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儿子。”
319 价值
一大堆人站在家门口也不是个办法,杨女士和老炎交换了下眼神,一致同意先让杨志忠进屋,坐下来之后再好好聊聊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在客厅里落座,为示友好,杨志忠主动做了自我介绍,炎祎这才知道杨泽深的爸爸竟跟她爸是小学同学。
“家父是军人,早年时常会随部队在云贵川三省间频繁走动,于是我年幼时曾在椿城念过几年书,恰好和老炎修了几年同窗情分。”
“十多年前我在岳城偶然和老炎相遇,当时并没有认出他来,只是他恰好遇到了点困难,我帮他解决了,在深入交谈之后才互相认出彼此是老同学。”
杨志忠将自己和炎斌的关系简要地讲明之后,开始进入话题的重点。
“阿泽是我和莉芳的第二个婚生子,所以,老炎你先别慌,他绝不是什么私生子。”
看出炎斌对杨泽深的身份表示存疑,杨志忠态度坚定地先给他喂一颗定心丸。
但杨泽深自落座之后就没分给杨志忠一丝眼神,这关系恶劣的,别说是父子了,就说是仇人都不会有人怀疑。
杨志忠叹了口气,只好继续解释,“你也知道,我家阿涌在四岁时患上了小儿麻痹,虽然病是治好了,右腿却落下了残疾。为了治孩子的腿,我们夫妻俩跑遍了所有有名的大医院。”
“当年国家推行计划生育,我和莉芳不能以身犯错带头违规,所以,直到莉芳偶然意外怀上阿泽,我们都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
杨志忠看着对面冷眼不闻的杨泽深,向来严肃冷峻的脸上浮起一丝愧疚,“他来得很突然,我和莉芳都没有做好思想准备。阿涌的腿疾看不到希望,让我们放弃这个孩子又实在有些不忍。”
“那时我和莉芳都太年轻,有许多事情都没有想清楚就稀里糊涂地做了决定。家父得知之后十分生气,连夜从滇城飞来了首都,并将莉芳接去滇城待产,执意要亲自带大这个孩子。”
“我和莉芳迫于他的压力,只好都按他老人家的意思来,没想到他竟然私自把孩子的户口上到了我妹妹杨思恩的名下,剥夺了我和莉芳作为孩子父母的权利。他——”
“一派胡言!”
杨志忠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杨泽深一声怒喝给强行打断。
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向他,只见这向来在丈母娘老丈人面前温吞谦逊的好女婿,脸上尽是愤怒的扭曲。
“杨志忠,你还真能美化自己啊?你是想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爷爷,然后把自己摘个干净吗?!”
杨泽深从前就不觉得杨志忠能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连这种谎言都说得出口,实在是太叫人震怒。
杨志忠就猜到杨泽深会是这样的反应,毕竟这孩子对杨胜利有着极深的感情,自然不容许有任何人指责老人家有污点。
在杨泽深看来,杨志忠说的一切都是污蔑,因为他清楚,杨志忠与爷爷杨胜利关系不和,自然会想方设法地给爷爷泼脏水。
“阿泽,我清楚你和爷爷关系亲,但有些事实,我希望你能在听完事情的全部之后再做出回应。”
杨志忠想要安抚儿子的情绪,但好像只起了反效果。
“我为什么要听你诡辩?三十一年前,你们发现我没有价值就果断地想要放弃我,现在改变念头不过是又看中我的身上那点可怜的价值罢了。等到哪一天我一点价值都没有了,你依然可以毫不犹豫就把我舍弃,我说得有错吗?!”
320 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
杨志忠没想到小儿子对自己的误解竟然有如此之深,长吁了口气,严肃的老脸上少有地浮起失落。
“阿泽,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么固执地认为我是在利用你。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今天咱们就当面好好解释清楚。”
老杨的态度在炎祎一家看来很是诚恳,颇有一心想化解家庭矛盾的模样。
可在杨泽深眼里,这不过都是这男人的伪装罢了。
杨志忠可以骗得过炎祎一家,但骗不过他。
杨泽深根本不接杨志忠的招,他不想和杨志忠有任何的牵扯,既然早年选择了放弃他,就要做好他不再认他们的心理准备。
“杨部长现如今功成名就,衣食无忧,又何必硬要来攀我这个亲戚?为了洗白自己,不惜将一切过错扔给爷爷,如此丢份儿的事,您竟也说得出口?”
“我承认,我和莉芳确实疏忽了你儿时的教育,我们不推卸责任,但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杨志忠叹了口气,只好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杨泽深听。
“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正巧是我国和苏联关系有所缓和的关键时刻。你外公家作为亲苏派一直有在积极推动两边的沟通,而你母亲不仅曾在苏联参加过航空发动机的研习,还会说一口流利的俄语,是重要的高技术人才。中苏关系恢复后,必定会有重要任务落在她的肩头。”
“可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候,你却意外地到来了。如果她决定生下你,轻则,她将一两年无法奋斗在岗位前线,重则国家的科研项目将会被迫拖延一两年而没有进展。在那个求贤若渴的时代,是舍小家为大家,还是保小家误大家,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实在太残忍。”
杨志忠脸上显现出痛苦,可他话还未说完,杨泽深便冷笑着打断他。
“所以,当大哥的腿出现转机之后,你们不就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弃我了?若不是当时爷爷及时拦下,我恐怕早就被当作医疗垃圾丢弃了吧?”
从杨泽深口中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说法,不仅是炎祎一家,就连杨志忠都吃惊地瞪大了眼。
“你……你难道一直以为我们夫妻俩是想放弃你的?”
对于杨志忠的惊愕,杨泽深只是冷嗤了一声,不被他的表演所打动。
而杨志忠总算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垂眸低叹了一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推论出的这些结论的,但我和你母亲从未想过要放弃你。”
“当年你爷爷不知道从谁那里听到的小道消息,以为你母亲想做引产,突然火急火燎地从滇城飞来首都,把正要去做产检的你妈给拦了下来。”
“他本就是个暴躁的脾气,我和莉芳都给他解释了无数遍,他仍是固执地不肯相信,总以为我们要打掉他的小孙子,甚至还要带莉芳去偏远的滇城待产……她已经是孕晚期,不适合受这样的折腾,可一旦我们表现出不愿意,他就又会认为我们是想要打掉孩子……”
“你爷爷在军队里当了一辈子发号施令的老军长,在家里又当习惯了一言堂的大家长,容不得别人对他反驳……无奈我和莉芳都只好遂了他的愿,让你妈在你外婆的陪同下,去滇城那边待产。”
从杨志忠口中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杨泽深蹙了蹙眉,可心里仍旧是不相信的。
“杨部长倒是挺会狡辩,可事实就摆在那里,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闫女士生下我之后,出了月子就将我扔在了滇城,你们夫妻俩一年到头都不见得有几次来看望我,这些都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杨志忠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里尽是苦涩,“在你出生前一个月,国家终于和苏联关系恢复关系正常化,急需一批懂俄语的技术人才与苏联方进行交流沟通。”
“你母亲为响应国家号召,在生下你不久之后就投奔任务前线。因为没有做好产后恢复,落下了月子病。她这三十年来一直忍受着关节疼痛、腰膝酸软,这些你有知道吗?”
321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杨志忠所说的,杨泽深自然是不知。
毕竟他和闫女士也没有多少交际。
在他看来,闫女士关注的目光从来都在大哥身上,他自然也不会去当那个自讨没趣的蠢蛋。
大家互不关心,也互不干扰,就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不管杨志忠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想去知道。
杨志忠在宦海风波中一路披荆斩棘到了如今的地位,对于如何玩弄话术、工于心计简直是易如反掌。
杨泽深自然不会轻易上他的当,但是淳朴敦厚的炎祎一家却不一定会那么想了。
如果杨泽深仍旧态度强硬地反对杨志忠,很大可能损失的将是他这个女婿在炎祎一家心中的形象。
杨志忠这个局布得可真是狠啊。
他的这些话并非为了说给杨泽深回心转意的,而是说给炎祎父母听的。
他要表演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沉重形象,说出他们夫妻俩为了兼顾大家与小家的平衡而做出的种种牺牲。
杨泽深若再是“冥顽不灵”,势必会给岳父岳母留下一个冷漠无情,连亲生父母都不体谅的刻薄印象:
这个女婿对血脉相连的亲生父母都这么冷漠,对其他人又能有多少真心实意?
不得不承认,杨志忠这招是用得真狠,完全是摸透了炎祎一家人在杨泽深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之后,以此作为筹码反将了杨泽深一军。
杨泽深收敛了所有表情,一如去年与炎祎相识前那般,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到心底,不表露给任何人,把自己包裹在坚硬而密不透风的壳子里。
然而这时,一只小手轻轻抚在他握紧的拳头之上,温热柔软的掌心舒缓地揉搓着他的手背,把他从冰冷寂静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在我们小的时候,父母总是以‘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为理由来逃避和我们的沟通,总以为等我们‘长大了自然就会懂’。”
“这种偷懒的方法虽然可以跳过许许多多的问题,但如果不能及时在当时进行沟通解决,总拿各种各样的理由作为搪塞的借口,到最后误会一点点积攒下来,就算将来我们长大了,也没有那个意识去理解父母。”
“毕竟教会我们这些的并不是父母,而是我们自己不断试错之后自我得出的经验。”
“我们可能会在试错过程中积攒下属于自己的一套法则,但这绝对不会和父母的那一套法则相吻合。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就自行关闭了与我们沟通的渠道,作为反馈,我们也会切断自己这边的桥梁。”
“于是,父母和我们变成两座无法交流的孤岛,哪怕血缘和道德勉强将两者的关系维系,那也是非常脆弱而摇摇欲坠的。”
炎祎握着杨泽深的手,坐在他身旁,一双明亮透彻的杏眼毫不怯懦地看着屋里的所有家长。
在这率真的目光扫视下,在场的三位长辈都不约而同地偏移了视线。
见到自己的话语戳到了几位家长的痛处,炎祎深呼了口气,见好就收。
“我曾经也和自己的家人有着不小不大的误会,直到很多年后才解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泽和公公婆婆之间的误会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全化解的,不如我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来好好过度消化一下,您看如何?”
杨泽深没有表态,杨志忠倒是听出了炎祎在递台阶给他下,只好点头答应。
毕竟明天就是除夕,再这么僵持下去,这个年恐怕就过不安生了。
322 此生有你,不负韶华
话已至此,杨志忠也没有过多的话题想复述,看出炎祎一家还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他选择了先行告辞。
大麻烦总算是走了,至于他带来的那些礼品,炎祎一家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收了下来。
杨泽深继续回去做家务,瞧出他刻意的回避,炎祎一家人都一致决定不再向他追问更多细节。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坎儿能是过不去的呢?
有些怨恨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烟消云散的,他们愿意给杨泽深时间去慢慢消解。
晚上入睡前,炎祎缩到杨泽深怀里,眨巴着一双透亮的杏眼,小心地向他询问:“关于今天你爸的事……我擅自做了主张,对不起。”
小丫头这一副谨慎卑微的样子,杨泽深就算有气也发不出来了,更何况他并没有在生气。
将老婆轻搂进怀,杨泽深表情轻松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别露出这副表情啊,我可没小气到这种地步。”
“你想通啦?”炎祎脸上瞬间明朗,可比六月的天变化得还快。
杨泽深笑得无奈,揽着她腰际的手轻轻拍抚着。
“杨志忠于我来说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白天那时吵吵一过就罢了,不值得我一直因为他费心费力。”
经过一天的冷静,杨泽深已经分析完毕了利害。
他现在只想和炎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至于硬要来攀亲戚的人,他也就勉强维持一下表面功夫就行。
拒绝得太强硬可能会招来对方无休止的纠缠,还不如适当“妥协”一下,不温不热,不咸不淡,说不定久了对方也就放弃了。
听得杨泽深这番解释,炎祎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她其实也不怕杨志忠,只是担心杨泽深夹在中间会难办。
还好还好,她男人果然很强大,不会因为这点家庭琐事给绊住自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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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大年三十,除夕
今年的年夜饭相较去年要冷清了许多,作为一直以来的“气氛组”,高调的小姨杨玉今年却成了闷葫芦。
苏秀和郑毅离了婚,两人都离开了椿城去向不明,小姨家今年只来了小姨和姨爹二人。
舅舅杨旭倒是带了舅母和表哥一起来,一家三口一进门瞧见炎祎隆起的小腹,纷纷送上祝贺之词。
舅母关切地询问产期,舅舅却在进门之后和忙碌的老炎对上了视线,一股火药味儿顿时冒了起来。
这个当年欺负他妹妹的混蛋,怎么还敢出现在他面前啊?
一想到当初妹妹离婚时闹出的那些不堪回忆,杨旭就觉得这拳头有些痒,想找个人来练一练。
好在舅舅没有当场发作,杨女士瞧见大哥脸色的变化,急忙笑着上前打圆场,这才避免一场真人PK。
除夕的中午自然是惯例吃饺子,今年杨泽深特意留了个心眼,十分确定炎祎没有参与到包饺子当中。
可他刚吃了俩,第三个刚入口,很快就又皱着眉头吐了出来。
这次不是生姜,改成芥末了。
无语地瞥了眼身边努力憋笑的某个丫头,“你是怎么做到的?”
“自然是委托我的007代劳咯~”炎祎得意地咬了一口饺子,却也脸色大变地吐了出来,“呸呸呸,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鱼腥草、香菜、苦芹大礼包,承蒙惠顾!”
杨泽深有样学样地替她解答,可把小丫头气得吹眉瞪眼。
“你搞偷袭,不讲武德!”
“彼此彼此。”
两个年轻人互相拌着嘴,惹来席间一众欢声笑语。
午饭之后终于闲下空来,舅舅逮住这个机会对老炎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老炎全程都在点头说是,可不敢惹大舅哥不快。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妹妹又有心想复合,杨旭也没太为难。
只是……“复合可以,复婚还得看表现!阿霞一个人辛辛苦苦带孩子十几年,你倒是逍遥快活拍拍屁股就走了,现在老了还想等着她伺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