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点点头,摸出一个用布包着的烤芋头塞进他怀里,“拿在手里暖和暖和,看书饿了还可以当夜宵。”
还未等他拒绝,她就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了床,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被子里。
又过了好一会,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床头上有吃的,是……是娘留给你的。”
宋宁伸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歪头看他,笑嘻嘻地道:“哦?是你买回来的吗?”
烛火微微晃动,他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宋宁伸手够到油纸包,拿过去打开一看,红艳艳的山楂果子,面儿上的糖都有些化了,也不知道是被他揣在怀里走了多久的路带回来的。
她将东西小心包好,重新放回床头。
又过了好半晌,身后的人没了动静,杜蘅放下书,回头看了看,就看见她双腿呈跪坐姿势,双手伸展,手心朝上,上半身压在腿上。
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她这是……这是在拜谁呢?
“你……在做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宋宁深吸了一口气,撑起身子坐起来,同他解释道:“哦,我在做瑜伽。”
“渔家?”杜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床头的油纸包上,蹙眉道:“怎么不吃?”
宋宁忍不住笑了笑,心里觉得他这个事事较真的别扭性子有些可爱。
她又有些想逗他了,于是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这可是你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东西,相公,我有些舍不得吃。”
杜蘅:……
腊月二十七,母子几个在家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桌椅板凳擦得一尘不染,床单被褥也都洗得干干净净,接下来就是等着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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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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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在家每日依旧是天不亮就起床,在院子里活动活动,坐在灯下读半个时辰的书,等到天蒙蒙亮再去村口挑水。
等到宋宁打着哈欠从被窝里爬出来,他一缸水都挑满了。然后她就笑眯眯地凑上去跟他打声招呼,顺带夸一句“相公真好”。
一开始杜蘅还总是被她三言两语逗得面红耳赤的,渐渐的他竟有些习惯了,再听到她说那样的话也能做到面不改色,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淡定。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这天,隔壁的鸡才叫了一遍,宋宁猛地惊醒,掀开被子,腾地坐了起来。
她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有些烦躁地挠挠胸口,抓抓头发,方才好像梦见小时候上学迟到了,考试时间快到了卷子没写完。
“时辰还早,起这么早做什么?”
宋宁眨巴眨巴眼睛,妈呀,差点忘了身边还躺着个人!
自打上次杜蘅回来后两个人就在一张床上睡,毕竟这么冷的天儿让人打地铺,回头再冻出个好歹来,她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如今两个人中间就隔着一条褥子、约莫半条胳膊的距离。
以往杜蘅上床时她都睡着了,她还没醒人家又起了,两个人鲜少有这样睁着眼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
宋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抓起掩好胸前豁开的一大片,扭扭捏捏地道:“哦,那个,什么时辰了?”
杜蘅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一片,缓缓开口道:“约莫五更天。”
宋宁“哦”了一声,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又卷着被子躺下了。
小时候过春节,三十天早上老爷子都会一大早把她叫起来,爷孙两个再爬上山到她父母坟前上一炷香,只是如今到了这里人们都是年后初一、二的才祭祖。
她脑子里想着从前的事情,缩在被窝里躺了半天睡不着,翻了个身看向杜蘅道:“那个,相公,你今天怎么不起来看书了?”
杜蘅合着眼,把前几日看的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听见她说话才慢慢睁开眼道:“看完了,今日休息。”
晨光透过窗户纸一点一点洒进来,两个人沉默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直到身旁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宋宁伸出一条胳膊轻轻掀开被子,从床头绕到床尾,下地穿好衣裳鞋袜,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正要出去听见身后人问道:“该做早饭了吗?”
宋宁点了点头,隔壁传来孟氏开门的声音,杜蘅也跟着起来了。
紧接着左邻右舍也有了响动,大年三十,按照习俗,晚上是要全家团聚吃一顿年夜饭的。像村子里那些大家族,一家子祖孙几代,得有几十号人,家里的妇人们都是一早起来就开始收拾菜蔬,准备宴席。
他们家人少,但也不能凑合,包子蒸上锅,宋宁又卷起袖子开始炸酥肉。
肉用的是上等的五花肉,切成大小均匀细长条,撒上葱、姜、盐、胡椒粉等调料腌制入味,再裹上一层提前调制好的面糊,等锅里油温达到七成热下锅炸,炸到金黄酥脆再捞起来。
杜蘅兄妹两个正在门外贴春联,方氏过来送了两块豆腐、一只猪蹄儿,孟氏出去跟她说了会儿话,宋宁也送了她自己做的腊肠当作回礼。
晚上年夜饭吃的是涮锅子,堂屋里架着炉子,炉子上煮着熬了一下午的大骨汤,等那火烧起来,锅里的汤煮得咕嘟咕嘟冒泡泡,再往里面涮羊肉、毛肚、鸭肠……
吃完饭全家人坐在炉子边儿上守岁,孟氏从屋里拿出两身衣裳,笑道:“娘的手艺不及外头的师傅,你们试试合不合身。”
上回她们在镇上买了布,孟氏就给家里的三个孩子都做了过冬穿的棉袄,给杜乐娘的她早就试过了,穿着倒还有余量,等她来年长个儿了也能穿。
宋宁手指轻轻摸着簇新的衣裳,这块儿杏色的料子还是她给婆婆选的,颜色素雅又不显得老气,没想到婆婆竟是按着自己的尺码做的。
这还是她生平头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忍不住眼眶发热,问道:“娘,我那几身衣裳还好着呢,您怎么不给自己做一身?”
孟氏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笑道:“三娘,说来也是惭愧,你嫁到咱们家这大半年,娘还没有给你置办过一身像样的衣裳。近来你为这个家操持,娘瞧着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从前的旧衣裳穿着都不合身了,回头我给你改改。”
宋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她是自己减肥变瘦的,可不是做家务累瘦的,这事儿还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
她抿了抿唇道:“那就谢谢娘了。”
杜蘅换好衣裳从屋子里出来,宋宁和孟氏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裳,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这衣裳是好看的,人也是好看的,怎么这衣服穿在人身上就有些不对劲了呢?
宋宁掩面憋着笑,看了看他那张不苟言笑的俊脸,目光落到脚底下,嗯……原来是衣裳短了一截。
孟氏也有些窘迫地张了张嘴,笑道:“哟,这孩子最近可长了不少。好在给你们做的衣裳,我都留了余量,明日替你改一改就好。”
杜蘅点点头,浑不在意地回屋换了身家常的袍子,依旧是坐在炉子边上看书。
宋宁坐在孟氏边儿上,跟她学做针线,杜乐娘裹着被子趴在一旁的桌子上打瞌睡。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杜乐娘猛地惊醒,抓起孟氏的手道:“娘,什么时辰了?”
孟氏笑道:“还早着呢,你要是困,回屋睡去。”
杜乐娘摇摇头,穿上鞋也去院门外放爆竹了,传说中爆竹是驱灾辟邪的,这事儿年年都得做。
他们家爆竹还真的就是爆……竹子,宋宁捂着耳朵看小姑子将竹筒丢进火里炸得噼里啪啦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时候的爆竹跟日后的绚烂多彩的烟花比起来实在是太朴素了,带给人的快乐却不见得少。
放完爆竹,大家就各自回去睡觉了。
这天晚上,宋宁做了个梦,梦里白花花的银子绕着她飞来飞去,第二天早上她是被自己笑醒的。
还好边儿上的人已经不在了,想到那个天上掉银子的美梦,她喜滋滋地抱着被子滚了一圈,然后滚着滚着就发觉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掀开被子一看,还真是……钱!整整三百文!
什么意思?老天爷感受到了她的虔诚,要让她梦想成真了?
宋宁摇摇头,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嗯……肯定是从我荷包里掉出来了。”
她摸出自己压在褥子底下的荷包数了数,嗯,除去这阵子家里的开销以及分给婆婆的那部分,如今她这还剩下一两银子并两百二十三个铜板。
没错呀,这些钱都是她昨天夜里才数过的,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那这些钱是……
就在这时,杜蘅推门进来了。
“醒了?”
宋宁点点头,摊开手问道:“那个,相公,我在床上捡到三百文,是你的吗?”
杜蘅“嗯”了一声,随意拿起一本书翻开,状似不经意地道:“欠债还钱,多出来的是利息。”
宋宁有些茫然地抓了抓头发,忽然想起他临行前自己塞进包袱里的两百文,笑道:“原来你还记着,借两百还三百,这笔买卖还挺划算。”
杜蘅手里的钱不多,除了高家米铺发的工钱,还有他平日给书肆抄书攒下的几百文,他还了宋宁的那笔账,自己身下只留了一百文,其余的都给了母亲孟氏。
吃完早饭,孟氏带着儿女几个去杜老爷子老两口和亡夫坟前祭拜,顺便将那坟前杂草、野蒿清理了一番。
到了亡夫坟前,想到他生前种种如今也只剩下一抔黄土,孟氏又免不了暗自垂泪,同他说起如今家里光景好了,儿子、闺女都大了,儿媳妇也是懂事又贴心,要他在天之灵保佑一家子平安顺遂云云。
几个人祭拜完从小山坡上往回走,走到半路上远远瞧见两三个人朝这个方向来了。
杜乐娘定睛一看,看向孟氏道:“娘,是那两家人回来了。”
宋宁一脸懵,看向婆婆道:“娘,他们是谁?”
孟氏笑了笑,面容平静道:“哦,是你们二叔、三叔回来了。呵,还真是难为他们了。”
杜乐娘双手叉腰,冷哼道:“哼,假模假式的,谁稀罕!”
杜蘅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时辰不早了。”
宋宁点点头,不再多问,提着竹篮跟上。
她依稀记得她爹好像说过杜家两个叔叔是杜老太爷的继室王氏所生,跟她过世的公爹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生的。
当年杜老太爷瘫痪在床只有原配生的大儿子杜云在跟前服侍。
老太爷一咽气,王氏带着两个儿子从娘家赶了回来,一口认定了杜老爷子把自己藏下的私房钱都给了老大。
后来在老爷子的葬礼上,王氏还带着两个儿子当着两家亲戚的面儿大闹了一场,一边骂老爷子偏心没有一碗水端平,一边骂老大藏私不肯把家产分给两个弟弟。
杜云气不过,请了里正过来分家,当着大伙儿的面把杜老爷子这些年攒下的家底一分为三,连根针都分得清清楚楚。
偏偏王氏还是不信,认定了死鬼老头子临终前藏了银子给老大,默默在心底记恨了好多年。
这才有了后来杜云过世后,王老太太又带着两个儿子大闹灵堂,逼孟氏母子交出田产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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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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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就这么窄窄的一条,两拨人越走越近,若是都装作没有看见,大家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擦肩而过了。
“哟,这不是大嫂吗?”
孟氏回头,就看见老二媳妇段氏巴巴地追了上来。
段氏身材矮胖,身上穿着一件扎眼的玫红色细棉布夹袄,衬得她脸色有些蜡黄,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眼角的褶子粉都盖不住。
孟氏含笑点头。
段氏十分做作地摸了摸耳朵上的银坠子,抽出一张帕子捂嘴笑道:“哎哟,这许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哎呀,这乡下日子不好过吧,看你如今还真是憔悴了不少。”
杜乐娘撇了撇嘴角,忍不住喃喃道:“哼,您倒是一点没变,人还是那么刻薄……”
“乐娘,大人说话别插嘴。”孟氏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朝段氏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弟妹莫要怪罪。呵,想来还是城里的风水养人,二弟妹瞧着倒是比从前更富态了。”
宋宁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帮忙来着,可婆婆都说了,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于是她挎着篮子乖乖站在婆婆身后,拿余光瞥了眼她家相公,只见他面容平静,眼里带着一种漠视,他……这是完全没将这个二婶放在眼里……
话说当初她过门的时候,家里跟那两位叔叔的关系已经僵到了互不来往的地步,所以这还是她头回见到这个二婶。
村里人说杜家老三给县城里的掌柜做了倒插门的女婿,这老二家的眼馋人家过得好,就撺掇着王老婆子卖了地去城里讨生活。
如今兄弟两个在盈川县里合伙做点小买卖,靠着岳家帮衬似乎过得还不错。
段氏素来是个不安分的,平日最爱捧高踩低,好不容易碰着这样的机会,怎么会轻轻放过?
她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晃得腕上两只银镯子叮当作响,呵呵笑道:“哪儿能啊?我一个当长辈的哪会跟个孩子计较。”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杜乐娘道:“哎哟,这是乐娘呀,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这姑娘家大了就得学规矩。你玉英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会管家了,街坊邻居没有一个不夸的。”
杜乐娘哼哼两声没有理她,倒是孟氏心平气和地笑道:“二弟妹是回来给咱爹上香的吧?咱爹的坟在那棵松树边上,你们可别烧错了香,回头祖宗怪罪。哦,对了,弟妹身上这身衣裳新做的吧,可仔细着,山上刺多”
段氏眼角抽了抽,还想再说两句,听见自家男人在山坡上吼道:“你这婆娘还在后面磨磨蹭蹭做什么?快上来认认咱爹是哪座坟。”
噗,哈哈。宋宁真的不想笑的,除非实在忍不住了。原来她这个婆婆不是不会吵架,只是平日不稀得跟人吵。
翌日一早,孟氏把宋宁叫到跟前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三娘,你和大郎一块儿回娘家去瞧瞧你爹娘吧。这些钱都是你这些日子给娘的,娘一个铜板都没动,全都给你攒着。”
婆婆这是叫自己拿着钱去补贴娘家?
宋宁坚决不肯要,劝道:“娘,我给您的您就留着自己花。我要是拿钱回去,我爹又该骂我不懂事了。”
孟氏犹豫再三,点头道:“那……那娘先替你攒着。哦,对了,别忘了把你前些日子做的腌肉腊肠给亲家公带回去。”
临行前孟氏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大郎啊,这是你成亲后头一回陪三娘回娘家,可别急着回来,多陪陪你岳父岳母。”
杜蘅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宋宁回头眉眼弯弯地看他,只见他左手拎着腌肉、腊肠,右手拎着一篮子鸡蛋,跟他那张精致俊美的面孔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