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和权。”
她答应尉和玉,成为这摊浑水里的搅屎棍,帮他两头吃,尔后再借着沈嘉实的手,杀了宗文成。
第24章 无事献殷勤
万城的秋冬没有过度的时间,换了一天,便换了一个季节。
更别说,是连连换了几天,正式步入了十月的尾声。
这些天里,逢萧玉除开上台献唱,就便坐在屋内,哪儿都不去,连赵淮的约见也婉拒了。
因为她的低调,近日以来,楼里的风言风语倒是少了不少。
就是这隐隐平静之下,逢萧玉老觉得心里头不踏实,仿佛——即将有一场暴风雨将来。
心里头攒着事,屋里又支着小灶,烤得热,透不过气。
逢萧玉蹙着眉头,支使道:“芝芝,去开窗。”
滚滚煤球被拨放在一边,芝芝哎了声,把铁揪放在旁侧踱步到了窗前,撑开大窗。
料峭寒风吹拂进来,是通畅的清新之气,逢萧玉原本燥郁的心情也跟着好些了,唇边舒展出了一个缓和的笑。
刚顺畅,门外就来了三两声。
“萧玉姐,赵先生求见。”
逢萧玉撇唇,想说不见,但话头到口,还是松了:“请他上来吧。”
所有人都说,她不见,是因为赵淮身世没那几个大军阀显贵,唯有她知晓真正原因——
她是因为宗文成迁怒的赵淮。
可再怎么迁怒,也得有一个尺度,而她现在就是堪堪站在赵淮生气的尺度上。
一双柔荑被塞入绵套里,逢萧玉起了身,又披上件长褂,笑着抹上口脂,“你的脸怎么就鼓起来了?”
芝芝喜怒都表现在脸上,她皱着眉头,“我不喜欢他家小厮,胡搅蛮缠,还阴阳怪气。”
逢萧玉失笑半刻,她怎么也没想到,前几次的婉拒竟然会造成两个小孩间的嫌隙。
她抽出手,又拍了拍芝芝的丸子头,责备道:“日后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说了。”
芝芝撅了嘴。
逢萧玉偏开头,让芝芝再去备一二点心来,同时,还得把冷了的茶水捎下去,换一壶热的来,这是她一向迎客的标准。
小丫鬟端着就退下了,赵淮也在这刻进屋,身后小厮则被留在门外。
只是这一进屋,逢萧玉便瞧见了赵淮被屋内热浪逼得后退了几步,他的脸色有些窘迫。
因这一窘迫,上回在公馆留下的尴尬倒因此消融了不少,只剩下几分残留的生硬来。
逢萧玉不算热络,也轮不上冷淡,“赵先生,好久不见。”
赵淮笑笑:“确实,逢小姐。”他顿了顿,又说:“上一回在公馆,是我的问题,本来照顾淑女应该是绅士的礼仪,可没想到让逢小姐受到了惊吓……”
这些话,用来骗骗十里洋场那些小丫头还行。
对那些个见惯风月场的女人,就没那么上台面了,假不假的,只是听惯了,也就没那么多新鲜感。
逢萧玉也只是笑。
小丫鬟端上点心、热茶,并把香炉里的香一并换了。
小小茶叶伫立于瓷杯中央,微微茶色晕染开来,它纹丝不动,是荡漾波涛下的定海神针。
赵淮看得入迷,逢萧玉便恰逢此时启唇:“赵先生,听说你喜爱的是我这张脸?”
西装革履的男人动作小幅度一停。
逢萧玉莞尔,又问:“虽然我不介意做替代品的,但我有个问题,赵先生。”
赵淮:“问吧。”
逢萧玉摩挲上面皮,疑惑至极:“这张脸与赵先生故人的脸有几分相似?”
她微微蹙眉,用毛巾擦ᴶˢᴳ开艳红的口脂,又换了端正神色,素净的和那寻常外头的女学生没两样,不似十里洋场的人。
也是这样,逢萧玉的脸更似怀中照片人长大的模样。
赵淮微微出神,下意识喊道:“徽音……”
逢萧玉高高吊起眉梢,瞬息,端足了风月场的架子。
袅袅起身,给赵淮倒了一杯茶,“赵先生认错了。”
滚滚热茶而下,赵淮瞬间回神,他脸色不过自然,但逢萧玉的指尖已经搭上了他的肩头,她的腰脊弓作一条线,亲昵附在他耳朵身侧。
她说:“如果赵先生愿意,我可以扮做宋徽音的模样。”
赵淮虎口卡在瓷杯收紧,他没回头,只是平铺直叙了四个字:“想要什么?”
逢萧玉:“我只想看看赵先生手里的那张照片。”
她没有提旁得要求,仿佛怕他误会。
“……今日出门急,没在身上。”赵淮的声音很哑,眼神怀疑稍无。
逢萧玉也不戳穿,说改日也可以,只求赵先生给她看上一眼宋家女是什么样。随即,她偏了头,看向窗外隐约放晴的天空,起了身,约着赵淮去外头小巷口走走。
末了,她还添了一句,走远些也无妨。
几分钟后,逢萧玉同赵淮一并出现在了海上月的侧门。
小厮开了门,便入了侧门窄巷。
万城的石板都是上了年岁的,尤其是是这种窄巷里头,隐隐的一条缝里,还能见到些古迹青苔。
赵淮忽然道:“宋徽音是宋家小女,自幼便出国去留了学。”
这与逢萧玉所查的,是一模一样。
于是,她点了头,又迎合着问:“然后呢?”
赵淮:“她同我,是青梅竹马之约,亦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像是难以启齿,或许是因为他的骨子里的血,流得还是含蓄内敛,不如外国人那般开放热情,而后,他又说:“你与她有八分像。”
不止八分。
如果是宋徽音长大,必然就是逢萧玉这般模样。
想到这里,他目光微动,侧头看了过去,逢萧玉浅浅哼了一声:“怎么了?”
赵淮:“改日是赵老爷子的八十大寿,逢小姐可否赏个脸?”
话说到这份上了,逢萧玉再拒绝就不太合适了,何况,她有事要查。
于是,她含笑着同意了。
只是在回海上月时,她还是多问了两句,自己是否要准备些什么。毕竟像是赵家园子这种大寿的宴会,可不多见,到时候宾客如流,她不备上一份礼也不像样。赵淮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放宽心,到时候礼物他帮她备上一份就是了。
如此,逢萧玉也没再说什么,送别赵淮,就上楼了。
芝芝早在一旁候着,问她对赵淮感受如何。
逢萧玉摘下玉镯,又取下耳饰,漫不经心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太完美的好人,也是个假人。
他怀着目的接近她,可她又何尝不是怀着目的接近他呢?
第25章 有人想要见你
壹号公馆,茶室。
竹音袅袅,丝弦过耳,一方天地之下,尽是雅致别趣,绕过屏扇,往后头瞧去,红褐真皮椅上端正坐了两个人。
若逢萧玉前来一观,必然认得出来其中一人为那天的大家闺秀。
而另一人长相略胖,连连擦汗,谁都认不出来这竟是万城商会的副会长,闺秀的父亲,黄于贵,不过她没来,也没能见到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副会长紧张动作。
尉和玉懒洋洋倚在老爷椅上,一双长大腿搭在桌面,他抬头望着房顶,像是在等什么人。
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一步,两步,又像是踏在人的心尖,副会长的汗更急了,黄小姐不明所以帮着自己父亲擦着汗。
“报告——”
一声落定,副会长抬头看了过去,双膝颤颤惊惊跪下求饶,“尉三爷,尉三爷,我没有把你的踪迹泄露给别人啊。”
尉和玉轻蔑起了身,单脚踩上他跪在地面的鞋,“如果不是你,那我的风声是怎么走漏的?”
他低下头,一伸手,狠狠攥住了那根大辫子,在女人的尖叫声里,往后一扯,迫使肥胖的男人抬起了头,面对他。
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头走了出来:“难道是鬼在传话吗?”
黄小姐俨然受不住这番刺激,她凄厉一声,跪在尉和玉的面前,死命抠着他的手,想要把自己的父亲解救出来。
茶水倾倒,青瓷碎裂。
上好红木被推倒一边,现场一片混乱。
尉和玉扭过头来,宛若地狱恶鬼:“放心,看在我们一线缘的份上,我不杀他。”
黄小姐哭得凄厉:“尉老三,这里是万城,不是你的西北!”
“……说的也是。”尉和玉像是回过神,起了身,双手揣进兜里,又重重一脚踢在副会长的腰上,圆滚滚的人竟在这刻滚到了沙发椅,撞击声闷闷响动着。
他没回头,只是开了口:“继续说吧。”
副官见状往下叙述:“我们查到,黄于贵分别在您离开那天的上午十一点、十二点,和下午一点给外界打了电话。”
接下来的话,不用再说。
尉和玉哼笑了声,看着面如死灰的黄于贵,心下乏味到了极点。
他用挂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临走前,尉和玉吩咐道:“交给你了。”
最近宗文成喜欢上了花花草草,壹号公馆的长廊便有了几分活气。
鲜翠欲滴的叶摇摇晃晃,十分平静,和尉和玉身后混乱的茶室形成一种截然相反的对比。
他下了楼,掠过坐在沙发上的宗文成,让新上任的帮佣上了杯茶。
‘砰砰——’
轰然两声枪响,打破了少有的平静。
宗文成坐直了,眉眼微扬,“不过就是行踪泄露,这么在意做什么?黄于贵可是你在万城的左膀右臂,你杀了他,之后在万城商会的路就算断了一条。”
尉和玉:“一条背主的狗,死了也不足惜。”
“……嚯。”宗文成笑了,“要按照你这么说,你还三番五次的去找人萧玉妹妹,怕不是看上她了吧。”
尉和玉懒得搭理他的试探,语气淡淡:“明日就是赵老爷子的生日了,你查出来赵家和沈嘉实什么关系了吗?”
宗文成脸上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没有。”
他确实没有查到赵家航线和沈嘉实的关系。
不仅如此,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沈嘉实的‘货品’从来不走赵家的通道,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尉和玉笑了,手指屈起,搭在椅手上,又敲了两声。
好似老太爷般,悠悠开了口:“如果这样,你还不如从逢萧玉入手,我听闻,她最近和赵淮走得近。”
最后的音节着重落于‘走得近’上,仿佛有无限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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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萧玉这些日子没过得多清闲。
她忙着筹备给赵家老爷子的礼物,也忙着和赵淮拉近关系,更忙着应付沈嘉实的抽背。
沈嘉实近日以来,在海上月更为神出鬼没了。
不如说,基本见不到人影,只有抽查逢萧玉功课的那天早上,才能短短见到人半刻钟。
自此,海上月的工作担子基本落在了红姨身上。
因为这个,红姨都没少往她这边蹿,眉梢一挑,就差明晃晃的问逢萧玉:沈嘉实去哪了?
逢萧玉:“……”
她怎么可能知道!
也对,在外人眼里,沈嘉实待逢萧玉就是不同,更是赤裸裸的男女之情。
连芝芝都这么觉得,别说是别人了。
逢萧玉清点了一点陶瓷,再算了几个茶叶盒子,对着另头在装糕点的芝芝问:“芝芝,几点了?”
芝芝手上没停,回答得却快:“九点半了,萧玉姐。”
逢萧玉敛了眉,走到她身边,把人手抽了出来,往门口一推,“卖报的小孩要经过门口了,去买一份。”
自从上回和尉和玉会面后,她再没停下过看报纸。
渐渐地,她倒是摸清楚了很多事情,比如发生的时事,和卖报小孩经过海上月的时间。
约莫十多分钟,芝芝把报纸拿了上来,摆在桌面。
逢萧玉坐上小圆桌,平铺开报纸——
入眼就是一张极其熟悉的女人脸。
那是,上回和尉和玉在小马成衣铺上见过的女人。
报纸上的说辞是:黄于贵罪无可恕,在家畏罪自杀。而他的独女,则是因父亲去世,伤心至极,最后深夜开车,失足落河。
无论哪一条,都很荒唐,荒唐得要命。
只是这个年头,想杀人太简单,随口找个说辞而已——那么杀他们的究竟是谁?逢萧玉脑子里蓦然闪出尉和玉的那张脸。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她压下心头的惊惧,把芝芝唤来,“你看看,这是不是我们上次见过的女人?”
芝芝侧过头来,“对啊,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逢萧玉淡淡:“就是看见了熟人,有点不相信,下回你可别在尉提督面前提这件事。”
紧跟着,她端上桌面的凉茶,给自己倒上一杯。
一口凉茶下去,ᴶˢᴳ直接把置身于暖炉热火里的逢萧玉冻了个心凉,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恰逢此刻,门外小厮上来通传:“萧玉姐,有人想要见你。”
第26章 你以为自己是谁
茶盏碰到地面的脆响,惊动了门外小厮。
他惊疑不定:“萧玉姐,出什么事了吗?”
逢萧玉盯了两秒从手上摔下去的茶杯,绕过它,用眼神示意芝芝来收拾,随即,门闩打开。
门扇朝内微微开出一条口的程度,她侧头,朝着门外小厮看过去。
“没什么,刚刚手一划,把茶杯摔破了。”她说。
小厮笑道:“我还以为怎么了,没事就好,萧玉姐。”
逢萧玉嗯了声,没有奉承他的客气,而是朝下说:“房间里乱,小三,你帮我把人带到‘年月厢’去,我马上过来。”
年月厢,是海上月专门招待客人的。
不同于大喇喇的女人厢房,那边要穿堂过,再者就是,依山傍水,清净悠闲,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逢萧玉猜不着是谁来,但是也知道,来者不善。
小三一怔,随即,想到了近日海上月的风言风语,只当逢萧玉房里有给赵淮的东西,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转身之即,还是提醒了逢萧玉两句:“萧玉姐,这位是贵客,别让人久等了。”
逢萧玉笑了一下,抬手,刮了一下小三的鼻梁。
“行了,我知道了。”她关上门,重新换了身衣裳。
地面茶盏的碎片被芝芝清理的差不多了,小丫头仰起头来,几分不解:“萧玉姐,他怎么不告诉你到底是谁?”
逢萧玉绕过她,从妆匣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个油纸包,递给芝芝,“因为客人不让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