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琰...”她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了？”程琰放慢了骑行速度。
“没事...”她抓紧了他的衣裳，头慢慢地向前偏, 最后靠在了他的背上。
她能感觉前面的人顿了一下，可是他并没阻拦自己, 也没有开口说什么，还是平稳地骑着车, 让漏过树叶的稀疏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世界好安静, 只能依稀听到两旁行人的说话声, 还有地摊的贩卖声，其它的就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了。
程琰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甚至激动到想站起来，想骑得更快一点, 可还是稳稳当当、匀速往前行驶。
拐过下一个街道，前面是一个花鸟市场, 很远就能听到里面鸟类叽叽喳喳的声音。
程琰停下来，问：“要不要去花鸟市场看看？”
临珰没去过这种地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可听到花鸟两个字，立即兴奋点头，从车上跳下来。
“你小心点儿。”程琰笑着去抓她，把她拉回身边，锁好车，牵着她往花鸟市场里走。
大中午的，几乎没人会来逛这种地方，整条街都很安静，除了偶尔有几声鸟鸣。
街道并不是很宽，又摆满了花草盆栽，大概只够三个人挤着走，两个人并排走。
程琰和临珰就是手牵手并排走在路中间。
临珰没有来过这儿，好奇得不得了，总是这也想看，那也想摸，但程琰不让她乱动，只有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会让她碰。
“这是什么？”临珰指着花店门前挂着的盆栽问。
“这是吊兰吧，这个没有刺，你可以轻轻碰一下。”程琰跟在她身后，轻声解释。
临珰得到同意，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吊兰的叶子，道：“我在书上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一直没见过。”
程琰问：“那你想不想要一盆，带回去种着，吊兰好养活。”
临珰摇头：“那还是算了，这个应该要常打理吧，我不能照顾它，还是不要把它买回去。”
程琰有些愣住，牵住她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该放开。
“朝前走吧。”临珰没有想那么多，牵着他继续往前去。
往里走多了一些卖宠物的，什么小兔子、小乌龟、小金鱼这些。
临珰蹲在这个笼子前看看小兔子，又去那个笼子边看看小仓鼠。还有摆放金鱼缸的店铺，她就站在鱼缸前和鱼对视。
“你说，它们能看得见我吗？”她问。
程琰也凑过去：“应该能看见，我过来，它们就游走了。”
她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程琰直起身来，退开几步，看着她，“你喜欢金鱼吗？金鱼还挺好养的，放在鱼缸里时不时换点水就行。”
她戳了戳玻璃水缸，没有说话。
程琰说：“大概十天换一次水，一天喂一次鱼食就行。”
临珰有点惊讶，歪着脑袋看他：“你知道什么都知道？”
他笑出声来：“那个牌子上写的。”
“噢噢。”临珰的脸有点红，挠了挠头，垫着脚往里看了一眼。
“所以，要不要买两条带回去？”
“但是我家没有鱼缸呀。”
程琰没有再问，往里走了两步，直接跟老板道：“老板，要三条小鱼，和一个小鱼缸。”
老板叼着烟，悠闲道：“哦，一共二十五。”
“便宜点儿呗，我们都是学生。”程琰带着笑意降价，他好像很熟悉这种事，语气十分熟稔老道。
老板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行行行，一共二十，再送你一袋小鱼食，养得好下次再来。”
程琰直接拿出手机扫码付账，说了声谢谢下次一定还来。
临珰就在一旁愣愣看着，听见他问想要哪几条，才回过神来，仔细盯着鱼缸看，从里面选了三条游得最快的小鱼。
她提着装小鱼的塑料袋，一直盯着里面看，时不时用手指戳一戳。
“等回去再看，小心摔了。”程琰笑着提醒，一手拎着个鱼缸，一手牵过她的手，带着她朝前走。
她终于舍得放下小鱼，转头笑得开怀：“我很喜欢这个！”
“嗯，我看出来了。”程琰道。
“程琰！你太好了！”她几乎是蹦着走的，透明塑料袋里的小鱼快被她晃吐了。
程琰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去过：“你也很好。”
走出花鸟市场，外面就停着他们的自行车。程琰把鱼缸交给临珰抱着，自己去开锁推车。
程琰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鱼缸不好放着，只能让临珰抱着，或者自己提着，可他自己又要推车。
这样一来，临珰就没办法用盲杖了。
“要不我先送你回车上，我再来骑自行车？”他提议。
临珰不同意：“我可以抱着鱼缸。”
程琰无可奈何：“那你一定要抱紧我。”
“好。”
她又被程琰抱上自行车的后座，接着一只胳膊紧紧困住程琰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怀里的鱼缸。
自行车开始往前行驶，又有风吹起来，她的白色裙摆随着风轻轻摇晃。
“程琰，你说它们被这么晃，会不会晕？”她问。
程琰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我觉得海里河里应该比这个晃多了。”
临珰立即又跳到别的地方了：“程琰，你有没有看过海？”
“没有。”
“那，等高考完，你要不要去我家玩？我在云市的家...”她说完，又掩耳盗铃地补充一句，“云市那边有海，我们可以一起海边玩。”
“好。”程琰很想去，他知道临珰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临珰的家人大概率不会接受自己，但为了让临珰开心，他还是答应下来。
临珰没有再说话，只是弯着唇靠在他的背上，静静看着从眼前路过的地面。
很快回到停车的位置，临珰抱着小鱼和鱼缸在一旁等着，程琰在找地方锁自行车。她想把小鱼放回车里，再和程琰一起走走。
她正在用手指戳着塑料袋，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还以为是自己挡路了，往旁边挪了挪，却听到一道浑浊的中年男声：
“小姑娘，你是程琰的女朋友吧？”
声音里带着一点儿过分谄媚的笑意，听得临珰浑身发毛，当即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踩在种树的花坛上，差点儿摔倒。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鱼缸，盯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人，脑中一时空白。
“你别怕啊，我...”
临珰看到有手朝自己伸过来，心里更害怕了，又往后退了两步，脚一歪摔在了人行道下的公路上，怀里的鱼缸也啪得摔在了地上，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你别过来！”
程琰正在低头锁车，一抬眼，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不远处，而临珰摔在了马路上，装小鱼的袋子被扎破，水染湿了她干净的裙摆。
他顾不了那么多，扔下手中还没有锁上的锁，快步冲过去，一把推开父亲，转头去扶人。
“别怕别怕。”他几乎半搂半抱着临珰起来。
临珰还在哭，程琰心中又慌又气，转头冷冷瞥了一眼中年男人，随后轻声道：“我先送你回车上。”
他要扶着临珰走，可临珰脚崴了，臀部也摔得不轻，根本动弹不了。
“我抱你回去。”他说。
“等一下！”程琰的父亲忽然追了上来。
程琰不想理会，更不想让周围的路人围观看笑话，加快步伐，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肩膀。
“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是不是也得帮帮自己的亲爹，我都要被人打死了！”男人压低声音在他身后道。
程琰知道临珰会听到，心中气急，却只能隐忍不发：“你再不松手，我就报警了。”
男人根本不怕：“你去报警，你再怎么报警也改变不了我是你亲爹的事。快点儿！把钱都拿出来给我，否则别怪我对你这小女朋友不客气！”
程琰剧烈挣动肩膀，可根本甩不开那块狗屁膏药。
要是平时，他一个人肯定不怕，可现在还有临珰，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过要和身后的人同归于尽。
刘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这里，快步跑了过来：“把人给我。”
程琰知道，这一回要是把临珰还回去了，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可他还是把人交了出去，只留下很轻很轻一句：“别哭了。”
临珰始终没说一句话，被吓得发抖，一直在掉眼泪。
看着人被抱上车，程琰默默转身，一拳砸在了自己父亲的脸上。
第57章
周围围观的几个路人没有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没有人敢上去拉架，周围只听到中年男人在喊，这不孝子今天敢打老子, 以后就敢杀人放火。
两人扭打在一起, 最后不知道是谁报了警, 公安来把两人带走了。
对于这种家庭纠纷, 尤其还是父亲和儿子的家庭纠纷，警察是有些束手无策的, 只能把两人各自分开，询问基本信息后，各自教育。
程琰坐着, 垂着头, 静静地盯着地面，对于警察的问话，他一概不答。
但他能听到自己的父亲坐在另一旁, 油嘴滑舌地跟警察攀关系，嘴里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 似乎所有的错都是他的，只是因为他这个儿子不孝至极。
“认个错, 道个歉, 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你也不要犟着嘴不回答，免得影响你明天上课。”警察敲了敲桌子，低声提醒他。
他听见了，可他不想低头认错, 他没有错。
警察叹息一声：“你们父子俩常来，我也清楚你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听叔叔一句劝, 你跟他认个错道个歉，免得他发什么疯非要告你，你可是要担刑事责任的，你这回下手可是不轻，又有人能证明是你先动手的。”
程琰死死握住拳，缓缓站起身，颤着声道：“我道歉。”
警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脸上还有些血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自己的父亲走过，垂着头，低声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服管教，动手打人。”
程强额头上有凝固的血迹，程琰脸上的血明显是他额上留下来的。
他站在角落，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嘴里叼了根没有点燃的烟，道：“你知道错了就好，父子哪儿有隔夜仇呢？这就是小打小闹罢了。”
程琰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好。”
“行了，不管有什么矛盾也不能动手打人，天也不早了，早点儿回去吧。”警察在一旁调解。
“还是警察叔叔说的对。”程强一把勾住程琰的脖子，把他往外带，直到走出公安局，他才低声道，“你以为你这辈子能逃得掉吗？老子生你下来就是要让你回报的，快点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要不然我下次去你学校里闹。”
程琰低垂着头，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递了出去。
“还有手机里的。”
程琰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拿出手机，把里面剩余的钱也转了出去。
程强有了钱，满意了，立即松了手，摸出手机边打着电话边往前大步走，还在和电话里的人说着什么：“给我留个位置啊，我现在过去...我现在又有点儿钱了，上回那账下次再说...行行行，你别和我说了，问我要钱我也没有，挂了...”
程琰就那么看着人走掉，而自己揣在兜里的钱，全都没了。
今天珰珰说要给他过生日，他特意多带了几百块钱，可现在就这么没了。
他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看了很久。
今天早上他们还在开心地聊天，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办法再面对她了。
他忽然觉得，他早就该死了，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白天还晴着的天，到了晚上突然就狂风大作起来。
他嘴角挂着淤青，泛白的校服上全都是灰尘，膝盖处破了一个大洞，游荡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走出去好远，走进附近的公园里，走到湖边，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
或许让一切都结束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里唯一保存的两张照片，把手机扔在了远处的草地上，一步一步朝湖里走去。
湖水没过了他的脚踝，他的膝盖。
然后，他听见手机响了，一段很特别的铃声，是他给临珰设置的专属铃声，只有临珰打过来，才会有这段铃声。
他疯了一样，又回过头，往岸上爬，拖着两只湿漉漉的裤腿，连滚带爬，捡到了那只手机，捧着手机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按下那个红色的接听键。
“程琰？”
他没说话，是那边先出声的。他抬臂抹了抹泪，弯着唇，嗯了一声。
“程琰，你回家没？”电话那边问。
“没。”他只敢发出一个音。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
他没有回答，他不敢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临珰又问：“你在哪儿？我让刘叔叔去接你吧。”
程琰还是没有说话，两秒后，他手腕上的手链轻轻震动，他听到临珰说：“我已经跟我姥姥说过了，你可以来我家住一晚，你在哪儿？我让刘叔叔去接你。”
“滨湖公园。”他说。
半个小时候，他带着半身的湿漉敲响了临珰家的门。
门响，有人来开门，是临珰，后面不远处还站着一位老人家，应该就是临珰的姥姥。而他站在门口，看着纯白的地垫，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快进来呀。”临珰朝他招了招手。
他朝门里走，带上门，裤腿上的泥泞滴在地垫上，干净的地垫立即脏了一块。
“你裤子怎么湿了？”临珰闻到了一股湿润的带着泥沙的气味。
“不小心掉进湖里了。”他说。
临珰点点头，从鞋柜里给他拿了一双一次性的拖鞋：“你先换上吧，我家里有热水，你可以去我房...”
“珰珰，让你同学在外面的这间洗澡间洗洗吧，客房里有干净的毛巾和睡衣，你去帮他拿一下。”姥姥及时打断。
临珰没想太多，立即道：“好，我带他去，姥姥你叫陈姨煮点儿姜汤。”
姥姥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临珰立即领着程琰去了卫生间，说了声帮他拿毛巾，又匆匆忙忙去客房，翻出洗漱用品抱回来。
而程琰全程站在卫生间里，看着周围的设施，不知所措。
“这边是冷水，这边是热水，你先洗，有什么需要的喊我就行。”临珰说完，转身要走。
程琰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犹豫道：“你...”
她笑了一下，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等你洗完，我们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