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愿意做这种事，可是自称是他姑姑的皇后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他身上流着的是霍家人的血液，霍家人天生就会指挥千军万马，因此凌长安也一定可以。
凌长安没办法，只好被迫同意，他对白虎军一无所知，一切事由都有江平等几位白虎军老将处理，不过他看出相比自己，江平更愿意相信卫霄，可是卫霄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他不相信他。
“将军，水已经好了，可以沐浴了。”
“嗯。”
凌长安起身，越过小兵，转身进了幕帘之后，幕帘后热气氤氲，但是除了泡在浴桶中的凌长安没有一个人，这是他的习惯，自从他懂事以后，洗澡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任何仆人留在这里。
只有躺在热水中，他的身体才能得到放松。
两刻钟后，他换好干净的衣服重新走出来，令他没想到的是，给他送水的小兵竟然还没走，见到凌长安洗好澡，小兵又端过来一杯热茶，递给凌长安，他走过来时两边肩膀明显不正常，左脚微瘸。
凌长安接下茶，喝了一口，感觉到有些微苦，他砸了咂舌：“小武，这是什么？”
叫做小武的跛脚士兵笑的有些腼腆，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将军，这是安神茶，我见到您这几天都没睡好，所以去找了军医请他配了这些茶。”
茶杯烫得他的手心发热，凌长安得心里也开始暖起来，他阴郁的脸上难得扬起了嘴角：“谢谢。”
小武挠挠头：“将军，您，您别谢我。要不是您，我肯定在军中留不下，我岳父肯定会嫌弃我的。”
“你已经娶妻了？”
原本凌长安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不知为何，他今天竟然突然对小武的生活感兴趣起来。小武笑道：“是啊，不过我家里很穷，我岳父一直不待见我，可是我娘子一直愿意在我身边。本来我瘸了之后该退出白虎军的，要不是将军您留下我，我肯定只能回家种田去了。”
小武对凌长安是真心感激，他虽然不动将军为什么不高兴，可是他觉得那是将军太关心战情了，而将军愿意留下他，他十分感激凌长安，他愿意追随将军，甚至为他而死。
他沉默了一下，好奇道：“将军，您为什么会留下我啊，我什么都不会，腿也废了——”
凌长安喃喃道：“或许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什么？”
“没什么，我要睡了，你下去吧。”
“是。”小武点点头，又往炭盆里多放了几块碳，确保热度不会很快停下，又多给凌长安拿了一床被子，临走前他朝凌长安道：“将军，您要是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门口守着。”
“好。”
凌长安重新躺回了床上，在混乱的思绪中陷入了睡梦中。
三日后，白虎军守在峡口，等待着西夏军的进攻。凌长安则稳坐中军帐，等待着捷报传来，然而等了两个时辰后，传来的并不是捷报，而是一个噩耗。
西夏军来了。
西夏大军真的从樊云山上绕了一圈，没有从峡口攻入，反而攻入了他们的大本营。
大本营余下的士兵立刻慌作一团，被其他副将叫起来着拿起长枪和剑进行攻击。可是留在这里的白虎军大多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更别提西夏军山呼海啸一般的涌来，于是他们慌了。
凌长安问：“江平？世子？”
“将军，江副将和世子被您派去峡谷了。”
“派人把他们叫回来。”
“是。”
耳边传来厮杀搏斗的声音，小武一瘸一拐跑进了帐篷：“将军，咱们快离开这里。”
他上前要扶住凌长安的胳膊，凌长安本想甩开他的手，可是他的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不由自主跟着小武一起冲出帐篷。
凌长安一出帐篷，眼前瞬间多出一道红光，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脸上流下，浓重的铁锈味攥紧他的鼻尖，那是血，倒在他眼前的那个士兵的血。
“阿龙，唉，将军，咱们快走。”小武只能喊出那个士兵的名字，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能做的只有保护将军快离开。
两个人踏过无数尸骸，凌长安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战场，以及他第一次见到了凶残著称的西夏士兵，他们拿着长矛，狞笑着捅穿白虎军士兵的身体，然后直到血肉模糊时才停手。
那个被捅穿的士兵倒在地上，凌长安看到了他的脸，他是守在他帐篷的几个护卫之一，平时说话时是个结巴，凌长安听说他想攒够了钱就去寺里拜佛求圣水治疗自己的结巴，可是现在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那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全都没了。凌长安有些反胃，他开始干呕起来。小武还记得关心他的情况：“将军，您没事吧？坚持住。”
“我没事，快走。”凌长安感觉自己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跟着小武离开这里。
西夏军队闯进中军帐，却没有看到帐篷里有任何一个身影。
“云将军，那个霍长安不在这里。”
细封云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个胆小鬼，连霍云起一根手指都不如，听见他姓霍，简直污了我的耳朵。”
不过要是霍云起真的在这里，恐怕他们这一次不仅不会得逞，反而会铩羽而归，所以细封云还是很友善地评价了凌长安：“他不是个好将军，确实我们西夏大军的好伙伴，不是吗？”
“将军说的是。”
“将军，我们在外面发现了有人穿着将军铠甲，那个人估计就是白虎军的将领。”
细封云眼前一亮：“快追，要活的，活捉白虎军将领，大哥可得好好地夸奖我。”
西夏军立刻追捕其他顽强抵抗的齐国士兵，并且要活捉白虎军将领。
“他往那边跑了，快追！”
一阵脚步声跑过，凌长安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呼出一口气，仿佛他只要一动，就会立刻被大军发现。眼见一队西夏军跑过去，凌长安这才敢从木桶中钻出来，他的身上没有盔甲，有的只是一件灰褐色的绸衣。
就在刚才，小武为了保护他，坚持和凌长安互换了衣服，穿着那身银光闪闪的新盔甲跑出去，吸引了西夏士兵的注意力，帮助凌长安拖延时间。
凌长安发现周围没有人，赶紧从桶里出来，他准备跑的时候，正好和细封云对上了双眼，就在两人视线相对的一刹那，凌长安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他立刻飞奔跑朝着相反方向跑出去。
细封云呆滞了一瞬，转头问身边的士兵：“他是谁？”
身边的士兵一愣，随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肯定不是西夏人。”
细封云又问：“那个霍长安抓住了吗？”
“刚才派人追了。”
“把从咱们眼前跑了的那个男人也抓住。”细封云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两侧编起来乌黑发亮的发辫不断甩动着：“我怀疑，他才是那个姓霍的。”
凌长安身体虚弱，就算小武替他做诱饵勾引走了大部分西夏士兵，可是剩下的士兵也不好对付，他根本不会武功，而且一眼就能被对方发现不是西夏人，凭西夏人的野蛮与凶残，一定会把他直接杀了。
可他实在跑不动了，凌长安跑到一块巨石后面奄奄一息，然而他却并没有摆脱魔鬼的追逐，细封云已经带着弓箭手来了。
“霍将军，我知道你就在石头后面，刚才那个穿盔甲的是你用来引诱我的诱饵吧？”细封云一面让弓箭手准备射击，一面继续道：“只要你乖乖出来，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分毫。”
凌长安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因为周围还有惨叫声在继续，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心动了。
“如果你能保证不再让你手下的士兵伤害我军的士兵，我就同意。”
“呦，没想到霍将军如此爱戴自己的手下。”
这是一句明晃晃的嘲讽，细封云心想，如果他真的珍惜自己手下的士兵，就绝不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让手下人白白送命。
他正准备答应凌长安，不远处穿着盔甲的小武站了起来：“我才是霍将军，他只是个无名的小兵，给不了你们任何承诺。”
出现了两个霍将军，细封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手下人附在他耳边道：“将军，属下在追踪霍将军时，发现他好像是个瘸子。”
“瘸子？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细封云下令：“先把那块石头炸开，然后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反应。”
“是。”
西夏弓箭手开弓扬箭，箭上绑着点燃了引线的炸药，长箭带着弧度准确无误地扎在石头上，轰然一声，石块碎裂，凌长安被爆炸冲到了下来。
小武忍不住喊他：“将军！”
“我没事。”凌长安拍了拍身上的石头碎片，示意小武别担心。
“噢，果然我猜的很准。”细封云笑的像只狐狸：“就算是个窝囊将军，气质也和不同的小兵不同啊。”
锁定了目标，细封云已经决定活捉凌长安，就在此时，长号声忽然响起，两长一短，瞬间响彻整个残破的战场，响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凌长安听到小武欣喜若狂的声音：“来了！大军终于回来了！”
“该死！”细封云本意是活捉凌长安，以凌长安的性命逼退大军，可是现在白虎军主力已到，他们这些人占不了上风，得不到的就该毁掉。
“弓箭手，瞄准霍长安的心脏，不能让他活。”幸亏他有先见之明，抢先让人炸碎了石头，否则他真的要失算了。
神箭手再次拉弓箭头顺着爬起来的凌长安，直至他背后心脏的位置，他屏住呼吸，满弓，收手。
箭矢飞出——
铁制的箭头穿透衣服，扎进肉里，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凌长安感觉不到疼痛，有的只有身后的一声闷哼。
他缓缓转过身，眼前是小武染血的面庞。他看着凌长安，露出了笑容。
“将……军……”
“将军！”
江平带着白虎军终于赶到，见凌长安安然无恙，他立刻率领大军将细封云团团围住。
有士兵想要凑近，然而凌长安什么也感知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武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的话：“将军，小武保护了将军，媳妇……我是大英雄……”
凌长安握着小武的手，早已泣不成声：“小武，你是大英雄，你不能死！”
然而小武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是最后一眼。
厮杀声震天响，细弱的哭泣声早被风尘掩埋。
西夏大军奇袭成功，白虎军折将八百，全军退后十里，大败。
这是边关传回给朝廷的战报，皇上见到这张战报后脸色铁青，立刻派人调北部剩余的白虎军支援，朝臣上书请求更换主将。
皇上数着自己朝中的将令，却根本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这时候众人也都想起霍云起这个人了，宰相谏言道：“请陛下立刻请霍将军回朝，只有他才能率领白虎军取得胜利。”
然而皇上却犹豫了。他曾给过霍云起机会，然而霍云起自己不要，再说如果霍云起成了主帅，那凌长安又该怎么办，霍家的血脉就此混淆，先前的欺君之罪就能当无事发生吗？
这样将皇家威严又置于何地？
皇上再三思索，最终仍是扣下了那本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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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不舍
白虎军首战失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大齐，自然也传到了石头村。
听到这个消息时，霍云起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廉价的布衣被皂角水一泡，盆里清澈的水立刻染上了一层蓝色，染色也是廉价的。
钟翎买肉回来，见霍云起在洗衣服，她立刻放下肉走过去：“将军，你把衣服放下，我来洗吧。”
“已经洗完了。”霍云起把最后一件衣服拧干，把多余的水珠甩出去，然后将衣服晾在前两天加固好的晾衣绳上，一气呵成，展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她帮忙。
钟翎见霍云起动作飞快，只好重新把猪肉拿起来：“那我去做饭了。”
“我来生火。”
霍云起把手擦干，转头又拿着一捆柴火进了厨房。从霍云起的脸上，钟翎看不到任何表情，想起村中的传言，自己身为白虎军副将的责任以及霍云起的心血，她不相信霍云起会无动于衷。
“将军，白虎军战败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他只留下三个字，随后继续沉默着添柴。
钟翎按捺不住，她从来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将军，您就没什么想法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能有什么想法？”
“可是——”
霍云起站起来，钟翎立刻噤了声。她看着霍云起走到自己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菜刀：“钟翎，你先出去吧，饭我来做。”
于是钟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厨房的门被关上。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其他的话，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如果她没有恢复记忆，或者从未加入白虎军，可能她会像其他人一样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可是她还有那么多同僚在边关，还有江平。
钟翎深呼吸一口，她盯着厨房的门，似乎想要看穿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钟翎只能回房睡觉，或许此刻让自己失去意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并且蒙上被子遮住头脸。钟翎本以为她可能睡不着，不过或许是这几日她太累了，她竟然真的睡着了。连霍云起叫她吃饭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霍云起敲了敲门，看着门上糊的纸外漆黑一片，他犹豫片刻，打开了钟翎的房门。
走近床边唤她：“钟翎，该吃饭了。”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钟翎均匀的呼吸声，霍云起看了钟翎沉睡的面容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他站在房门外，摩挲着怀中那块豁口令牌，半晌，他越过厨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了自己的衣服。
他十分镇定地在一刻钟内收拾完了自己的包袱，他再一次想起了钟翎，这些日子他和钟翎相依为命，他也渐渐把钟翎看作是他的家人，可是聚散终有时，这一天就是他要离开的时候。
霍云起把这些日子赚来的大半块碎银放在桌子上，将一张字条压在银块下面。
然后他离开了房间，一开门，一向冷静的霍云起却忽然面带惊讶。
“钟翎，你不是——”
“将军，您这是要去哪儿？”钟翎根本没有理会霍云起的惊讶，开门见山道：“您是不是要去边关，我也要跟您一起去。”
钟翎毫不犹豫地猜出了霍云起的意图，并且像一块大石头一样挡在霍云起面前不准他离开。
霍云起轻叹一声：“钟翎，我是去边关打仗的，刀剑无眼，不能带你一起去。”
“什么刀剑无眼？将军，您别忘了我不仅是清远伯府的大小姐，更是你的副将。”
钟翎挺了挺胸，强调了自己的身份，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拖霍云起的后腿，更是他的左膀右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