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捆仙索够了吧?”一名弟子随口一问。
另一名弟子说:“要什么捆仙索?他们作恶多端,我们是去惩奸除恶的,你还想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也对。”那名弟子放下了捆仙索。
修士们在确认官兵们已经到达后便御剑前往他们的“老邻居”那边,路上有人嘲笑到:“说起来,那女土匪当年还经常到咱们门派来,想要见不语真人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不过她很快就能去见不语真人了。”
剿匪的官兵们就在山下扎营,修整一天后便开始了进攻,没有任何要给土匪们投降机会的意思,就是奔着“剿灭”这个结果来的。
花蕖对自己寨子的防御工程还是很自信的,这里地势又好,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就算对方多出五倍的人数,也不必慌张。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每年都会检查维护的防御器械,今日却全都出了错。投石机的绳子以一种年久松散的状态呈现在眼前、埋在山腰处陷阱上的稻草都被风吹散、竹林里布下的竹钉被损坏。
就连他们最结实的山寨大门,竟也出现门框固定不稳,导致门面直接往下摔的情况。
官兵们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闯了进来。
青岩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按照官府的实力来说,此次派遣的是五倍兵力,以人数上的不足弥补地势的缺陷。这注定是一场拉锯战,少说数月,多则一两年。
只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最终这些作恶多端的土匪山贼,会被官府清缴,而作为头目的几位当家则会被官府捉去审判,受以极刑。
他不会出手相救,这原本就是他们烧杀抢掠多年的恶果。这几年里引导他们种田屯粮,再少掠夺,也不过是减轻几分恶果,到了幽冥界少受几分罪。
一众官兵已经杀死诸多喽啰,闯到了花渠的院子里,持刀相向。
二十多名官兵将院子团团围住,不给任何人逃离的机会,为首的官兵命令道:“花蕖,你还不束手就擒?”
“休想!”花蕖是个倔脾气不见棺材不落泪,仗着自己有点武功强行对抗。
双拳难敌四手,她手臂上已经好几处伤痕,她心中有顾虑,总拦在屋门外。
“屋子里还有谁?让她这般遮掩?”官兵们是有备而来,外面围着的士兵们此时一个个张起弓箭瞄准。
门突然打开,走出一名风度翩翩身长玉立的清瘦男子,他泰然自若,好像根本不在意外面的乱象。
“夫人!不是让你躲着吗,你出来作甚!”花蕖急切道。
青岩四下看了看,察觉到了一些法术的痕迹,是有仙人帮助官府攻破山寨。
花蕖咬牙,看着瞄准此处的弓箭手们,恨恨道:“我跟你们走便是。”
当了这么多年的强盗,花蕖很清楚自己的下场。她挡在青岩前面,看向官兵说:“这名大夫原本是相和镇的神医,被我掳到山寨来成婚,并非是作恶之人,还请大人放他一马。”
官员冷笑,说:“早就听闻花渠寨主铁骨铮铮更比男儿,没想到竟会为了一个男人求情。要我放他也可以,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
花蕖已经一心赴死,整了整衣摆便要跪下,被青岩拦住。
青岩上前一步,说:“这位大人,我被掳来五年之久,未受苛待,之后未有俘虏之类。自四年前起,山中种田屯粮自给自足,少有打家劫舍的事情再发生。虽有改善,终究凶行累累不可宽恕。我也并非是为他们求宽恕,死罪既定,何必再折辱他人呢?”
那名官员冷笑,说:“你是医者?若是好人怎么不逃跑?这几年救治山贼,你也该追责!还自以为干净,给他们说话?”
花蕖从来没有想过向来文弱的青岩会挡在自己前面,尤其是有这么多弓箭手拉弓盯着的情况下。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花蕖将他又拽到背后,“我说了会保护你就一定保护你,怎么让你保护我?”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穿过人群而来,带着鄙夷不屑。
“除恶务尽,又讲什么折辱,都是要死的人了。”同时一把飞剑从众人头上飞过,直刺花蕖的心脏。
“叮。”的一声,青岩使用法术操控花蕖的佩剑拦下。
“是谁?何方道友是非不分,竟要拦我们惩恶扬善?”那轻蔑的声音转变为不悦愤怒,官兵们分成两列,一名九原山的白衣修士从中间走过来。
青岩见到来者微微皱眉,前来瓦鹿寨“惩奸除恶”的人里,有几名甚至是之前在烬山被晴烟以黄粱镜训斥过的。
第41章 慈悲或冷血
两侧官兵隐约察觉出点问题来, 互相使眼色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万一这些修仙的打起来,他们可是白白送死的份。
青岩对这几位曾被“饶过”的修士颇为失望, 先前山火不顾他人死活还能说是胆怯之举,如今主动干预人间杀伐却是无法辩解。
他上前一步站到花蕖前面,看着九原山的弟子们,说:“诸位道友,官府剿匪乃是朝政军机,修行之人何故沾惹此事?”
“夫人?”花蕖看着青岩的背影愣愣出神, “你……你真的是仙人?”
青岩并未作答。
那几名修士上前持剑而立, 反问:“我等锄强扶弱,惩恶扬善,有何不可?你也是修行之人, 为何站在土匪那边, 怎还有脸说我们沾惹俗世?”
“于他们而言,我只是一名寻常医者。于你们而言, 则不然。”
花蕖听明白了话中意思,如果不是有九原山的弟子们出现,他是打算袖手旁观的。
花蕖脑中一片空白,鼻子里可以闻到寨中兄弟们的血腥味, 外面的厮杀似乎已经停歇,所有防御器械故障的情况下, 土匪们又怎么可能是数量五倍的官兵们对手。
“你……你是仙人?”花蕖不知道自己是信了还是不信, 究竟是觉得原来如此还是不愿接受这事实。
仙人对凡人都是冷血无情的, 他们永远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他们等级分明, 只会对同样是仙人或者厉害的魔族亲近,凡人不过蝼蚁根本难以入眼。
所以……所以他五年相伴不过虚情假意, 是戏耍蝼蚁?难怪他嘴上说着爱,却平静如水淡漠如斯,根本不是天性薄凉,是不屑于对她这个凡人付出半点情谊!
“你可以为他们医治伤口,平日里望闻问切制药煎熬也不少,为何如今却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命,你当真是慈悲还是冷血?”花蕖抓住青岩的衣服,颤抖着手问。
青岩没有回头,抬手弹指间,便将那几名烬山有过一面之缘的修士打去了修为。五指收拢再放开,他们已经变作地上的树苗。
其余几名修士惊恐万分,这般实力差距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求上仙原谅……我等无意冒犯,不知此地乃是上仙辖地!”几名修士转动脑筋,突然想到刚才那个女土匪称呼上仙为夫人,原来是攀了仙家的亲,难怪要维护她。
连大名鼎鼎的九原山,其中修士都如此恭敬,想必是个厉害角色,剿匪的官兵们也立刻拜下。
唯有花蕖没有动,她万分悲痛,夹杂几许厌恶。
青岩一挥手,将其余几名修士送回到了门派之中,只简单地给他们下了禁足咒,十年之内无法离开九原山,好好思过。
此时的瓦鹿寨中便知剩下了土匪与官兵们,官兵们额头冒冷汗,纷纷求饶说好话,有几个胆小的甚至晕了过去。
花蕖跑出了院子,看着地面奄奄一息的弟兄们悲痛欲绝。
她本可以承受这一切,干了这么多年的山贼行当,手上沾了那么多的人命,她对自己的下场是早有预见且不惧怕的。可是当她知晓有个神仙在身边待了五年,嘴上说着爱她的话,劝她好好改过……
她改过了,可是当结局如约而至的时候,他只是冷漠的旁观,没有为虔诚待他、为他改变的痴心女子,而多一丝怜悯。
“为什么……为什么!”花蕖向他嘶吼,她固然是爱他的,只是此时此刻感受到了深刻的背叛。
带头的官兵小心翼翼地询问:“上仙,若是没有什么交代……我等便撤了,呃……其中误会,才伤了这么多的性命……今后瓦鹿寨的一切,绝对不会过问!他们想干嘛就干嘛!”
青岩看着花蕖,她正抱着二当家的尸体痛哭,通红的双眼盯着他。
他说:“今日若非他们干预,我也不会出手。诸位职责所在,官府剿灭贼寇,为民除害本就是应该。请按照皇命行事,逮捕判罪。”
花蕖浑身冰冷,仍旧是那温和的语调和平静的眼神。此时看来却不是温柔,而是冷血无情。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官府都已经说不再追究,他却要让官兵继续将他们逮捕判罪……他甚至可能知晓她会是什么罪,是什么下场,他就这么平静地要求事情这么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
“呵呵……呵呵……”花蕖笑了起来,泪流满面道,“夫人,我还能叫你夫人吗……你的心,是铁石心肠吗?我对你而言算什么?这五年的时光算什么?”
官兵们见她如此癫狂,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位仙人是她的压寨夫。仙人本事那么大,如果不是自己喜欢肯定是留不住的,他们可没吃熊心豹子胆,敢对上仙的伴侣动手。
青岩摇摇头,说:“我只是过客,无心驻足小憩,人间自有法则法度。”
话罢,他消失在了原地。
官兵们一合计,既然上仙都不管这里土匪们的死活了,也是表明了立场,有罪当罚。他们心里嘀咕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神仙,居然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袒护,说走就走。
花蕖和一众残余被逮捕归案,押送到了当地的县衙牢房里。
剿匪一事当地只派遣了少数兵力,多数是由太守派遣,此事又因计划之久是禀报过皇帝的,所以寨主花蕖将会被押送去京城审问行刑,而其余山贼直接就在当地受刑。
百姓们欢呼雀跃,这瓦鹿寨历经几代不知道犯了多少的恶,当地兵力不足便一直留着这个祸害。九原山修仙问道,忙于降妖除魔哪管什么强盗喽啰,才让他们占山称王至今。
“我的儿啊……贼首终于就范,你可以安息了!”
“为何不能早点除灭……为何啊!我的女儿才十二岁呀!就被他们给害死了……”
“但是感觉近几年他们收敛了很多……听说已经屯田种地,不以劫杀为生了……”有人小声帮腔,立刻引来众怒。
“那么多枉死之人,因为他们收敛了,就要无法大仇得报,还得允许他们寿终正寝吗?”
“你未曾受难,自己庆幸便罢,还给强盗说起好话来。他们可以改过,死者如何复生?”
山贼喽啰们午时斩首,百姓们纷纷围观扔去石子唾骂,可恨看不见贼首行刑,还要让她多活些时日。
地牢里,花蕖靠在墙上仰头看着顶窗投进来的光线,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两道泪痕让皮肤有些发痛。她知道,不论有没有青岩的出现,自己都会是这样的下场,可他终究是来过的。
深夜寂静,地牢中的囚犯们也都困倦闭眼,竟连个打呼的人都没有,安静地离奇。
花蕖睡不着,失去一切的悲痛让她心如刀绞。
牢房的门上了锁没有动,一袭长衫的男子却凭空出现在牢房之中。花蕖愣了一下,哦他是神仙,有这样的本事不奇怪。
她缓缓站起来,问:“我猜猜,你肯定不是来劫狱的,也不会是来点化我当神仙的,你也不是会看我笑话的人……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青岩说:“我受你五年供养,你我之间尚有因果未断,来世你……”
话没说完便被花蕖打断,她走到跟前抓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问:“好一个受我供养,你那么干脆的离开,让他们拿我问罪,你知道我会是如何的下场吗?”
带着温度的手轻柔地触碰她的脸庞,用慈悲怜悯的眼神和语调,却说出寒入骨髓的话。
“罪不容诛,受凌迟。”
“哈哈,哈哈哈!凌迟!”花蕖被这双眼睛看得彻底崩溃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又慈悲又冷血的,“凌迟!就算我活该是这样的下场,我也无惧这样的刑罚,可是你!你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让我去承受!”
花蕖将他推倒在地,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豆大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说:“哪怕我是一条狗,相伴五年也该对我有些不舍,为什么,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眼看着我的弟兄们被杀死,眼看着我要上刑台……”
她委屈至极,不能理解,又说:“不是说神仙如果爱一个人便会倾尽一切守护,哪怕与天下为敌吗?为什么你不能,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哪怕一丝半点?”
“我爱你,现在仍旧爱着你。”他毫不犹豫地说。
“你撒谎!你这算哪门子爱……如果这是爱,你不如恨我好了。”
青岩说:“我不会恨,我……不能恨。”他擦掉她的眼泪,说,“我来送你最后一程的,你今生已有改善之心,等到……”
“不。”花蕖站起来背过身去,咬牙道,“我甚至不值得你掉一滴眼泪,又何必劳烦送我。”
“蕖儿。”他唤了一声她最喜欢的称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来生我会引你修行。”
她回头看向他,看向他那双一尘未变的怜悯双眸。
花蕖缓缓走过去,这一刻似乎能理解他所说的爱,又似乎还是不能接受。
她恍惚看遍今生来路,即将走到尽头,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以将死的心态来看自己,什么爱恨情仇恩怨纠葛,都将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