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吟松觉得被老人家这样拉着没面子,推开萧老夫人的手,昂首挺胸地说道:“身为一个小叔子,我也有见面礼。”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响起细微笑声。
萧吟松脸上立时红了,气恼道:“不许笑不许笑!我是认真的!”
庄良玉正挽着萧钦竹的手臂,闻言回身,看向这个人小鬼大的小萝卜头,倒是神情很认真的问道:“小叔子,你要送我什么见面礼?”
萧吟松皱着眉头,打量她半晌,一张肉包子脸上现出些不合年纪的老成。
他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红绸上绣着金线,有很多喜庆的图样。
庄良玉俯身,向小朋友伸手。
萧吟松很郑重地将布袋放到庄良玉手中,别别扭扭地说道:“只、只是礼节上恭喜一下而已,你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庄良玉握着手里有些分量的小布袋子,笑容都真切几分,“谢谢小叔子的见面礼。”
萧吟松的脸当即红了个彻彻底底。
“吃、吃饭了!祖母我饿了!”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庄良玉,“不许在这里打开,回去才能看!”
庄良玉笑着应声,半靠在萧钦竹身上颇有些乐不可支。
“你弟弟这么有趣的吗?”庄良玉笑道。
“难得有趣而已。”萧钦竹毫不留情地评论自家弟弟,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落在笑得开心的庄良玉身上。
这是一种常人难以拥有的生机与活力,透着无畏和明媚,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要靠近。
萧钦竹轻轻扶了扶庄良玉发髻上的流苏,说道:“去前头吃饭吧。吟松胃口大,晚了兴许就只有剩饭了。”
听着萧钦竹不遗余力地黑自家弟弟,庄良玉笑得温柔,挽着萧钦竹的手臂说道:“是,郎君。”
声音清越婉转,刻意起来当真能酥掉半边骨头。
庄良玉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激了一身鸡皮疙瘩,抬眼看萧钦竹,却发现这人还神色如常,这次竟然连耳根都没红。
忍不住一声微妙的惋惜,这萧钦竹当真是个空心木头,连点情趣也无。
然而萧钦竹衣袖掩盖下的手却悄悄握成了拳,像是在刻意忍耐什么一般。
***
先前喝了一碗汤,是以庄良玉现在肚子并不算饿,她静静坐着,看萧家的婢女们鱼贯而入,端上一盘又一盘精致的早餐。
庄良玉神色温柔内敛,只是专心看着桌上的饭菜,不多言也不多看。
萧老夫人看了萧夫人一眼,萧夫人立时说道:“等下还有几道菜,等着齐全兴许前头这些都凉了,吃过之后钦竹和良玉二人还要回门,你们收拾妥当早些动身也好。”
萧老夫人颔首,“如此,便动筷吧。”
萧府的早餐样数很多,但每种的数量都不多,而且口味清淡。
显然是过于强调膳食的养生价值。
吃得庄良玉嘴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个重口味的,寻常日子里吃饭便是无辣不欢,饭菜也是重油重盐,时常被庄太师敲头说她这样吃小心小命玩完。
但庄良玉心态良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活都活得不开心,必然死也死得不安宁。
你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要是死前最后一件事都是想着没吃到一口好饭那才是真憋屈。
是以庄良玉将这些当做耳旁风。
并开始对着餐桌上的饭菜想等之后回了竹苑的小厨房她能搞点什么来打牙祭。
萧家的饭桌同她爹的饭桌一样沉默。
这食不言的规矩也不知是不是整个西都城通用。
庄良玉眼下胃口一般,大抵还是昨夜有些乏累,身上提不起劲来,只是安安静静的吃两口小菜,又喝点粥垫肚子。
她正准备低头喝粥,眼前的小碟子里被人放了一截翠绿的青笋。
庄良玉顺着筷子望过去,发现是萧钦竹夹给她的。
想着饭桌上人多,于是只微微一笑。
青笋是酸甜口的,瞬间让人清爽不少。
庄良玉正要再来点其他的菜,抬头就看到一桌人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
眼前突然飘过一片问号。
她——好像没做什么失礼的举动吧……
萧老夫人咳了一声,所有人又不约而同的低头继续吃饭。
惟独萧吟松还大着胆子张望,朝庄良玉挤眉弄眼,眼神又转到萧钦竹身上,明显带了点嘲弄的情绪。
萧夫人似乎看不下去,轻轻拍了一下萧吟松的手。
正喝茶的萧老爷也被萧夫人顶了一下,茶水都差点咳出来,本想说点什么,但一看上头坐着的老夫人,还有一旁正等着他的萧夫人。
当即凝眉,对不老实的萧吟松怒目而视,以示警告。
萧吟松收到警告,愤愤埋头吃饭,眼神却还滴溜溜地打转。
吃完饭以后,萧吟松就该去国子监上学了。
但刚一出门,该去上学的萧吟松就像小尾巴一样跟上了庄良玉和萧钦竹。
这小孩儿果真如叶瞳龄所说一般脾性娇贵,一点也不管礼节,直接喊道:“萧钦竹,我今天不上学,跟你去庄府行不行?”
正准备回竹苑的萧钦竹停下脚步,眉头紧皱,“你为什么不上学?”
庄良玉甚至觉得自己从萧钦竹面上看出些嫌弃的情绪。
这对儿兄弟,活像是互相嫌弃的陌生人。
“你结婚今天都可以不去兵部当值,我凭什么不能跟你去庄府玩?”萧吟松问得理直气壮,“你大婚,我昨天也跑前跑后忙了一天,我今天休息一下不可以吗?”
然后,庄良玉就看到萧钦竹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回门之后,我会将你嫂嫂送回忠国公府,然后再去处理公务。”
言下之意便是我这个新郎官都没休息,你一个什么都没干只是凑热闹的小孩儿也要老老实实给我去上学。
迎着萧吟松震惊和质疑的眼神,庄良玉微笑点头,目送小朋友垂头丧气地走上去国子监的马车。
然后毫无负罪地挎上萧钦竹的臂弯,笑得温柔无害,“郎君,回去歇息片刻?”
萧钦竹,“……”
一物降一物,今天他长见识了。
第19章 回门
庄良玉和萧钦竹回竹苑后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出发前往庄府的马车就已经收拾好了。
庄良玉一边往外走,一边觉得结婚简直就是找罪受。
方才休息的时候,春桃与夏荷在给她补妆,重新整理发髻。
让庄良玉颇有种自己不是回门,而是女明星要去走红毯的错觉。
等庄良玉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她才发现不止是她,连萧钦竹竟然也换了一身衣裳。
暗红色泽的衣袍衬得萧钦竹眉眼不再冷冽,暗金绣线,浮光跃动,低调里又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骚包?
庄良玉仔细想了想该用什么形容词,思来想去也就只觉得这个词才合适。
也不知这件衣服是谁给萧钦竹选的,给一根冷清的玉竹套上金红袍,怎么看怎么有点违和。
倒不是不好看,只是跟萧钦竹一贯冷冽的形象属实相去甚远。
现在的萧钦竹怎么看怎么怒血狂花,意气风发,颇像是只骄傲又冷艳的凤鸟。
庄良玉不说话,萧钦竹更是个不爱说话的,两个人就这么看着伉俪情深,实则沉默无言地坐上去庄府的马车。
临上马车前,萧钦竹黑沉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隐秘的疑惑,他顺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像是没察觉出半点不妥。
***
马车行到国子监附近,庄良玉靠在车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衣服上的穗子。
她坐得端庄,只是可怜屁股都有些发酸。
这个年头的马车减震很差,需得有相当定力才能保证自己的身子不会在车厢里摇摆得像是个不倒翁。
尤其现在还比不得昨日大婚,那时八抬大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随便怎么坐着舒服都是她自己说了算。
但现下车里还有个萧钦竹。
多少有点偶像包袱的庄良玉觉得还是要维持一下自己的人设和形象。
马车速度减慢,负责赶车的是萧钦竹手下的人,在车厢外回禀道:“将军,前头是永定王府的马车。”
正襟危坐手不释卷的萧钦竹放下手中的书册,回道:“停。”
马车停下,庄良玉也听到外面有车轮和马蹄的声音。
正常来说,庄良玉和萧钦竹二人停车行礼就算完事,等着永定王的马车过去便是。
结果永定王府的马车竟然停了下来,永定王推门而出。
庄良玉和萧钦竹二人只能再次行礼,“见过永定王爷,王爷万安。”
永定王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袍,看上去清雅出尘芝兰玉树,活脱脱一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模样。
只可惜跟一身暗红描金的萧钦竹比起来,总归是显得太素了些。
萧钦竹这身颇为骚包的衣裳,属实把他极具侵略性的眉眼和矛盾浓烈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哪怕是享誉西都城的四王爷都被他今日这一身神来之笔压下了风头。
庄良玉行完礼,便挽着萧钦竹站在一边,眉眼柔顺,一副小鸟依人的乖巧模样。
赵衍恪脸上的笑意加深,他道:“萧将军新婚,实乃大喜之事。”
萧钦竹声音平静道:“多谢王爷。”
庄良玉隐约觉得,这萧钦竹好像有点不大高兴?
他跟赵衍恪有仇?
萧钦竹当然跟现在的赵衍恪没仇,但不代表以前和未来没有。
赵衍恪像是看不懂萧钦竹面上的不喜,问道:“二位这是——”
突然又恍然大悟,“这是要回门?”
“回王爷,是。”
萧钦竹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往外砸铅球,冷冰冰又沉甸甸的。
可偏偏赵衍恪无知无觉,继续说道:“二位新婚,伉俪情深,实在令人羡慕。”
按道理来说,萧钦竹该接一句话,让赵衍恪能继续说下去,但萧钦竹属实对他没心情,甚至于这份没心情严重到可以影响他的君臣之仪。
赵衍恪手中摇着折扇,“只可惜,我如今尚且孤家寡人。也不知这永定王府上何日才能像萧家一样迎来下一个像庄二娘子这般的女主人。”
赵衍恪的话说到这里已经是非常冒犯了。
起初庄良玉还有心情看赵衍恪这狐狸在这儿表演,看萧钦竹这个空心木头冷脸,但这鬼狐狸竟然把火往她身上引——
微微欠身,柔柔一笑,“王爷,郎君与我是圣上与太后的旨意,圣上与太后慧眼,连臣子的婚事都能安排得如此妥当。王爷若是有心,圣上也当许王爷一桩美满姻缘。”
庄良玉这话说得实诚,既没有太高永定王府,也没有贬低自己与萧家,合情合理,周全大方。
但赵衍恪的脸偏偏黑了。
儒雅的面容下藏着一丝隐怒与不甘。
“本王还有事,改日再会。”
说完转身登上马车,庄良玉甚至还听到车厢里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只是——这永定王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有些破防的模样。
庄良玉眨眨眼,抬头看向萧钦竹,闪着点近乎吃瓜的意兴。
萧钦竹不愧是空心木头,一点也没理解庄良玉眼中的情绪,以为她是担忧,思忖片刻,沉声道:“无事,无须担心,永定王并非是斤斤计较之人。”
庄良玉,“……”
不是,她哪里是想听这个了?
她分明是想知道这永定王为什么一听指婚就破防好吗?
可萧钦竹不说,庄良玉的好奇也没人能满足。
两人重新登上马车,一路无话。
……
永定王府的马车驶出一段。
“停!”
赵衍恪像是再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那张光风霁月的面具碎裂,露出皮囊之下的张狂和扭曲。
指婚?
美满姻缘?
见鬼的美满姻缘!
这桩他自己亲手促成的婚事,迟早有一天要由他来亲手拆散。
压抑的车厢内,突然响起小孩儿的啼哭声。
刚刚两岁的小世子被亲爹的怒气吓哭了。
赵衍恪像是如梦初醒,眼神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抚。
反倒是冷眼看着他哭闹,最后抽抽搭搭地瑟缩。
神色冷硬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小世子像平日里那样伸出手,想要来自亲爹的拥抱和安慰,但这一次没有。
赵衍恪只是冷漠地收回自己的视线,随手拿起小几上的一本书来看。
小世子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亲爹手中的书,黑葡萄一样的眼里渐渐黯淡下来,忍不住瘪嘴,似乎又想哭,但又悄悄看了一样正在看书的赵衍恪。
将所有的恐惧与委屈全都憋在心里。
他、他想要那个会抱着他,会给他讲故事的爹爹……
***
庄良玉和萧钦竹抵达庄家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了。
他们二人走在中间,前头是轻风轻雨引路,身后是春桃夏荷,秋光潋冬四个婢女。这般阵仗走在自己家中,于庄良玉而言属实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庄府里还是张灯结彩的,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和绸带。
据轻风轻雨所说,庄太师思来想去还是坐不住,最终决定上午去国子监转一圈儿再回来。
庄良玉偏头看了一眼萧钦竹,想起这也是个哪怕结婚也不忘工作的人。
萧钦竹察觉视线,问道:“何事?”
庄良玉说:“你适才新婚。”
萧钦竹点头,又不明所以。
庄良玉觉得自己比不过这种敬业卷王,“大雍律法中不曾有过新郎官大婚第二天还要去当值的法条。”
萧钦竹沉默一瞬,自知亏欠,“事务繁忙——”
庄良玉其实并不在意萧钦竹大婚第二日到底要做什么,只是难免觉得这种工作狂人整日晃在眼前会影响她这个咸鱼的心情。
“我知郎君心系公务都是为国为家,郎君无须多言。”
萧钦竹不再说话,但眼中闪过懊恼,大约也知晓这个回答确实不讨喜。
心里却已经开始对剩下的公务自动分了三六九等,准备晚些时候只挑拣些紧急的事情处理,剩下暂且推一推也无不可。
至少——
不应该在新婚第二日就让夫人独守空房。
等庄良玘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两相沉默的庄良玉和萧钦竹。
“哥!”
庄良玘仔细看了看,发现庄良玉脸上还是如出嫁前一样快乐而飞扬,没有任何不快或者苦闷的情绪,这才勉强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