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钦没理他，兀自低头查看着邮件，一一作回复。
许久后，他听到陆湛说，“时钦，你说男人真的能为一个女人定下来吗？”
这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迷惘。
萧时钦闻言抬起头，陆湛的视线穿过厚厚烟雾投过来，想说什么却率先讽笑了下，“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为了沐橙做到这种地步。”
守身如玉不说，现在还废了一条腿。
陆湛还记得刚刚在包厢里，他问萧时钦值得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亲身入泰北？
萧时钦给出的依旧是那句话，“沐橙是我的命。”
陆湛挺不理解这种感情的。
他的父母是典型的商业联姻，本身之间没什么感情基础。婚后，在完成了传宗接代任务后，两人就基本上各玩各的。
彼此心照不宣又互不干涉。
陆湛从小见得最多的不是父母，而是家里的老管家。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老管家都比那两个人关心他。
爱情？
那是什么东西？
陆湛丢下烟头，拿鞋碾了碾，随即抻了抻身上的西装，朝后摆摆手，“走了，不用送了，去找你的沐橙吧。”
萧时钦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默叹了口气，“走吧。”
陆湛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他跟萧时钦说，刚好有个项目来港市洽谈，就来了，可其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项目还远不到劳动他一个老板亲自出马的地步。
可他还是坐上了飞来港市的飞机。
背后的动机，他不想去深究。
周围的街道还保留着港市八九十年代的风格特色，五光十色的灯牌在头顶次第亮起，明明是极繁华的夜景，却好像跟陆湛没什么关系。
高处的霓虹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光影，他整个人都仿佛游离在灯红酒绿之外。
期间，助理给他打了个电话，问要不要过来接他。
陆湛拒绝了。
挂上电话，他准备找间酒吧坐一坐，抬眸的功夫却看到苏眠正在前面的糖水铺前排队。
她戴着渔夫帽脸上蒙着口罩，身上的衣服也很日常，可奇怪的是，明明有那么多人在一起排队，他就是一眼能认得出她来。
苏眠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并没有发现十米开外的陆湛。
宫铭说他刚下飞机，正在等行礼，粗略估计大概还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苏眠熄了手机屏，队伍开始往前移动。
她看着头顶打着光的甜品菜单，上面种类很多，且都是招牌推荐。
在心里估算了下宫铭的登机时间，猜测他大概也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随后果断拿起手机拍了张照过去。
照片回传过来的时候，刚好轮到她。
苏眠点了餐，付完款，准备让到边上去等，低眸的瞬间看到视线中闯入一双男士手工皮鞋。
“这么巧？”
男人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头顶漾开。
苏眠抬起头，看到陆湛的时候明显愣了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疏离又冷淡地冲他点了点头，“陆总。”
打完招呼就低下了头，帽沿和口罩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陆湛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有些清冽，却很有余韵。
苏眠知道陆湛在看她，她往旁边侧了侧，不愿交流的意思很明显。
但陆湛显然没懂她的意思，或者懂了，只是装作不懂。
“怎么突然来港市了？”
说完，陆湛就有些后悔。
港市金雀盛会，年年如此，他一个半圈内人怎么会不知道。
陆湛活了近三十年，大概没有比这句更尬的搭讪方式。
苏眠依旧低着头，声音很淡，没什么波澜，“有点事。”
话音落，店员喊了个订餐号，她看了眼手里的小票，凑过去。跟店员确认了号码，苏眠接过甜品袋子。
东西有点多，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分了两只手拎。
陆湛在这时又凑了过来，伸出手，似乎是想帮她把东西接过去，“买这么多，我记得你以前一过九点就很少再吃东西。”
苏眠往旁边避了避，“不用了。”末了，又客气疏离地加了句谢谢。
她埋着头往前走，岁岁订的酒店就在这附近。
跟沐橙告别后，瞧着这边热闹，终于没忍住还是想尝一尝港剧里经常出镜的糖水。
苏眠走得很急，尤其在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后，步伐就更加地快了。
可这声音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让她心底止不住地烦躁。
尤其即将拐弯的时候，苏眠从身侧的透明玻璃里看到陆湛双手插兜，薄唇上扬，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极了逗猫人。
而她就是那只烦躁到了极点，偏又只能隐忍不发的猫。
苏眠想不通，这人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还是吃饱了撑的。
她在两栋建筑之间的阴影里站定，仰头看向陆湛，扯了扯唇，“陆总，您先请。”
第245章 心甘情愿
陆湛的步伐停在苏眠面前，唇边勾着笑，看得出来心情很不错，“终于肯理我了吗？”
苏眠看了他一会儿，确定这人是真的闲得无聊拿她消遣，不再理他，转身快步朝前走去。
身后，陆湛愣了下，随即几步上前，一下拽住她的手腕。
他看着她，停顿了好一阵才开口。
“《极限5+1》的邀请为什么不肯接？”
苏眠挣开他的钳制，身子侧向一边，“多谢陆总的好意，但我很快就要进组，调不出档期。”
“既然这样，那我让他们调整成飞行嘉宾，你什么时候有空，随时都可以参加。”陆湛诚恳地说，姿态放得很低。
作为娱乐圈大佬，从来都是别人求着他给资源，哪像现在这样把资源喂进人嘴里。
可苏眠并没有觉得荣幸。
“抱歉，接下来的半年，我大概都抽不出时间。而且，我是个演员，综艺节目不适合我。”
陆湛退而求其次，“你不喜欢综艺节目，那好，吴敬森正在筹拍一部电影，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直接让你当女主角。放心，这部电影还在筹备阶段，半年之内不会开拍，你不………”
“然后呢？”苏眠淡声打断他。
陆湛没懂她的意思，“什么？”
“让我当吴敬森电影的女主角，然后呢？”苏眠看着他，眼里的陌生让陆湛心头一滞，“陆总是又想包养我吗？”
陆湛嗓音微涩，“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多谢陆总的好意，吴导的新戏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角色。”
说完，提步继续往前走。
口袋里，微信的提示音已经响了好久，苏眠猜测应该是宫铭，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关了？
她把右手里的甜品挪到左手，去拿手机，刚要解屏，身后一股大力掰过她的肩膀。手机瞬间脱手，一下子甩到了地上。
苏眠一向和气内敛，但并不代表真的没有脾气。
“陆总到底有什么事？”
“我……抱歉……”
陆湛弯腰捡起手机，苏眠一下抢过，试了试，除了钢化膜碎裂外，其他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会补偿。”
“补偿什么？手机还是我这半年多的付出？”苏眠冷冷看着他，“不需要。当初跟着你，是我心甘情愿，不需要你的补偿。”
陆湛像是从她的话里抓住了什么，瞳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双手压着她的肩膀，“你对我还是有感觉的，是不是？”
苏眠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就笑了下，“我记得陆总你交友有一条不成文的准则，不吃回头草。现在这副样子，难道是……”
“你跟她们不一样。”
陆湛解释，“我知道，你跟她们是不一样的。她们跟着我是为了钱为了资源，你不是。”
苏眠跟着他的时候，从来没问他要过什么。哪怕后来给的“分手礼”，她也让经纪人如数退了回来。
一开始，陆湛以为她欲擒故纵，还心道她贪心不足，所图不小。
毕竟，那些代言和影视资源，跟陆太太的头衔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可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
“我上次去南陵，碰到了周海。他告诉我，当年背我去医院的那个人是你，偷偷往我桌肚里塞药膏的人也是你。”
陆湛的情绪有些激动，没有人知道，当他知道这事的时候内心有多触动。
那段时间他很浑，整天都活得浑浑噩噩，以为全世界都欠他的，一天天的不是逃课泡吧，就是打架闹事。
后来有一次，他把人打进医院。他那对从来只会拿钱打发人的父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是一致同意把他丢到南陵这个乡下地方去好好反省。
可到了南陵，没了约束，他反而变本加厉。
三天两头带着一帮小弟四处惹事生非，终于有一次碰上了硬茬。
那一次，陆湛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靠在墙根上，眉骨和眼睑的地方有血不断地往下渗，血很快黏住了上下眼皮，很黏稠，几乎让他睁不开眼来。
陆湛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冷到骨子里的那种冷。
他曲着腿仰头看向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下来的时候，他在想，如果他死了，他那两个眼里从来只有利益的父母会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这个想法刚闪过一秒，地上的手机就响了一下，是日常生活费到账的提示音。
陆湛看着账户里的余额，突然就笑了起来。
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带起一片连锁反应。
他疼得弯下腰来，眼眶中渗出生理性泪水，就在疼得快昏过去的时候，陆湛听到有个女孩在耳边喊他的名字，还哭着让他不要死。
他很想问她一句，自己于她而言，是不是真有那么重要。可不等他开口，人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但没有人能说得清他是怎么到的医院。
南陵那个小地方，医院的监控不像现在普及，当时也就几个关键地方给按了，什么东西也没拍到。
那个女孩就像陆湛虚构出来的人物一样，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一开始他也以为是，或许真的是脑震荡产生的幻象。
直到后来他康复出院，在桌肚里发现一袋药以及一张便签纸，陆湛才确认，真的有那么一个女孩。
她就像田螺姑娘一样，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有时候留下一份早餐，有时候是一瓶水。
“所以呢？”
苏眠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陆湛发现她的脸上竟然没有半分他以为的动容。
他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见到她之前，陆湛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可这一刻，好像再多的话都变得苍白而无力。
“陆总是想跟我说，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都认错了人，心里藏着的白月光其实是我？”
“抱歉，我那时候以为林染是你，所以我才……”
一串铃声打断了陆湛明显带着情绪的话。
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是宫铭的语音请求，苏眠点击挂断，一看才发现对方发了她很多信息。
最近的一条是一分钟前，宫铭说他已经到了附近，问她要不要见一面。
苏眠回他，让他稍等十分钟。
放下手机，才发现陆湛还在等她回应。
第245章 过去
苏眠锁了屏，看向陆湛，“曾经，我无数次希望你能揭开谜底，甚至有一次我鼓足了勇气给你写了信……但后来，我看到你在废弃艺术楼前吻了林染……”
陆湛为自己辩解，“我以为她是你，要不是因为这，我根本不会跟她在一起。”
“你看。”苏眠扯了扯唇，笑意中带着嘲讽，“你也没认出我来。”
“这不公平，苏眠。”陆湛带着苦涩的嗓音说：“你一直都知道我，而我从来都被你蒙在鼓里。”
苏眠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的，陆湛。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脸上类似于释怀的表情刺痛了陆湛的双眼，他双手压着她的肩膀，音量不自觉拔高，神情也变得激动起来，“重要！这些对我很重要！”
那个女孩曾是他生命里的光，因为她，他才会变成现在的陆湛。
“所以呢？”苏眠冷静地看着他，“从来没有谁会一直留在原地，你是，我也是。陆湛，过去的终究会过去。”
“你让我怎么过去！”陆湛的双眼慢慢染上红色，“你说等你变得优秀的时候会走到我面前，还说要陪我一直走下去，骗子。”
当说到最后的时候，陆湛的嗓音都在颤抖，“苏眠，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他的话让苏眠有一瞬间的沉默。
她的反应让陆湛看到了一丝希冀，“眠眠，对不起……”
可刚开了头就被苏眠打断，“这世界上哪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当初我攥着写给你的信，看到你和林染在树下拥吻，陆湛，你对我公平吗？”
“初三那一年，你没有只言片语离开南陵，又公平吗？”
“你明明知道真相却冷眼看着我陷入舆论风波，公平吗？”
苏眠看着陆湛的表情一寸寸皲裂，说道：“还要我继续说吗？”
一瞬间，陆湛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沉闷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笼罩上来。
他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脸色惨白，双手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下来，嗓音艰涩，“对不起……”
看着他的反应，苏眠的心头短暂地划过报复的快感，可很快，这种情绪被难过取代。
大概这么多年压抑的情感，终于有了个明确的结局。
苏眠笑了下，“其实，就像你说的，或许真的不公平。当初我因为自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后来，更是较劲似的不肯透露半分，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陆湛忡怔地看着她。
“但归根结底，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当初我被人关在厕所里，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是你救了我，我一直都记得。”
“在南陵的那段时光，我们虽然没有正式地见面，但彼此鼓励彼此成长，那份感动我不会忘。只是，它终究已经过去，我们都应该向前看。”
过去？
陆湛忽而冷笑几声。
她已经过去，那依旧停留在过去的人又该怎么办？
——
苏眠是在绕过街边的灯牌时，发现宫铭的。
他手里提着拉杆箱，就站在那里，身材挺拔修长，哪怕穿着很普通的黑色大衣，随意地站着都显得那么的卓尔不群。
宫铭没有在把玩手机，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