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咧着笑,“好了,走吧。”
又变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的路边野玫瑰,杨屿霖有时候很羡慕李秋这样的自愈能力。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他希望她也是。
“李秋。”街道两面的商铺已经插上各种 LED 灯,盖过了路灯的风头,空气里的闷热分子被晚风疏散,很凉爽,杨屿霖在后面叫她。
李秋回头,发圈里面跑出来一些头发,在额前和两鬓凌乱,她用手顺了顺,“你要说什么?”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很漂亮。”
“你也是依旧玉树临风。”她笑着夸回去。
“我很想你。”
空气有一瞬凝固,堵在鼻口,带来刹那的窒息感,但李秋很快调整表情。
“各有各忙啦!”她撩起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嘴角的笑很真,模仿《甜蜜蜜》里张曼玉的粤语口音。
李秋突然想起这部电影也是他们一起看的,“各有各忙”也是她在里面最喜欢的一句台词。男男女女的纠缠有时候亦真亦假,爱的含义是什么,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很清楚,现在反倒越来越模糊。
横竖排布的 LED 灯牌,夜愈深愈亮。来往车辆缓慢又拥堵,喇叭声和纪城口音的叫骂声把两人都从过期的浪漫拯救出来。
李秋扶额,和杨屿霖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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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再回到医院时王南方醒来,状态有所好转,但依旧疼。
伺候她喝了杯水,李秋坐在床边絮絮叨叨:“你听说过许了愿还要还愿的吗?”
王南方牙齿贴着唇边,忍痛道:“我在这儿活了一辈子,不知道岂不是白活了。”
“你干脆说我白活好了,”李秋嘀咕,“疼得厉害?”
“能挨住。”王南方脑袋转向窗边,看着李秋。
“我不说话了,你睡。”李秋给她掖了掖被角。
但是王南方被那疼痛折磨得无法入睡,身上还插着尿管,动弹不得,“你陪我说会话。”
她温声温气,李秋看着面色苍白的王南方瞬间又难过起来。
“你行不行啊?”
“生你的时候可比这疼多了。”
李秋葱白的手指握住王南方因输液变凉的手背:“那你还催我结婚生娃。”
王南方肯定道:“女人一生最高的使命就是生孩子。早生早恢复,也有精力照顾孩子,你越拖自己年龄越大,更力不从心。”
隔壁病床上老太太的儿子晚上回家去了,一个人待着无聊,听李秋娘两唠嗑。很是赞同王南方的说法,猛地点头。
李秋垂眸,无所谓道:“都 21 世纪了,那没有子宫女人还不活了。”她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有这种想法也不过随大流而已。
王南方身体不舒服,不然听这话估计都要上手捶李秋了。
她恨恨道:“别人爱生不生,我管不着。你可别学那什么独立女性那套,我要是没有你,现在躺到病床上一口水都喝不上。”
李秋看了眼手里端着的水杯,重又放回去:“看见没,就算有也可能喝不上。”
王南方翻了个白眼给李秋。
两人僵持了几秒。
李秋破冰:“还是说还愿吧!我到底怎么还?”
王南方也没再坚持刚才的话题,解释:“初一你去南山,先给观音娘娘烧个香,放点香火钱。这次老人家保佑,你再买只鸡到西北面那个山神庙里杀了。”
“去庙里杀鸡?”
“大惊小怪什么,”王南方说,“你小的时候摔了我和你爸就给你杀过一只,后来你考高中、考大学我们都给你杀过。”
李秋眼睛瞪得铜铃样,这些她都不知道,但她一个连踩死一直蜗牛都要心悸的人,弄不来杀鸡的活:“我不干。”
“你要不弄,那我这礼拜出院了自己去。”
“你就别折腾了。”李秋脑壳疼,“我去,我去成了吗?你真是我祖宗。”
看李秋妥协,王南方舒畅了点:“祁煜呢?之前说的那个生意还没有谈完吗?”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他把我挂裤腰带上了。”
王南方无奈:“这次他来我要好好说说他,你们现在这样子像什么话,你那个婆婆还感觉我们上赶着。”
李秋想说,祁煜根本就没有说要来看她的意思。又害怕王南方伤心,糊弄:“行了,你这会不疼了吗?抓紧睡会。”
“他妈妈没有再拿单亲说事吧?”
“没。”李秋起身,把床摇高一点,给王南方递了水杯,“你操心自己吧!罗女士滋润着了,你要不赶紧好起来,下次怎么跟人家争芳斗艳。”
她包里手机响。
王南方问:“祁煜?”
李秋看了眼屏幕,没吱声。
医院的走廊到了夜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闷,消毒水的味道被稀释,仿佛空气中都漂浮着病人的皮屑。
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起,杨屿霖先她一步说话:“没打扰你吧?”
“嗯。”她踢了脚放在墙边的茁壮成长的滴水观音,问他,“什么事?”
杨屿霖也不饶弯子了:“我找人问了下,你那层有个空的陪床,你晚上可以过去休息一下。”
李秋背对着月色,“你不用......”,她刚要出口拒绝,随即又改口,“你这样欠人情好吗?”
“没什么。”电话线传来那边的风声,“就是打声招呼的事。”
“看来我又要请你吃饭。”
“谁请都无所谓,”杨屿霖的声线裹了夜风,磁性十足,“下月初一,我们一起上山?”
李秋正在为王南方说的杀鸡犯愁,随口问了句:“你会杀鸡吗?”
“怎么?”
“我妈说让我到西北面的山神庙杀只鸡,我害怕。”
杨屿霖在那边笑:“有守庙的人,可以帮忙杀。”
“好吧。”
杨屿霖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又问了遍:“一起去?”
“初一是几号?”
“21 号。”
“你又要请假?”
“正好周末,不用请假。”
李秋沉默了好一会,想了想说:“我习惯了以前的生活方式,在西川歇业的时候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去夜店蹦迪、喝酒,沿着回龙江撒欢。去逛街,买买买。很俗吧!但是我不想打破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更大的志向。”
“嗯。”杨屿霖站在医院外面的槐树下,白色的槐花冒着香气。
李秋继续道:“你别对我这么好,我回报不了的。”
杨屿霖半晌没有说话,等那股紧绷的气氛散开,他才道:“顺其自然吧。”
他说不出不求回报的话,要是真没有什么想法,他最好的做法是厚葬回忆,而不是成为她生活里的第三者。
第14章 一缘一会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
——纳兰性德
7 月 21 日
连着几日,纪城没有好天气。
小雨淅淅沥沥了好久,王南方已经出院了。李秋每天窝在屋子里给她做饭,有时两人也躺在客厅的沙发边像两个失意的姐妹,一起吐槽电视剧里的奇葩剧情。
今天农历初一。
一大早王南方就打电话让对面菜市场的大叔送过来一只活公鸡,鸡脚被缠绑起来,装在尼龙袋子里。
李秋打扮好,嫌弃地踹了脚门口的袋子,“这鸡杀了之后要供在桌上吗?”
“拿回来供你肚子,”王南方拖着步子过来,翻开袋子瞅了两眼,“回来你拿到菜市场让他们处理一下,我现在身体这样弄不了。”
“哦。”
李秋对着门口那面有一个缺口还镶着白色花边的镜子整理短袖的领子。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九分小脚牛仔裤,虽是九分穿她腿上就变成了八分。上面是黑色短袖,背后有一片心机的镂空设计,这已经是她相对不暴露的衣服了。
下面是一双白色松糕底小白鞋。
王南方说:“你穿这条裤子上山,不吃力?”
“我不喜欢运动裤。”
“你喜欢的竟是些中看不中用的。”
李秋不想跟王南方吵,拎起袋子出门:“我走了。”
“不会弄的问着点,别出了门不长嘴。”王南方还在后面叮嘱。
李秋已经关上门了,她手臂使力,尽量让尼龙袋不挨着她裤腿。
杨屿霖很准时,李秋是掐着点出门的。她下楼的时候,他也正好到楼下,在狭窄的空地上倒车,好在他技术可以,没有磕碰就完成了这个任务。
他开门刚跨出来一只脚,李秋敲玻璃提醒他:“开下后备箱。”
两人看着还在袋子里挣扎的公鸡,面面相觑。
正好楼下有个老爷爷在整理捡来的废纸壳,李秋从他那买了一个过来,“垫上,不然给你搞脏我还得掏钱洗车。”
杨屿霖点头,行动:“还挺沉。”
纪城不大,城市建设紧挨着南山。路上没花费太多时间,但初一来上香的人不少,停车着实费了点劲。
暑假也正是“小江南”旅游旺季,李秋回来后头一回在纪城感受到了这种热闹。
她喜欢四季分明的城市,纪城每个季节都有特色。春天百花争艳,夏天葱郁热烈又沉闷,秋天漫山遍野的枫叶十分爽朗,到了冬天一片白雪皑皑。
突然,李秋心里闪过一个想回来的念头。
以前她挺讨厌小地方的人情世故和缓慢,但是在西川那种马不停蹄打了激素的大城市待久了,喧闹和被逐利锻造的堕落也让她憎恶。
南山各地的香客云集,有不少刚刚中高考后的考生被家长挟持来。大家都直奔第二层的大殿。
李秋看着后备箱犯难,杨屿霖锁好车,走过来,“先上去,等会去拜山神庙的时候我再下来拿。”
“好吧。”她实在不想背着一只鸡上山。
李秋忽又想起李思文组的局,问:“李思文不是约大家爬山,什么时候?”
“昨天。”
“你来了?”
两人已经爬上了第一层的台阶,杨屿霖说:“没有,昨天单位有点事,我下乡了。”
“去哪?”
“河曲,”他说,“马上要召开药博会,那边新建成一个中药材基地,去看了看。”
李秋听说过纪城的林下经济,但是不了解。总觉得杨屿霖干这事还挺高大上,不由自主竖了竖大拇指,“厉害。”
杨屿霖笑:“你也要埋汰嘲讽,取笑的意思。北方话,东三省用的多。杨哥东北上的大学,所以受了影响。我。”
“真心诚意。”李秋长腿往上连跨了两个台阶,勉强和他视线持平,眼神无辜盯着他看。
身边人来人往,杨屿霖伸手握住她胳膊往边上带了点,“好,我知道了。注意看着点脚下。”
“我有个师弟家里就在河曲,做中药材生意的,他给我拿了些成品,我带了点给你,在车上走的时候你记得拿。”
李秋吸了口气鼓着腮帮子,“你拿回去给你爸妈喝,我平常也用不着。”
杨屿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勾:“你可以今晚用来炖鸡。”
“用中药?”
“嗯。”
无懈可击。
但李秋想起祁煜,以前他去外地找货源,每次回来都会带些新奇的玩意给她尝,那样的状态持续了大概两三年。后来店铺全权交给他后,忙碌起来能顾上的事情不多,人困马乏,他也再没有给李秋带过东西。
李秋拒绝:“你还是拿回去,我不要。”
杨屿霖看出李秋有点抗拒,也没有再强求,两人直接略过这个问题,继续爬山。
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的大殿里已经挤满了人,跪在蒲团上闭着眼,都虔诚。只有和李秋一样的一些年轻人,更多把这当成一种消遣或者是无妄生活里的一种投机。
拜神很有讲究,李秋亦步亦趋跟着杨屿霖,他即使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没有任何急躁感,和环境融合的相得益彰。
李秋咋舌,手里拿了两根香在羊蜡上有模有样地烤,杨屿霖看见又拿了一支塞进她手里,“烧香要三根。”
李秋眼珠子转了转,周围人手里确实都握着三根。
她努嘴,不甚在意:“我从来都没有烧过香。”
在纪城,过年家里迎神拜佛都是男孩的事。也因为李秋是女孩,所以李国平还在世的时候,但逢清明还有中元节都是他独自一人回去。
过年回老家,大年三十下午到处爆竹声声窜起的时候,她也只能待在屋子里听声,或者是帮着王南方和婶婶们准备年夜饭。
她因为性别委屈过。
即使这事在奶奶和王南方眼里都是天经地义,没有任何不妥的。
当然,她也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会储存坏情绪。
后来,不再回老家,那种情绪也早已被她淡忘。
现在忽而又想起,鼻尖被缭绕的烟雾阻碍,呛了口泪。很快她扭转情绪,依旧笑口常开:“这些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许过的愿望都成了。”
不然怎么这么热衷于此。
“也不见得,很多就是求个心安。”杨屿霖指了指旁边香炉前的跪垫,没有再说话,李秋瞟了眼他,倒是放松,卸掉假面之后的平静。
拜完,起来,两人又到左手边的小殿去拜。李秋看着里面供奉的关公,不解:“观音菩萨和关老爷怎么供在同一个地方,这什么 cp 大乱炖。”
杨屿霖从香炉里取了几根香,这下他直接点着再递给李秋。
李秋看他那样,嘁了声,“你真的好老派。”
杨屿霖没有因为李秋的吐槽尴尬,他笑:“我胆小,佛祖面前不敢乱说话。”
“我当你嫌我烦。”
“话是密了点,”他掸了掸膝盖上的黄纸屑,“不过我挺习惯的,相比把话藏在心里让人猜的,你这样让人更舒服。”
“你就是那个要让人猜的。”李秋为了风度就穿了件短袖,雨后初晴的山上,早晨温度不高,说话间她打了个哆嗦。
杨屿霖深深看她一眼:“很冷?”
“没有啊。”她嘴硬。
杨屿霖脱下自己那件薄薄的黑色抽绳外套,“给你,穿上。”
李秋还想硬气点,但胳膊上的一层鸡皮疙瘩已经出卖了她,她从杨屿霖手里接过外套,两人指尖短暂碰触,她纤长的手指冰冰凉凉,而他的指腹带着一股暖燥,触电感稍纵即逝。
她套上,有点长,把下摆往里卷了卷才看着正常了点,“你喷了什么香水?”她闻到淡淡的香味。
“洗衣液的味道吧,”杨屿霖掀起短袖一角,鼻尖凑近闻了闻,“我怎么闻不到。”
“因为是你自己身上的味道,你当然不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