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栀猛地惊醒,她掀开帘瞧出去。外头站着许多百姓,都是在等开门入城的。
她合上帘子,悄悄看向裴沅祯。裴沅祯阖眼靠着车壁,像是睡着了。
但缓缓摩挲玉扳指的动作说明?他并未睡着,外头那些话想必也听见了。
“我的天!他怎么敢?这可是要?遗臭万年的!裴首辅已经家财万贯却还要?攫取百姓血汗,实在狗彘不如!”
“可不是,岱梁饿殍遍野,我就不信他裴奸臣在京城不会做噩梦。”
“我听说前段时间都察院尤大人上折子弹劾裴奸臣,皇上不管吗?”
“皇上年纪小怎么管?朝政把?持在裴奸臣手?上,自然都是他说了算。百姓死?活算什么?江山社?稷算什么?传言说得对,裴奸臣就是个邪祟,专门来祸害我们大住!
“噫!这话你可别说了,小心被听见性命不保!”
那人左右看了看,目光在奢华的马车上盯了片刻,不以为意道:“裴奸臣想必还在镶金拔步床上睡大觉,哪里会听见。”
沈栀栀听得胆战心惊,余光瞥向裴沅祯手?上的动作。
他拨弄玉扳指,不急不缓,连呼吸也极其均匀,仿佛那些话不是在骂他而是旁人。
仔细想想,也是。
裴沅祯是何人?连骂他的传言都能?编成戏唱,想来也不会在乎这些了。
过了会,城门敞开,马车缓缓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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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沈栀栀下马车跟着裴沅祯走,一路沉默。
等到了明?辉堂,沈栀栀开口问?:“大人,可要?让人摆早膳?”
裴沅祯没应她,径直进了屋子。
很快,有侍卫匆匆来禀报事情,沈栀栀在门口等。等了许久见没什么事情吩咐她,索性先?回去吃早饭。
她吃完早饭后,听说裴沅祯已经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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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边的一座院落。
此?时,裴沅祯坐在太师椅上。厅内站了许多人,院子里也站了许多挎刀侍卫。
“近日朝中动向如何?”裴沅祯开口问?。
这些人都是他派去各地的探子,有的安插在庙堂,有的安插在民?间,有的安插在官员府邸中。
其中一人上前行了个礼,说:“大人,礼部近日忙着接待锡兰使臣,目前没有其他动向。”
另一人出列,也行了个礼:“大人,户部与兵部为了修葺边防城墙拨款的事,一直吵个不停。兵部尚书强势,户部尚书私下找裴公帮忙与兵部说项但未果。户部拿不出银子,兵部拿年初皇上的口谕相逼,目前户部尚书还在想其他法子。”
裴沅祯点头。
接着又是其他人出列:“大人,前些日户部清吏司覃侍郎在牢中畏罪自杀后,其胞弟与裴公养子谢芩见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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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沅祯出门大半天也没见回,沈栀栀补睡了一觉,醒来后坐在小院里跟时菊聊别院的事。
这次时菊没跟着去,是以也没见到别院那些贵女们漂亮的马驹。
“对了,有个叫尤冰倩的你听说过吗?”沈栀栀八卦兮兮地说:“我也是听别人讲的,据说咱们大人跟尤小姐是一对。”
时菊听后面色古怪了片刻,随即笑?道:“大人不是喜欢你吗?”
“悖 鄙蜩勹侔谑?:“那是无中生?有。你想,大人要?是喜欢我还让我赔钱还对我凶?”
裴沅祯如何对沈栀栀凶时菊不知道,但裴沅祯对沈栀栀比旁人特别她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沈栀栀自己不察觉罢了。
“可我听说大人赏了你银狐呢,这么珍贵的东西大人都赏你了。”
“所以啊。”沈栀栀合掌一拍,十分不解:“你说大人是何意?心上人就在旁边呢,他赏我一个婢女。啧啧,活该光棍到现?在。”
时菊:“......”
“你是不知,那天我还亲眼瞧见尤姑娘晚上来找大人。”
“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好像是递了个包裹给大人的侍卫,要?送她师父的。”
时菊点头:“这不奇怪,尤姑娘的师父是府上的奚神医,尤姑娘不方便来府上,托大人转送也合情理。”
“说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尤姑娘走之前有话想说,却没说出口,兴许是那些情情爱爱呢。”沈栀栀暧昧地眨眼。
时菊跟着笑?了。
“哎你这是做什么?”沈栀栀见她做衣裳,瞧着是男子样式。
“过不久就是中秋了。”时菊说:“每年中秋府上都会放一天假,届时我想回家。这些衣裳是给阿弟和爹娘做的,许久没做了也不知合不合身。”
“放假啊?”沈栀栀高兴,随即又瘪嘴:“可你走了,我就没伴玩了。”
“大壮他们会出去逛街,你若是想去,不妨与大壮他们一同出门。”时菊说。
沈栀栀点点头,随后起身:“你等着,我给你拿样东西。”
她进卧室把?门关上,然后扛了把?梯子哼哧哼哧地爬到横梁上。再出门时,她手?里拿了吊钱。
“这个是我的心意,”沈栀栀说:“中秋节你带回去给你爹娘和阿弟,让他们买些喜欢的东西。”
“哎不行,这可使不得。”时菊推却。
“怎么使不得了?你是我的好姐妹,你的爹娘也算我的半个爹娘。反正我这辈子是没爹娘孝顺了,你就当分点儿?给我吧。”
沈栀栀把?钱塞时菊手?中:“拿着吧,我本来想备些礼,可思?来想去还是钱更好些,你爹娘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再说了,这钱也不多,我现?在可是书房的笔墨丫鬟,一个月三两呢,有钱得很!”
时菊被她逗笑?了,点头道:“如此?,那我替爹娘和阿弟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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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沅祯是午后酉时回来的,沈栀栀赶过去的时候,正迎头遇上安俊良。
安俊良对她笑?了笑?,进门。
裴沅祯坐在桌前看邸报,面色看起来不大好。
“大人,”安俊良说:“大事不妙,京城周边的几个州县涌入了许多岱梁难民?。”
“都查过了?”裴沅祯问?。
安俊良点头:“查过了,这些人分布均匀,每个州县都有几十人,并大肆造谣生?事。”
“既如此?,抓起来就是。”
“大人,”安俊良担忧:“这个节骨眼风声?鹤唳,若出手?抓这些难民?恐怕对大人名声?有损。”
裴沅祯不屑:“我还有什么名声??”
沈栀栀在一旁倒茶,闻言,想起早上入城时听到的那些传言。
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吗?
“可属下得知都察院御史正准备全?力弹劾大人,若民?间再起纷乱,恐怕于大人不利。”
“火旺则掩,水漏则堵。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裴沅祯道:“都察院那帮人,揪一两个出来杀鸡儆猴,看谁还敢铤而走险。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处理岱梁之事。”
“这......”安俊良迟疑问?:“都察院揪谁合适?那帮人以尤大人为首,可尤大人骨头实在硬。”
“那就打断骨头!”
安俊良一震。
沈栀栀动作也顿了顿,悄悄看向裴沅祯。
尤大人不是他心上人的父亲吗?若是尤姑娘知道了......
她仔细辨认裴沅祯神色,而他始终沉郁平静。
少顷,他倏地抬眼盱她:“看什么?”
沈栀栀吓一跳,慌乱回了句:“好、好看。”
“……”
第25章
从别院回来的第三日?, 裴沅祯开始上朝了。
沈栀栀不知朝堂的情况如何,但她清楚,裴沅祯肯去上朝, 整个?府上的人都?松了口气。
廊下, 沈栀栀抱着银狐晒太阳。
这银狐是裴沅祯那?日?打猎赏的,回府就已经半死不活了。沈栀栀想着这么?好看的狐狸毛不能卖,那?杀了也没用。
索性.交给大壮, 看他有?没有?法子养活。
殊料大壮是照顾这些畜生的好手,才?三天, 这狐狸就能走路了。只不过现在身子还有?些虚弱, 大壮说?兴许是在猎场受惊过度。
沈栀栀赞同,按着裴沅祯那?日?烧杀抢掠的架势,完全有?可能吓破狐胆,况且这还是一只未见过世面的幼狐。
“多谢大壮哥, 这狐狸能捡回条命,幸亏有?你。”
大壮笑,递了包糖给她:“我昨日?托人买回来的,好吃, 你尝尝。”
沈栀栀接过来,丢了一块进嘴里。囫囵问:“怎么?觉得大家今日?心情不错?”
大壮道:“大人去上朝了,大家心情都?不错。”
“为何?”
大壮笑笑没答, 摆手说?去干爹那?干活了。
过了会, 有?个?小厮过来喊她:“沈姑娘, 奚神医要见你。”
“哦。”沈栀栀起身。
应该是喊她去诊脉。这些日?子, 奚白璋隔三差五就要看看她身上的毒清除得如何。
她沿着游廊去前?院东厢房。东厢房在渺德堂的东边, 是个?宽敞的院子,建了许多厢房。据说?住着许多幕僚和?客卿, 奚白璋也住在那?。
沈栀栀穿过渺德堂,出了三道门天井,却在一棵槐树下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是尤冰倩。
她听见动静转过头,原本明亮的眸子在看见她时,骤然暗了些许。
沈栀栀远远地朝她福了福。
尤冰倩颔首,面色略微憔悴。
沈栀栀想起昨日?听裴沅祯说?要打断尤大人的骨头,便猜想尤姑娘是因此?事来裴府的,想必是为她父亲求情吧?
哎呀!
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叫嚣最厉害的政敌,也不知裴沅祯会如何权衡。
她从回廊过去,经过尤冰倩身边时,听见她喊:“栀栀姑娘请留步。”
沈栀栀对她颇有?好感,也同情她夹在心上人和?父亲之间?左右为难。很是周到有?礼地问:“尤小姐有?何吩咐?”
尤冰倩迟疑了下,问:“栀栀姑娘,敢问裴大人何时回府?”
果然是来找裴沅祯的。
沈栀栀心想。
她看了看天色,不确定地说?:“大人今日?去上朝了,隔了这么?久没去官署,想来会有?许多事吧,奴婢也不知何时能回。”
“哦。”尤冰倩失落。
“尤小姐为何站这等??”沈栀栀说?:“前?面渺德堂是会客之地,奴婢领小姐去那?如何?”
“多谢,不必了。”尤冰倩摇头,淡淡笑了下:“我在这等?师父,正好拜见他老人家。”
“那?......奴婢领你过去?”沈栀栀说?:“实不相瞒,奴婢也正要去见奚神医。”
说?完,她拍了下额头:“瞧奴婢忘了。尤小姐是贵女,东厢房住着许多外男,确实不方便。”
不像她们做下人的,没这些讲究。
她说?:“尤小姐稍等?,奴婢代您去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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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白璋给沈栀栀诊脉时并?不避讳尤冰倩,而尤冰倩听说?她身中魅毒也无?讶异之色。
许是奚白璋此?人性子古怪,以?至于连见到尤冰倩也不大寒暄,两人只是偶尔讨论些医理上的问题。
等?奚白璋给沈栀栀诊完脉又做了一套针灸之后,裴沅祯回府了。
沈栀栀这才?又领着尤冰倩去墨韵堂寻裴沅祯。
也不知两人在书房里谈了什么?,尤冰倩出来时眼眶微红,但依旧还是端庄的贵女气度,离去时知礼地给沈栀栀颔了颔首。
沈栀栀站在门外抓心挠肺,她实在好奇裴沅祯说?了什么?惹得心上人黯然伤神。
过了会,裴沅祯喊她进去研墨,她磨磨蹭蹭慢慢吞吞,时不时偷偷打量裴沅祯。
她以?为自己做得足够隐蔽,然而等?再?次去看裴沅祯时,被他抓了个?正着。
“想问什么??”
沈栀栀一愣:“大人怎么?知道奴婢有?话想问?”
“你满脸写了很想问。”
沈栀栀摸了摸脸,讪讪道:“那?奴婢能问吗?”
“你最好快些问,问完好生研墨。”裴沅祯故作沉脸。这婢女总是偷偷摸摸打量他,倒惹得他没心思写字。
“哦......”沈栀栀斟酌了下,委婉道:“适才?尤姑娘出去时眼眶红了。”
裴沅祯耐着性子,沉默睨她。
“奴婢想说?.....大人整治了尤大人,就不怕尤姑娘伤心吗?”
裴沅祯神色莫名,正欲开口说?什么?,那?厢门外就有?侍卫来禀报。
“大人,户部尚书严大人和?兵部尚书钟大人求见。”
“领进来。”
来得不巧!
沈栀栀努力压下那?颗八卦的心,连忙站直。
少顷,严尚书和?钟尚书进了书房。
“裴大人。”两人行了一礼。
严尚书道:“本不该此?时叨扰首辅大人,只是,下官这有?桩重要的事想请大人拿个?主意。”
“何事?”
严尚书说?:“上个?月,钟大人提了边防城墙修葺之事,可边防城墙修葺是个?不小的工程。户部整理了去年和?今年的账目,实在拿不出钱来给兵部。”
钟尚书道:“边防城墙多年失修,从长池到州一带已经有?许多地方坍塌。而这里是边防重地,东御新昭,北阻金昌。若是再?不修,他日?敌军来袭,我们拿什么?挡?拿百姓的身躯去挡?还是拿将士们的血肉去挡?”
严尚书:“可那?不是还没影的事吗?眼下南边水患又起,赈灾拨款是大头,另有?......”
他小心觑了眼裴沅祯,道:“另有?岱梁那?边也起了乱子,兴许还得拨钱粮去安抚。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钱,户部哪里顾得过来?”
钟尚书道:“我就不信偌大个?国库,拨了赈灾款和?岱梁钱粮就没余了。”
“钟大人此?言差矣。”严尚书叹气道:“大缀由娇砉悖百姓众多,要用钱的地方又岂只这两处?就说?湘南河运修建,这都?建了三年了,年年都?是大支出,难不成要为了你兵部叫停?那?河运修建是首辅大人的政令,既如此?,你不妨当面跟首辅大人说?罢。”
“嗬!你拿裴大人压我?”
“不敢不敢,我只是实话实说?。”
两人一进门还没喝上杯茶,就吵得不可开交。
裴沅祯揉了揉额头,示意两人停下。道:“城墙修葺的钱要给,且一文不能少。大子虢鸩为邻,金昌素来野心勃勃,如今休养生息几?年,难免不会蠢蠢欲动。边防要地,必须防。”
严尚书急道:“可南边赈灾的钱不拨了吗?”
裴沅祯说?:“赈灾的钱也要拨,还得拨够,民生也紧要。”
“那?......”严尚书愁眉苦脸道:“这钱户部是真?给不出了。国库紧张,我们都?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算盘珠子拨碎了无?数,也拨不出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