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玩命的爱好之后,尹泽川隔三差五就会开发一个不需要玩命的新爱好。好几年前有段时间尹泽川玩赌石,倒也不图赌出什么,好东西他家多得是,纯粹就是好玩而已。然而架不住运气绝顶,竟然只花几十万开出一方极品帝王绿。后来那料子尹泽川给父母一人一块,给徐翊白一块,自己打了个扳指戴着,又打了几个小物件送人。
明澈趴在徐翊白怀里听到这段,抬头问他,“那料子很贵么?”
徐翊白道:“估价不低,有价无市。我以为他那点东西早分没了,没想到还能剩下俩核桃那么大。”
第二位访客是徐翊然,同尹泽川一样出现得让明澈毫无准备。徐翊白刚在客厅泡好茶,香气袅袅,明澈被熏得昏昏欲睡,枕着徐翊白的大腿打呵欠。门锁发出提示音,大门打开,明澈依然闭眼假寐,以为是阿姨送菜过来。
直到沙发后头有人叫了声,“哥。”
明澈噌地爬起来坐直,那点瞌睡全然吓醒。徐翊然也没料到徐翊白身边有人,傻眼三秒,忽然拍腿一乐,不见外地招呼,“哟,嫂子?”
明澈拿手背蹭蹭嘴角——还好,没有口水——又狼狈地捋捋头发,努力保持聊胜于无的端庄,“……别乱叫。”
徐翊然就跟没听见这话似的,笑容咧得更灿烂了,紧赶两步过来坐下,好奇地盯着明澈猛瞧,“哥你说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看我这多失礼,空手来的,也没给嫂子带个见面礼。”
又熟络地跟明澈自我介绍,“我是徐翊然,是徐翊白的弟弟,”停顿一下,又补充道:“亲弟弟。”
徐翊白冷冷瞥他,倒了杯茶,“你哪次来不是空手来?”
“这能一样吗!”徐翊然叫道:“见我嫂子能和见你一样?”
徐翊白淡然将茶杯往徐翊然的方向挪了挪,“怎么都当爸爸的人了,还这么不着四六?”
徐翊然家女儿刚刚半岁,粉粉嫩嫩白面团似的,每天乐呵呵地好哄,吃了睡睡了吃,尚未到需要徐翊然以身作则的时候。一提及自家宝贝,徐翊然的满面春风更是藏都藏不住,兴致盎然,顾盼神飞,“哥,要我说你也该抓紧时间了,就你这年龄哪怕现在马不停蹄准备当爹,等孩子生出来你都算老来得子。”
徐翊白没给面子,直接把天聊死,“我不喜欢小孩。”
徐翊然轻浮地瞥他一眼,显然不信,“得了吧。你不挺喜欢你侄女么。”
明澈嫌自己多余,也不想碍着这俩人哥俩好,遂找个借口遁了,起身之后听见徐翊白在她身后回呛徐翊然,“看你小时候就够呛。你小时候多烦人。”
徐翊然不信,大言不惭,“我小时候你多喜欢我啊!第一次见面你就给我带了个汽车模型,但是被我妈扔了,烦。”
徐翊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公司出了点事,等着徐翊白捞他,这才巴巴地过来抱他哥大腿。等这大腿抱得牢靠,徐翊然满意而归,明澈恼怒地跟徐翊白算账,说要是有客人你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躲起来啊。
徐翊白看着明澈炸毛,越看越觉得好笑,平日那点端正严肃消失殆尽,还捏她的脸逗她,“怎么,明检怕见人?”
明澈拍开徐翊白的手,想再发火,可看见徐翊白那双俊美含笑的眼睛就又生不起气来,只得憋屈地闷声抱怨,“多尴尬啊。”
“好了好了,”徐翊白揉揉明澈的头发,“以后提前跟你说——明天下午就有人来。”
徐翊白与客人约的时间在周日下午两点,明澈盘算这时间不错,够她和徐翊白吃完午饭再休息一会,刚好。哪知等十一点多明澈饿了,拽着徐翊白去厨房,明澈正切着芦笋,忽然门铃声响。
徐翊白起身开门,还问明澈,“你买东西了?”
明澈说没有。
站在岛台之后无法直接看到门口,大门打开,还未见人,明澈先闻一道娇柔成熟的女人声线,“忽然想吃之前你带我去过的那家店的鳗鱼饭,就打包了带过来。你还没吃午饭吧,正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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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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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翊白后退几步,让出一点位置,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你来太早了。”
日光澄明透亮,将门厅照射如一副油画。明澈遥遥看着,徐翊白恰好站在黄金分割线,而后一袭火焰般的红裙自画框边缘入内,同徐翊白站在一处。
来者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皮肤白皙,烈焰红唇,及腰长发的每一个卷都精细得跟假发一样。直觉告诉明澈她或许与徐翊白同龄,只是保养得好罢了。女人环顾一圈,想找地方放下餐盒,刹那之间与明澈对视,先是微愣,而后大方一笑,嗔怪徐翊白道:“上午有客人,你也不早告诉我。”
徐翊白转头对明澈说:“你先上楼。”
明澈站着没动。
屋中寂静,三方一时互成犄角。徐翊白见明澈不挪地方,走到明澈身前低声哄她,“先上楼去,好不好?”
徐翊白走的这段距离不远不近,明澈的视线却始终没有放在他身上。实际上明澈一直在与那个女人对视。那女人笑得从容大方,眼里却像藏了根刺,刺得明澈浑身不舒服。明澈虽不喜欢见人,但也不怕见人——要是真怯场还怎么上法庭——昨天见尹泽川与徐翊然,明澈只是被他们调笑得怕羞想躲,最好躲到徐翊白身后,等人走后跟徐翊白撒娇才好。然而面对这个女人,明澈并不躲避,目光交汇如同宣战,战场上容不得逃兵。
明澈将视线收了回来,在女人看不见的角度伸出手指,勾着徐翊白的睡袍腰带拽了拽,嘴唇一撅,委屈似的,一双眼睛亮得泛出水光。
“那是你前女友么?”
语调又绵又软,像是被欺负了。徐翊白攥着明澈的手轻轻一握,略侧过脸要往后看,却没真的回头,“怎么?”
“她打量我。”明澈的模样更委屈了,告状一样,仿佛女人的打量不是打量,是把刮骨刀子。
徐翊白伸出手指在明澈掌心勾了两下,“我们有事要谈,不会很久。”
明澈这才上楼,而且是走楼梯上去的。楼梯走到一半,明澈回望,那女人也恰好望上来,明澈对她笑了笑。在徐翊白看不见的时候不需要故意示弱故作委屈,明澈这次笑得如同胜利者,如同刚赢了一场由徐翊白审判的官司,舒爽。
——其实仔细想来,也没那么舒爽。
那女人并未被明澈惹恼,只当徐翊白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开启战局却能优雅地全身而退,本身就是一种无可匹敌的从容。明澈进了书房,磨墨,蘸墨,等铺好了纸提起了笔,才发觉并不知道该写什么。
写法条显得特别没有才情,僵硬如同司法机器,于是明澈决定效仿赵问松,写赵问松上次写过的那句。只是这几个字并不好写,一气呵成呵得乱七八糟,明澈团了废纸扔到一边,改为逐字练习。
不过十来分钟,门外响起脚步声。明澈强迫自己不要抬头,手腕悬空,专注运笔。“踏”字结构容易掌握,“花”却没那么容易,明澈一连写了好多遍,只觉越写越难看。
徐翊白进门,走到明澈身后站定,一言不发,看她写字。明澈如芒在背,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很酸,干脆闭嘴。
徐翊白率先打破沉默,“想什么呢?”
明澈心说没想什么,只是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契机莫名其妙地审视一番她与徐翊白的关系。之前有段时间明澈觉得徐翊白把她当情人,刚才她却忽然清醒意识到,情人至少有个“情”,而他们不过炮友——但凡徐翊白对她表露过几分心意,面对那女人时她也不会如此没有底气。
没底气,输不起,所以才非要争个面上得意,那模样特难看。
只是既然徐翊白问了,明澈到嘴边的话就没忍住,“背那么贵的包,头发打理还得那么好看,她老公一定很有钱吧?”
徐翊白短促地笑了声,“当然。”
明澈停笔,小声咕哝,“等我到她那个年纪,要是也有那么好看就好了。”
这话是真心的。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容颜永驻。
徐翊白问道:“你知道她多大年纪么?”
明澈想都没想就答,“不得跟你差不多?”
这话说得语气不善,费了半天劲掩饰的情绪终究还是没藏住。徐翊白伸手搂明澈的腰,俯身贴耳问她,“吃醋了?”
吃醋这事也讲究身份,要是真能吃上一口醋,酸里也兑着甜。可若吃不上还要强吃,那就是硬灌冰醋酸,自讨苦吃。明澈别扭地扭扭肩膀,试图挣开徐翊白圈出的囹圄,“让开,你挡光了。”
做个理智的人其实很没趣,幻想的泡泡一旦被戳破,现实就砰地一声暴露出来,连做个美梦都很难。明澈不由想起昨天徐翊白跟她说尹泽川买核桃树,说尹泽川赌石,桩桩件件趣味横生——徐翊白可能永远都不会对他的朋友这般说起她。想来这事也怪不得徐翊白,她这人乏善可陈,徐翊白对她也不见得多了解,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明澈依然忍不住琢磨,她和徐翊白究竟差在哪里?
要说最大的差距在于经济基础,这经济基础也与年龄息息相关,差着好几个代沟的年龄,势必落后一截。明澈本想,如果她和徐翊白相遇时都是二十出头,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可转念再想,倘若他们都在那个年纪,以他俩的个性相撞,必然得有伤亡。这就像从前明澈看《泰坦尼克号》时忍不住揣摩,如果故事发生时露丝哪怕再大那么一岁,会不会结局完全不同,会不会露丝看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压根不把杰克放在眼里。说来说去,还是从前教育宋星瀚的那句:世间一切事情,都是恰好而已。
徐翊白将明澈搂得更紧,宽阔胸膛将整个纤瘦后背都密不透风地紧贴遮挡,气息落在耳畔,似吻一般,“囡囡不高兴了。”
明澈没将身后的人推开,却也未像以往那般在与他的亲昵中感受出微妙的战栗感,睫毛低垂,无精打采,“你接案子,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又不是你竞争对手。”
旧情人确实给徐翊白送来一桩大生意。以徐翊白的名声地位,风险代理费顶格收取,赢下官司能拿九位数。没人会和钱过不去,没钱也不代表清高,像明澈从年头忙活到年尾,一年也忙活不出徐翊白一辆车上四个轱辘。
手臂松开几分。徐翊白未再与明澈贴得那般近,声音低而平稳,如同念诵法条,“你如果想说什么,你可以说;你如果想问什么,你也可以问。”
明澈歪头想了想,还真有想问他的。
“‘花’字怎么写好看?”明澈将手中的笔略微提起,等徐翊白接过。“我越写越丑。”
徐翊白握住明澈手背,不顾对方初时的微妙抵抗,不由分说带着她的手,将浓墨重重落到宣纸上。字迹筋骨舒展,潇洒磅礴,似花,也似剑。
知道明澈问不出什么,徐翊白轻轻一叹,主动说明,“我们两个那是十多年前的事,现在人家孩子都上初中了。”
明澈心里一悸,也说不上此时是个什么心情——谈不上为徐翊白的解释高兴,也并没有假想敌落空的庆幸。但这种情绪应该是正面的,刚才紧绷许久的呼吸总算畅快几分。
呼吸虽畅快,嘴还是硬的。明澈模仿徐翊白的字迹又写一遍,故作云淡风轻的洒脱模样,“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徐律艳声在外,过尽千帆,要是每天都把千帆挨个数一遍,还活不活了?”
一字写毕,身后的手臂骤然又缠上来,与坚实胸膛圈出狭小一方空间,将明澈禁锢其中。明澈怕墨蹭到衣服,放下毛笔,别扭地小小挣扎一下,你干什么……”
“我现在只有你。”
这话猝不及防。明澈此时看不到徐翊白的眼神,只嚼味这话,从用词,到口吻,好像总有些隐秘情绪呼之欲出,让明澈心慌、紧张,手心浸了一层薄汗。
明澈立刻不挣了,停顿几秒,小声反驳,“你可别赖上我。外头多得是年轻小男孩排着队等我翻牌子,我还得对你负责怎么?”
“少来。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一摸你,你僵硬成什么样子?”抬杠的话徐翊白压根没信,掰着明澈的肩膀硬将她转了个身,“你胆子也挺大,我给你时间让你跑你都不跑。现在想跑?晚了。”
明澈被臊得满脸通红,难得一言不发,不置可否。好在此时徐翊白几乎是将她按在桌上,比她高出太多,因而幸免了尴尬对视。只是经徐翊白说起明澈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晚徐翊白忽然说去洗澡是想让她逃跑。人性多面,流氓和君子甚至没有一线之隔,共同体罢了。
徐翊白俯身与明澈接吻,一手固定她的后脑,一手缓慢轻柔地拽开睡袍。柔软光滑的丝绸落在红木桌面,冰凉空气激得明澈战栗,明澈伸手格着徐翊白的胸膛,却并未试图用力推开,“你的伤……”
“同居”这段时日以来两人什么都没做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纯洁多了。明澈一直惦记徐翊白伤还未好,只要一见这老男人眼神不对,就立刻撒腿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瞬没影。
“不碍事。”徐翊白潦草回答,低头加深先前的吻。
明澈虽半坐着桌沿,却总觉得身体落不到实处,全身上下都靠徐翊白捞着,才能勉力支撑。桌上不比床上,怎么都别扭,可兴致来了哪还顾得上换地方。亮到近乎发白的阳光在明澈背上勾勒出一道金边,明澈闭上眼睛,手臂环住徐翊白腰际,认命地想,算了,随他吧。
“宝宝,”粗重呼吸落在明澈颊边,徐翊白将吻松开,与她抵着额头,低声唤她。“给我生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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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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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在明澈听来并不属于“诉求”,而是算作“情话”,就像法庭上说要对方一个态度,谁认真谁就输了。你要真给个态度,对方就会再要个赔偿,归根结底,“态度”俩字就不是什么认真的话。何况男人大抵相似,野生动物似的酷爱宣示主权,管生不管养,管杀不管埋。
明澈与徐翊白贴着鼻尖,既亲昵又清醒,“你不是不喜欢小孩么?”
徐翊白眉心一拧,显然对这回答并不满意,“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小孩?”
“就昨天,你跟你弟弟说的。”
有理有据,就差拿个录音为证。越理智的女人越扎手,什么话都冲不昏头,要是时时都像开庭一样思维清楚逻辑清晰,倒还不如别那么多话。徐翊白伸手将明澈牢牢按住,想着红木桌面质地坚硬,遂未将人整个放倒,只压在怀里,如同拥抱一把锋利锃亮的刀。
情|事行至末尾,明澈分神琢磨应该尽快找房子搬走,不然隔三差五在徐翊白家遭遇访客,终究不是那么回事。身侧的桌上轻微哗啦一响,明澈没注意那是什么动静,随后徐翊白自盒中拿了个东西,小巧,冰凉,正正按在她的尾椎骨上。
那温度激得明澈一颤,差点叫出声。
徐翊白在她身上钤了一枚私印,朱红洒金,如同标注私人物品。
访客带来的鳗鱼饭仍留在楼下,徐翊白并未与她共进午餐。明澈知道以后,欢欣雀跃拽着徐翊白下楼,“正好不用做饭了。我看看这鳗鱼饭是得多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