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是墨玉的声音,衡芜问他:“我这是怎么了?”
“余溪把您扛回来,说让我看好您,不能让您乱跑。”墨玉小声说。
尽管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余溪与爹爹之间关系那么好,还要绑着爹爹,一定是有她的道理。
说话间,躺在床上的人念了几句咒便解开了手脚和眼睛上的束缚,适应了一下眼前的光亮,从床上坐起,除了少年之外,不见有旁人。
他站起身来,墨玉紧张的喊了句:“爹爹,余溪说您不能乱走。”
“余溪呢?”衡芜反问。
墨玉懵懂答:“她出去了,好像是上了第二层……只说是去杀人,不知道是去杀谁。”越说声音越小,心里也是觉得害怕。
衡芜心道不好,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未干的血迹,分明是他伤她极重。这时候不先养伤,竟然上去和人打斗。
但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皇甫奕死在了他们手中,魔尊若是发现,手中第一魔使被他们所杀,一定会派更多人前来绞杀他们,余溪又不是会屈从于人的性格,定然不会服气,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短暂思考过后,他俯身对少年道:“墨玉,你先待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找余溪,等安全了,我再回来接你。”
墨玉抬起头来,急切道:“我想和爹爹一起去。”
“上面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我恐怕顾不上你。”衡芜面露愁容,很快又微笑着对他说,“你放心,我们会安全回来的,一定不会抛下你。”
墨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下头,答应下来。
“乖。”衡芜摸摸他的头,转身关上门,又将房屋外的结界加固一层,才飞身上第二层。
第二层距离第三层并不遥远,在第二层的边缘落地,衡芜愣在了原地。
眼前繁华的长街上躺了数不清的尸首,道路两侧的房屋牌匾被打斗波及,被震碎打断了不少,窗户纸上洒满鲜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长街尽头的边缘还站着十几个人,他快步飞过去,就近找了个人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那人吓了一跳,捂住胸口的伤,抬头见来人面生,警惕问:“你又是谁?”
“我问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衡芜有些没耐心,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严肃狠厉的眼神镇住了那人,似乎是顾忌着自己身上有伤,再经不起一顿打斗,只得告知他:“一个疯女人命都不要了,竟然敢去挑战尊上,还打死了这么多人。”
听到他说这番话,不远处有几人回过头,表情凝重。
“万魔窟安宁了几百年,少见她这么莽撞的魔修,就算她有命从尊上手中活下来,只怕也要被魔气吞噬,变成个行尸走肉了。”
“有这本事为何不去做个魔使,挑战尊上对她有什么好处,只会把万魔窟搅得一团乱,让咱们这些无辜人跟着受苦。”
“就是,真不知她脑子搭错了哪根筋,自己送死还要让我们开道。”
即便已经亲眼见识过少女的能力,侥幸从她手中活了下来,站在死去众人的尸身旁,他们依旧不肯服软。
万魔窟几百年来未曾变过,魔尊就是这里的定海神针,不知好歹的小姑娘就算拼了命,也绝对无法撼动魔尊的地位。
等到这个不安分的少女一死,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仰头凝视最顶层的魔宫,里头隐约传来几声猛烈的撞击,闪烁出术法的光芒。
忽然,魔宫一侧前后冲出两人。
一个眼尖的最先发现,指着那两人喊:“你们快看!”
众人跟着看过去,衡芜也看过。
“是尊上!”
“还有那个小姑娘!”
“都打了一个多时辰了,她竟然还没死?!”
见状,众人逐渐从冷漠看戏到屏气凝神,见两道身影如疾风闪电般迅速交手又迅速分开,动作快到几乎用眼睛看不清两人的身影。
少女打穿了整个第二层后又与魔尊交手,即使如此,仍坚持到现在都不见颓势。
比起少女强大的力量,众人更加关注魔尊的状态,几百年间,几乎没有挑战过尊上的权威者登上过顶层的魔宫,即便有那么几个想要挑战魔尊的人,也都被魔使杀死在了半路。
如今魔尊被缠,三位魔使竟无一人出手,魔尊与少女的对抗似乎并不轻松,甚至有些乏力。
惊诧见,有人呢喃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半空之中,余溪喘着粗气,侧过脸去吐了口血。
“现在认输,本座还能饶你一命。”魔尊粗厚的嗓音叫人听了心里格外烦躁。
抬眼看他那张因魔气侵蚀而变的紫黑的脸,余溪冷笑一声,“你也没那么强嘛,做了几百年的魔尊,想来修为应该快要突破化神了才对,怎么如今还是元婴期,迟迟不敢突破,是也怕成魔会跌入万丈深渊吗。”
“巧言令色。”魔尊脸色变得更黑。
“哈哈哈,被我说中了啊。”余溪欢快的笑了起来。
真是好笑,即便成了万魔之首也会怕死,理所应当的独自占据魔气最稀薄的顶层,不顾底层人的死活。
被她点中痛处,魔尊爆发出体内的魔气幻化成一条黑蛟向她冲来,“去死吧!”
如此大范围的攻击,逃的再快也躲不掉,余溪极速的反应,正对着黑蛟腹部的魔尊的真身将剑飞出去,自己接下攻击的同时,长剑也刺穿魔尊的腹部。
飞回手里的剑上沾满了腥气的血,因为常年遭受魔气侵蚀,魔尊身体中淤积了太多污秽,血液都变成黑色。
余溪嫌弃的擦了擦剑柄,很快,体内被攻击打碎五脏六腑的疼痛反了上来,她隐忍的咬着牙,额头上冷汗直冒,嘴角流下一抹嫣红。
不愧是魔尊,真厉害啊。
自己的修为已经逼近元婴,但与同在元婴期的魔尊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忍受痛苦之时,忽然感到身下飞来一道熟悉的气息,她下意识飞身躲开,转头余光迅速瞥见一抹白色身影。
他抬手打出一道水诀,巨大的水龙涌向正对面的魔尊。
余溪大惊,反手在他面前落下一道屏障,对他大喊:“阿芜,不要再动手了!”
魔气不会侵蚀她的身体,但衡芜不行。
在第三层的时候,他就因为救她而使用魔气,失去神智,如果再来这么一回,只怕他也要被魔气侵蚀,像眼前这位魔尊一样,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修为越高,被魔气侵蚀的速度越快,她一点都不敢赌,甚至不能确定,眼前的衡芜究竟还是不是清醒的。
很快,她从疼痛感中暂时抽身,站在极高处向下望进红的深邃的极乐天。
那里是整个万魔窟的最底层,曾经孕育出降世魔头的极恶之海,笼罩着极其浓郁的魔气,其中没有活物能够生存。
拼一下吧。
她把心一横,反手丢掉了问情,上前与魔尊近身打斗,被水龙穿身而过,魔尊此刻力量消耗极大,竟与余溪打了个不上不下。
一时不觉察,魔尊手脚被缚,身上缠满束缚的咒法,符语缠了一圈又一圈,他发现少女招式不对,不断挣扎,崩开了束缚,又迅速打散符语。
眼见他就要解开束缚,余溪也快要力竭,不得以近身再施术法,这一次,她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身体极速下坠。
等魔尊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的时候,两人已经几乎要触到水面了。
一声巨响,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两人掉进了极乐天中,溅起巨大的波浪,血红的海水波动着席卷了整个第七层,万魔窟的魔气涌动起来,积压在底层,浓郁到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魔尊整扎着浮上水面,身躯在学海中浮沉,吼叫着骂了一声:“无耻之徒!”
余溪从水中冒了个头出来,畅快地笑着说:“论无耻还是你无耻,规矩是你定的,只要能赢,你管我用什么手段。”
此地魔气太盛,不断从皮肤从七窍中往身体中渗透。
魔尊忍住撞进血海中的疼,一刻不敢耽误,要从水中往上飞离。
他刚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脚下深不见底的血海中便伸出数不清的红影,如柔软无形的触//手缠住他的身体,将他拉着往更深处拽。
亲眼见着魔尊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恐再到极度的痛苦,尖叫的声音淹没在水中,他整个人都被拖进了极乐天中。
余溪心中一惊,她只是想用这里无孔不入的魔气逼魔尊收敛招式,没想到水下会有东西。
很快,那些红而半透明的的触//手也缠在了她身上,将她拖进了水中。
她亲眼见着比她沉的更深的魔尊在水中失去了意识,双眼无神的睁着,身躯如同死去一般,周身被触//手环绕,从四肢的末端开始,身体逐渐变成血色的液体,一点一滴,融进血海中,成为这深红色的一部分。
与其说红色的触//手是水中的生灵,不如说这些东西本就是血海的化身,拖人沉沦,将人的执念、恐惧、欲//望吸纳进其中,让人成为魔气本身。
余溪在水中呼吸着,可以感受到无数邪念从她身躯中流淌而过。
对金钱的执念,对爱的欲//望,对死亡的恐惧,对权力的渴求……
嫉妒、痛恨、暴怒、贪婪、麻木……
似乎身体不再是身体,已经成为了装满邪念的容器,那些不属于她的思想侵袭而来,不断的敲击着她的理智,诱她放弃一切,进入血海之中。
不要,这些我都不要。
余溪在心里默念,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些邪念都不是她的,即便在身体中流过,也是一边进一边出,丝毫影响不到她的神志清醒。
“你不想和爱人永结同好,白头偕老吗?”一个声音在脑中诱惑她。
不要。
余溪拒绝的很干脆。
“只要你想,你可以拥有这世间最纯粹的爱,这里有你所要的一切。”那声音媚转如丝,声线不断变化,逐渐与衡芜的声线重合。
“我什么都不想要。”余溪轻笑着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你许给我的承诺也是假的,我怎么会去相信一个骗子。”
一时间听不懂这从未听过的想法,良久,血海才问:“那什么是真的。”
“只有我的心是真的。”她坚定道。
她会顺遂自己的心意,但那是凭借她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听这些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邪念撺掇她放弃自己。
……
少女与魔尊的下坠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在第二层旁观的众人看的目瞪口呆,齐齐地低下视线注视波澜未平的海面。
余光瞥见一道白色的流星向下坠落。
感知到极乐天中极度不稳定的强大魔气,衡芜停在了第七层,脚下的土地早被血海打湿了一层,双脚踏上去,鞋底立马踩上红色的液体。
他强大的修为导致自己对魔气的感知极为敏感,几道呼吸的间隙,已然头晕眼花,头脑中响起了一道又一道声音。
“她已经死了,我要为她殉葬。”
“不,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的。”
“她说过会和我永远在一起,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又要离开我?”
“她为什么不让我帮她,是不是觉得我是累赘,是不是因为我伤害了她,所以,她不再爱我了……”
“如果余溪死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危害世间。”
几道声音不断在脑中纠缠,紧紧的缠绕住他的理智,绷紧他的心弦,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依靠最本能的执念的驱使——
他走向了水边。
脚面磨进水中,在他看不到的脚下,水面上长起了红色的触//手,缓缓地缠绕住他的脚面,不断向上延伸。
不远处,一道魔气打了过来,将触//手斩断,波澜的水声中掺杂着少女的咳嗽声。
衡芜猛然回过神来,看向魔气打来的方向,被血水染红衣裳的少女从水中爬了上来,大口呼吸着空气,跪在浅水处,猛烈的咳嗽,咳出几口水。
“呼……呼……”
“余溪!”衡芜眼睛一亮,往她身边跑去,俯身将人从水中抱了出来。
“阿芜,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余溪大口的喘着气,擦擦脸上的血水,看他神色紧张,关心问,“你现在清醒了?”
一想到阿芜捅了她一下,现在还有些后怕。
虽然她身体恢复的挺快,但被结结实实地捅那么一下还是很疼的。
衡芜把人抱上地面,雪白的衣裳在行走间被她身上流下来的血水给洇透了。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停在稍微安全些的高处,低下脸来,一双深红色的眸子深深的凝视她的眉眼,似乎要望进她灵魂深处。
被他这样盯着,余溪感觉有些害羞。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阿芜这眼神,又深情又炽热,像是要吃人。
就是真要吃人,她也逃不掉了。
打了大半天,手指都僵了。浑身的骨头都断了一遍后长好,然后又断了一遍,五脏六腑不知道被打碎多少次了,即使很快就长好,那种疼痛的呕吐感也足以折磨的她昏迷不醒。
坚持到现在,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往身侧一躺,仰头靠上了衡芜宽厚的肩膀,身体松懈下来,半垂眼帘,慵懒的吐出一声痛呼。
感觉这动作似曾相识。不由得轻笑一声,虚弱道:“还记得当时跟你开玩笑,说是等你好了,也让你这样抱着……”
话未说完,字句便被堵在了口中。
美人的柔软的唇压下来,那力道本该很温柔,却在浑身无力的她身上使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感觉。
呼吸之间,余溪感觉舌头都被搅酸了,本想回应一下他的爱意,双手却疼的抬不起来,只能“娇羞”着闭上眼睛,专注地在唇齿间与他交//缠,吻他的唇,挑他的舍。
他的身体有些发抖,好像很不安,很害怕,只能不断的抱紧她,加深这个吻,来安定他的心。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喘息的间隙,她不断的安抚他。
自己方才做的的确有些过火,要不是她心智坚定,这会儿可能早就沉进海里去了。
方才,她亲眼看到衡芜心智紊乱,似乎被血海引诱着要给给她“殉葬”。
她怎么舍得呢?
就算她真的死了,也不希望阿芜进到这汪极恶的血海中。
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余溪抬起手来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咱们上去吧,还有残局没收拾呢。”
只死了一个领头的,和一大群不安分的,第二层仍旧活着不少有修为的魔修和深藏不露的大魔。
她要一鼓作气,彻底改变这里的局势,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嗯。”衡芜知晓她的用意,抱她飞回魔宫,放她站在地上,为她整了整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