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严厉的时候也很严厉,但更多时候是苦口婆心地劝说。
像今天这样,喊着陈忆棉的大名,语气冰冷,可见事态确实有点严重。
周弋没摸明白情势,不好贸然开口,只是站在陈忆棉身前,安抚性地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陈忆棉顿时松口气,感觉稳稳被托住了底。
柴晶:“小弋你是个懂事的,陈忆棉既然把你叫来,你也听一听。”
“我要不是今天去她房间打扫卫生,扫到这张海报,我还真以为她是陪你去买礼物去了。”
被揉得皱巴巴的海报铺在茶几上,被柴晶戳得“笃笃”作响,周弋瞥了一眼,发现是Notte签售会的海报,心下了然。
“刚分完科,她现在这个成绩,一个普一本我都担心她考不考得上,别人暑假都在补习,她说不想补听不懂压力大,好,我没给她报补习班,可也不是这么个玩儿法。”
“暑假一个多月,她看进去几个字,你平时帮她掩护打个哈哈我也没深究,这马上就开学了,她也不想想收个心。”
“为了去这个什么签售会,还骗我?真不知道一天到晚脑袋里想什么。”
周弋:“柴姨,陈忆棉确实是给我买礼……”
“你不用帮她兜着”柴晶难得打断周弋的话,“我虽然不能完全搞懂你们年轻人的潮流,但我自己的女儿我还是了解的。”
“这个n什么的,不就是她最喜欢的那个画画的,要说你们去乐天商场没去这个签售会,我还真不信。”
一直躲在周弋身后的陈忆棉这时候倒是敢出声了,探出一个脑袋来,小声纠正柴晶:“是Notte,意大利语夜晚的意思。”
柴晶气笑了:“还意大利语,一门英语你都没学明白,这会儿教起你妈了。”
“趁着你爸在这,周弋也在,你老老实实跟妈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个书是不是不想读了,你要真说你不想读,我立刻跟你爸找关系,趁早给你转到职高去读,早点出社会工作,也算是个出路。”
“妈——”陈忆棉也知道柴晶一半是气话,可还是有些不高兴,拖长了尾调,语气倒是蛮坚决,“我没说我不想读书。”
“我想读大学的。”
“照你现在这个成绩,你读大学,你读什么大学?啊?人周弋上清华北大,你连个北大青鸟你都读不了。”
陈忆棉:“我不是早就说了嘛……我就想学画画……”
“不行。”
柴晶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想都不要想,这事没得商量。”
周弋见过陈忆棉富有灵气的画,也一直把她对画画的热爱看在眼里,更明白她想学画画绝对不是一句挂在嘴上的口号。
他试探地开口:“柴姨,其实你可以看看陈忆棉的画。”
“对啊对啊,我画得很好的。”
陈忆棉顺着杆就爬,奈何柴晶不为所动。
“这个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的意见不会改变。”
“你根本就没有跟我讨论,你只是单方面地做了决定,根本没考虑我的意见。”
“你现在心智还不成熟,你能有什么好意见?”
柴晶的音量陡然提高,显然是情绪又激动了起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信号。
陈永彬打着哈哈在几人中间踱着步,扶着柴晶的肩膀拍了拍,低声说:“消消气消消气,饭都凉了,要不先吃饭?”
柴晶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吃什么吃!你就知道和稀泥。”
趁着陈叔打圆场,周弋也侧过身小声对陈忆棉示意:“你不要急,别激怒柴姨,慢慢来,先认错。”
僵持了一会儿,陈忆棉死死咬着下唇不吭声,柴晶也一副对她失望透顶不愿再开口的模样。
只剩下周弋和陈永彬面面相觑。
周弋:“阿姨,陈忆棉撒谎确实不对,至于她学习的事,你也不用太担心,下学期开始我就跟陈忆棉在一个班级了,平时我会多督促她。”
“还有两个星期左右就开学了,这段时间我会帮着她梳理一下高一的知识点,顺便带着她一起预习一下高二的课程,想收心还是很快的,我相信她本来也是这么计划的,是吧?”
周弋的手肘轻轻碰了碰陈忆棉,她瞬间回过神来,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嗯…嗯。”
最终还是靠着周弋的优秀方案加信誉保障化解了这次危机。
只是最后,柴晶还是再次提醒了陈忆棉:“我再说一次,我要是下次再发现你不务正业把心思花在画画上,下次就不仅仅是谈话作保证这么简单了,不要逼我采取更严厉的手段。”
陈忆棉虽有不满,但确实也不想再点燃战火,于是木木地答:“我知道了。”
最后周弋还是留在陈家吃了晚饭。
晚饭后,陈忆棉一声不吭像游魂一般游进了房间,周弋的眼神尾随着她进了房间,被关上的房门隔绝在外。
他说:“陈叔柴姨,我去看看陈忆棉去。”
柴晶语气松软了些:“也好,小弋你也多帮阿姨劝劝她。”
“会的。”
周弋走到陈忆棉房门口,敲敲门,房间隔音不好,周弋隐约听见书页急促翻动的声音,于是清了清嗓子小声说:“是我。”
陈忆棉像个蔫了的气球一般给周弋打开门。
周弋一眼就看见她桌上摊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漫画书,等房门关严实了,才压低声音说:“你胆子挺肥。”
“刚被骂就顶风作案。”
陈忆棉做出一个用手堵住耳朵的姿势,不满地瞪他一眼:“你不会也要再念一遍经吧。”
周弋知道她此刻心情不好,蔫头耷脑的,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拉开凳子在她桌前坐下。
陈忆棉不自觉朝他吐苦水:“我真的不明白,学画画怎么就不行了,我如果学画画走艺术生的路子,说不定我还能考上重本呢,为什么画画就是不务正业呢。”
周弋当然也明白。
只是当时在经济并不够发达的江临市江临镇,学艺术显然并不是老师家长眼中的一条正确道路,家长和学校将学艺术妖魔化,总觉得只有埋头苦读凭借五六百分的高考成绩才能搭建起一条通向好前途的桥梁。
“会有说通的一天的。”
“你真觉得会有这么一天吗?”
陈忆棉有些气馁,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
“你希望有这么一天吗?”周弋反问。
“当然,我做梦都想参加艺考。”
“我说的还能不灵验?”
他笑一声,又成了陈忆棉常见的那个永远懒洋洋却永远自信狂傲却令人不生厌的周弋。
“我会帮你说服柴姨的。”
周弋屈起手指在桌上随意地敲了敲,语气笃定而诚挚。
陈忆棉只开了一盏台灯,老式台灯散发出泛黄的灯光,将周弋的脸庞照亮,陈忆棉看见他清澈幽黑的眸子里泛着一点光亮,温温柔柔轻轻浅浅的,连带着他锋利的五官线条都柔和起来。
她有片刻的晃神,将脸转向另一边,闷闷说:“好吧。”
陷入古怪的沉默。
周弋的修长的食指探出,摩挲着陈忆棉漫画书的塑封封面,书角已经卷起一个小卷,他忽地出声:“你之前不是说我的五官很标准,很适合做练习……”
陈忆棉立刻弹坐起来,直勾勾看向他。
要知道之前好说歹说,周弋都不愿意做她的模特。
周弋被她这直白的眼神看得心中升起一点异样的感觉,他白皙修长的食指抬起戳了戳鼻尖,声音压低:“给你5秒钟时间考虑,趁着我还没说我反悔……”
他“悔”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全,陈忆棉快速地从书桌右侧抽屉里掏出一个速写本来,双眼毫不掩饰,表露出对模特的渴望。
“画画画,我画。”
“你这样坐着”陈忆棉丢了速写本,站起身来调整周弋的坐姿,冰凉的手指触到周弋肌肤的一瞬间,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这触感却像是透过他肌肤沉进去,他滚了滚喉结。
“别乱动啊,我要画一会儿,我说能动你才能动。”
周弋忽地长叹一口气:“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陈忆棉翻开速写本,“刷刷”画着框架。
作者有话说:
周弋:有效哄棉 get
对啦,v前随榜更,v后日更哈
第4章 最后的暑假
◎“不然呢?”◎
其实陈忆棉当时对周弋的评价还是保守了一点。
这个人不仅三庭五眼比例极佳,就连身体的比例都好到过分。
才不过16岁,已经长到一米八五,长腿无处安放,被陈忆棉折起一个角度来,帮助她观察衣纹细节。
周弋个子高,但身材匀称,并不是枯瘦型。
但此刻在陈忆棉眼里,他跟她桌上的那个人体模型也没什么区别,纯纯工具人。
她凑近观察他衣服上的褶皱细节。
头发就快贴到周弋鼻尖了,他下意识地往后退,被她发现,她用铅笔抵住他后背,义正言辞:“别乱动。”
“那你倒是离我远点,你头发都要伸进我嘴里了。”
“你这到底是画我呢,还是故意折磨我?”
陈忆棉猛地一抬头,与他四目对视。
她的脸蛋匀净,因为天生白皙,脸颊稍微透着一点粉色都很显眼,她的长发就铺在肩上,直直往下落,有一缕似有若无地触碰着周弋的手背,害他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心里像被挠痒痒一样,也蜷缩起来。
陈忆棉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圆圆的杏眸,占据了整张脸最重要的位置,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此刻她不设防,粗粗瞥过来一眼,水洗过一般的眸子透着一点点茫然,有种天然的呆萌感。
周弋喉头忽然生涩,移开视线。
这回被陈忆棉扶住后脑勺,她一脸正经:“都说了——不要乱动!”
周弋不得不将视线往下移,盯着她房间的木地板发呆。
最后画成的这张速写,周弋只来得及匆匆瞥一眼,还没看清就被陈忆棉关上速写本收了起来。
他戏谑地说:“我还不能看了?”
“对自己的画功一点信心都没有?”
陈忆棉:“你不懂。”
“反正我画得很好,简直把你一分的帅气画出了十分。”
周弋挑挑眉:“?”
“几分帅气?”
“陈忆棉——”
“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心情不好我让着你,不代表你就可以在你爹面前无法无天。”
陈忆棉朝他做个鬼脸,倒是挺嘚瑟:“不好意思,我现在心情已经好多了。”
周弋轻轻一哂。
她倒是好哄,只要画画就能元气复苏。
-
开学前的最后两周,柴晶对陈忆棉的管束果然加重,她也不顾客厅空调耗电费了,就让周弋跟陈忆棉在客厅补习,她时不时就在客厅晃悠一下视察情况。
周弋倒是对陈忆棉一塌糊涂的成绩有了心理预期,但还是免不了被气个半死。
“两角和公式都能记不起来,你这是课也没听,题也一个没做是吧?”
陈忆棉朝他比出一个“嘘”的手势,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叮嘱周弋:“你小点声!”
“就是……过太久了一时记不起来了嘛。”
周弋算不上耐心多好,毕竟他跟陈忆棉情况完全不同,他从殪崋小成绩优异,大概也是没有吃过学习不好的苦,对于陈忆棉这种底子一般理解能力也差一点的人的思考方式,不是很能共情。
于是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周弋讲着讲着皱了眉,就要数落她的时候,陈忆棉将笔丢了,从一旁递来一瓶开好的水果罐头,或者是一袋打开的零食,毕恭毕敬举过头顶,说:“消消火消消火。”
周弋这张臭脸就摆不下去了,被气笑了,然后手指抚着眼皮,又打起精神来,继续给陈忆棉仔细讲解。
他其实早就发现,陈忆棉的思维很跳脱,经常跟她讲知识点讲到一半,她脑子就已经遨游到外太空,盯着作业展开一个莫名其妙的痴痴笑容。
每当这个时候,周弋偶尔也会起一点坏心思,悄悄凑近她,近到几乎可以数清楚她卷翘的睫毛到底有几根的时候,再幽幽开口:“什么事这么开心,说来你爹听听。”
这个时候,陈忆棉就总是被惊得几乎弹起来,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
还有一次,她手重重撑在地面,磕到了落在客厅地板上的笔盖,她痛得龇牙咧嘴,然后扬言要跟周弋动手。
到这一步了,周弋反而不反抗了,有时候任由她上手解气,只是在她得意洋洋的时候,再冷冷出声提醒她:“你再不学,今天晚上电视你都不用看了。”
陈忆棉又只能哭嚎着,重新投入学习中。
周弋过分聪明,他的理科思维能力特别强,给陈忆棉讲起英语语文这类语言类科目时条理清晰,陈忆棉更容易接受。
可一旦给她讲起数理化,她就没有哪一刻能跟上他的思路,她次次喊停,次次喊冤:“你能不能再讲慢一点啊,我真的没听明白。”
“有那么难懂?”
“显然我的反应就是没有你快嘛。”
……
两人吵吵闹闹,倒也把暑假结束前的两周过得多姿多彩。
陈忆棉也有偶尔要屈服于周弋的时刻,比如抢漫画预售。
周弋闲散地坐在她桌前,腿大喇喇伸直到桌底,他支着手靠在陈忆棉椅背上,单手拿着手机,优哉游哉看着预售界面的倒计时。
陈忆棉紧张地在一旁咽口水:“这个预售真的很难抢的,我感觉我抢不到,这个不是Notte的漫画,是一个很出名的漫画家的名作,这次是重印版,真的很难……”
周弋打断她,挥手一挡,一副信心满满得有些欠揍的模样。
倒是倒计时还有一分钟的时候,陈忆棉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来。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好运来》宏亮的高音响彻在房间里。
周弋眉心抽了抽:“……?”
陈忆棉凑近一看是陌生号码,直接掐断,面不改色地说:“无语,关键时刻给我打骚扰电话。”
周弋手揉揉眉心:“你这铃声什么玩意儿?”
“哎你不懂,这叫积攒气运,为了这次预售,我这个铃声改了一个星期了。”
“不行不行,你手机呢,我现在再放一遍,肯定有好运buff。”
周弋:“……”
他倒是没阻止陈忆棉这在他看来堪称弱智的行为,只是眼神出卖了他的想法。
倒计时终于拨到“0”,周弋单手点着手机,不到半分钟,将手机扔回陈忆棉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