起身小腿有些麻掉,针扎似的冒出细细密密的微疼。
她低呼一声,弯身只揉了两下便松了手,随口说了句算了,就那么直起身,任由疼痛蔓延。
当这份麻疼是对那番违心话的惩罚。
虽然不足以抵掉百分之一,但这样想着,她才能心安理得些。
那天后,他们骤然失联。
沈时斜失望了,不再主动,他们便如同巨浪卷走的贝壳,各自伶仃沉没,隐入海沙,不见天光。
明明一切如期所盼,可姜吟却不觉开心,反而又酸又慌,如同连根拔起深埋的期待,只剩空洞泛滥。
那股不安难以言表,如同盛夏炙热软风,本该热情洋溢,却徒留一地秋风萧索。
旁人嗜冰降温,可她却如置凛冬,另类嗜热。
就连在街边偶然听到首伤感的歌,都引得鼻尖酸涩。
她记住歌词,去搜那首歌,存进手机里自虐般反复播放。
听着又不自觉鼻酸,用力咬着指骨,无声留着泪。
「你是留存心底关于是每一滴眼泪的证据狼狈的说离别转动的是真好像停歇多不甘的成全时间戳着每一个痛点……」
暗恋本是场预知结局的悲剧,可偏她石崇斗奢,弃暗恋成真如一文不值。
*
周末休息在家里,姜吟抱膝窝在沙发里,时不时看眼手机,第无数次按亮屏幕时,铃声终于响起。
但不是来电铃声,而是门铃。
姜吟慢吞吞起身,挪到门口,从可视门铃里看到门外的陈芳菁,压在按钮上的指尖微颤。
她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怕陈芳菁看到会担心,急忙拿出粉扑在眼下扑了几下,又在泛白的唇上抹了点唇膏。
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稍微有了点气色。
她拍了拍脸,调整好心情,这才打开房门。
姜吟努力弯出笑,“妈妈,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陈芳菁扶着墙,弯身换好拖鞋,拎着保温桶朝里走,笑着说给她带了莲藕排骨汤。
拧盖盖子,手托着桶底往外倒,“最近工作还好吗?”
“挺好的妈妈,新店红火热闹,您不用担心。”
陈芳菁笑,“妈妈就知道我们吟吟优秀的很,做什么都能做的好。”
“快喝吧,尝尝味道怎么样?”
“好。”
姜吟坐下,拿起白瓷勺舀着喝,清淡无油,还温热着,“好喝,是方姨做的吗?”
“嗯,听说我来找你,一大早就起来准备。”
喝完小碗莲藕汤,姜吟端起碗勺,起身要去厨房冲洗,却被陈芳菁拦住,“吟吟,先不着急洗。”
她看着女儿,有些欲言又止。
姜吟觉得好笑,顺着她的力道坐下,“妈妈,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啊?”
陈芳菁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姜吟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有几分难以开口,“吟吟,妈妈前两天去了趟释禅寺。”
姜吟有些懵,眉心轻轻蹙起,不由得有些心慌,“妈你怎么突然去寺庙里,是……” 她顿了顿,忽然紧张道,“是身体出问题了吗?”
陈芳菁安抚一笑,“妈妈没事,前段时间不是刚复查了胃镜吗?很健康。”
“妈妈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听到陈芳菁说没事,姜吟才放下心来,紧绷腰背一塌,长呼了口气。
“没事就好……”
“吟吟,妈妈要说的是你的事。”
姜吟微愣:“……我的事?”
“听了你上次醉后的话,妈妈一直想找机会问你,怕惹你难过也一直没提,” 陈芳菁轻叹气,“但妈心里一直不安,你爸前两天就带我去庙里拜了拜菩萨。”
姜吟搁在双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逐渐加速,隐约猜到陈芳菁要说什么。
“自从妈妈生病以后,你变了很多,更独立,更坚强,也更能担事了,妈妈很欣慰你变得这么优秀。”
“但妈妈做的实在不合格,至今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和压力。”
“妈妈,没有的事,您别乱猜!” 姜吟不想她胡思乱想,下意识否定。
陈芳菁握住姜吟的手,看着女儿的反应,想起释禅寺僧人说的话,忍不住哽咽起来。
遇见那小僧人,是机缘巧合,也或许是命运所指。
从小僧人那里了解到,姜吟这么多年去庙里祈福,都是为了妈妈,从来没为自己求过分毫。
陈芳菁知道吟吟有去庙里拜菩萨的习惯,但也只当是她自己喜欢,从未想过这么多年的坚持,竟是为了她!
难怪,难怪啊!
那一瞬,陈芳菁恍悟,连姜东明也惊讶不已,难怪女儿竟比他们这一代人还虔诚,每年都要来释禅寺拜一拜菩萨,风雨无阻。
后来那僧人还告知他们,姜吟曾说过“舍得之间,得是本事,而她没有,更赌不起,只能狠下心舍”。
小僧人双手合十,躬身念了句阿弥陀佛,道话仅至此,不可多言。
陈芳菁将一切都联系起来,明白那日吟吟醉后的话,也终于晓得女儿十八岁那年到底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做了多大取舍。
她又感动又心疼,吟吟这孩子实在是太傻,太一根筋了。
可陈芳菁自醒,若叫她十八岁经历这遭,未必比女儿处理的清醒妥帖。
“吟吟,你这孩子傻不傻?怎么会觉得妈妈病愈,是因为你放弃了小沈,放弃对他的感情,它们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姜吟鼻腔也跟着泛酸,偏头望着窗外的夜色霓虹,声音低哑,“妈,你不懂……”
至今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以失去为代价。
过去阴影太重,她实在太怕了。
而妈妈的原位癌痊愈,病理良性,不用长期服药,连医生都感叹是奇迹,是不幸中的万幸,更是险中侥幸。
姜吟更坚信这是菩萨娘娘感受到了她的诚心,信了她愿意舍,才真的保佑了妈妈。
所以她怎么敢冒险,一丁点儿都不敢。
“吟吟你不能这样放弃自己感情,你这样妈妈会觉得愧疚,很内疚。”
陈芳菁自责不已,没忍住哭出了声,姜吟听到她哭,心里更不好受,“妈,你别哭啊,真的跟您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
“是我不想跟他在一起,真跟您没关系,没关系的……”
陈芳菁:“吟吟,就算有舍才有得,当年你已经舍了,现在小沈主动来找你,你们之间不需要你舍,只需要你得。”
“妈妈知道你还喜欢他,答应妈妈,不要因为妈妈的病而不敢接受,再者这些年检查结果也都很好,不会有事的,妈妈保证。”
“可是……” 姜吟眼前凝聚水雾,嗓子哽住,有些哑然。
“吟吟,你告诉妈妈,你喜欢小沈吗?”
她抬手捂住发热的眼眶,溢出的眼泪沾湿指腹部,没再心口不一,终是缓缓点头。
“……喜欢。”
“我喜欢。”
陈芳菁伸臂将女儿搂在怀里,温热的掌心在她后背顺着,“吟吟,既然确定了喜欢他,就勇敢迈出一步,妈妈不希望你钻进牛角尖,一味牺牲自己的幸福。”
“答应妈妈,好吗?”
姜吟手背擦干脸颊泪渍,吸了吸鼻子,嗓音低哑地说:“妈妈,可是我……我担心真的会应验,也害怕到最后成了我强求他来喜欢我。”
事到如今,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她便将那年跟菩萨求愿的事跟陈芳菁说了。
“妈……当年我跟菩萨求愿,只要您手术顺利,平安健康,我就什么都不强求了,这不只是舍得问题,是我也害怕最后成了强求他。”
暗恋成真如见流星坠落,短而易逝,她没信心握牢。
到那时,她怕厄运应验到妈妈身上,也怕看到她跟沈时斜反目。
与其两看生厌,不如就停在这里。
陈芳菁抬手给她擦着眼泪,叹了口气,“吟吟,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跟小沈高中相识,后来因各自前途分开,多少人分开后很难再遇见。”
“但你们有这样的运气,现在你们重逢了,还互相有好感,这样的缘分实在难得,就这样轻易放弃,妈妈觉得实在太可惜了。”
“你要明白,没有哪段感情能保证长久,就算对方可以保证,那我们自己呢,可以保证一直爱下去不变心吗?”
姜吟张了张唇,想说可以,可又觉得往后几十年,世事难料,象牙塔情话实在难以出口。
陈芳菁笑了笑,“看,你自己知道答案不是吗?”
“你们之间,或许是你喜欢的久,或许感情天平不平,但吟吟,你不试试,永远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喜欢你。”
“如果做不到主动,那就先不要拒绝,给他,也给你们一个机会。”
第41章 .狐步舞
陈芳菁来过后, 姜吟想了很多,这些年发生的许多事,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一幕幕划过。
上次胃癌手术后, 陈芳菁恢复的很好,复查也都没问题,但那天跟菩萨求的愿始终是姜吟心里的结,不管事业还是感情, 她都很怕强求,尽全力顺其自然,生怕给妈妈带来丝毫坏影响。
或许这种执念有些幼稚, 可这是以生命最珍视之人为愿啊。
高考结束后, 突然得知妈妈患癌,打击实在太大, 她陷入牛角尖, 躲进蜗牛壳, 捂耳闭眼, 不敢与风雨逆行。
而如今被陈芳菁这样开导, 姜吟心里巨石慢慢减轻。
小心翼翼探出触角, 开始对风景期待向往。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情绪,自我欺骗的遗忘都势如破竹, 卷土席来, 而想要跟他试试的心情也更盛,如同鼓起的肥皂泡,大且斑斓。
可那天她态度恶劣的对沈时斜说了绝情话。
他们之间, 真的还能试试吗?
这个疑问, 沈老爷子的采访视频给出了解答。
自从沈老爷子退位, 颐养天年, 他甚少公开露面,更别提采访,可就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产大亨,突然接受采访,还迅速登顶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