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茉嘴角微翘,眼眸亮晶晶的。
玉珠儿恨不得现在就把两人摁头成亲,好结束她这漫长的折磨。船上没有什么娱乐,船又行得慢悠悠的,不适合她这种爱热闹、坐不住的性子。她有心想跟张庭之亲近亲近吧,张庭之却又不知为何一直心不在焉的。这下好,她只能干坐着眼睁睁看沈初茉跟南瑜眉目传情。
南瑜一手琴弹得极好,抚琴的那双手更像是玉雕的艺术品。一曲终了,沈初茉大为赞赏地为他鼓掌。
张庭之略有些不服,等南瑜不弹了,他也坐到琴旁认真弹弄了起来。灵抚七王子以才华横溢著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弹支曲子自然不在话下。
他略有些显摆之意,故意挑了首技法很高的曲子,弹奏时全神贯注,目的就要发挥自己最高的水平。
一曲终了,他志得意满。转头去看他人时,表情却差点裂了。
沈初茉和南瑜坐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喝茶聊天,玉珠儿不见踪影。他倾注精力弹的曲子,根本无人在听。
意识到这一点,张庭之脸上红红白白,差点咬碎后槽牙。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被人仰望倾羡的对象,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像这样被人忽略的情形还从来没碰到过。
他看了一眼沈初茉,似乎比起听曲,她更在意与南瑜说话。
离得近了,张庭之才听到他们竟然在聊治理河道的办法。沈初茉对这方面涉猎不深,只是有一些大概的想法,倒是南瑜仿佛读过很多这方面的书,说起确切的施行措施时也能侃侃而谈,还能结合一下各地的实际。
他们两个之间,反而是南瑜说得更多,沈初茉听得入了迷,好像一个虚心请教先生的学子,看南瑜的眼神十分敬佩,丝毫没有因他男子的身份而有所轻视。
南瑜本是个话少的人,今日却是越说越多,越聊越有兴致。他整日在家静养,闲来无事做的最多的就是看书。南相府书房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就没有他没有看过的书。但是当今男子不考科举不入仕,只留在家中相妻教子,读书无用。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跟他讨论这些严肃的话题,也不会有人坐下倾听他的想法,包括他那个身为当朝丞相的母亲,也觉得男子眼界狭窄,不会去听取他的意见。他就算有再多的见解,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原本南瑜也怀疑自己的观念只是井底之蛙的自以为是,毕竟他没有真正参与过朝政,甚至没有实际去考察过各地的一些情况,所得所知全部来自于书本。但沈初茉眼中的诚服如此之明显,让他信心也越来越足。这可是当朝长公主,萝阳身份最高、也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人。来自她的欣赏,本身就是一种肯定。
南瑜且不用说,张庭之旁观了两人对话,心神已是受到了极大的震颤。
作者有话说:
虽然晚上和早上都在码字,但是日更目前看来还是做不到啊……
无论过了多久,手速和脑速还是顽强的一如既往,毫无长进。(捂脸)
第35章
◎咸鱼公主的炮灰姐姐(十一)◎
他身为男子, 自是了解男子的处境。在这启安大陆,女性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男人则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没有半点社会价值。若不是在繁育后代上需要男人, 启安大陆的人都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男人这种生物存在。
古往今来,朝堂一直是女子的专属领域, 男子一直被打压着, 没有站上朝堂一展抱负的机会。甚至, 很多人家都不会让男子去学堂读书。因为习惯了说一不二的女子, 都喜欢什么都不懂、只依附于自己的男子。
对她们来说, 男子只要当个取乐的玩意儿,好好待在内宅操持家务就行。
萝阳民风已算开明,不限制男子外出, 男子和女子一样也受律法保护。但在南洛等国,男子地位等同于奴隶,不仅要像耕牛一样穿上喻示有主的鼻环, 还得成天包着头巾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保护男子的律法几乎没有, 即使受到了他人的侵害, 国家也不会为这些男子做主。所以在南洛等国,大部分的男子连门都不敢出。然而即使是这样, 他们还是会遭受各种各样的迫害。
被随意打骂、做苦力、像牲口一样被贩卖, 嫁人没有自主权,除了依附女子完全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律法没有保护男子的条例, 宗法族规对男子苛刻的条例却有许多。例如不能让除妻子以外的女人看到裸露的皮肤, 否则会被视为不忠。“不忠”二字, 是所有男子绝对不想触及的噩梦。一旦被打上这样的标签, 这辈子就等于是完了!
萝阳的社会环境没有这样病态, 但让男子参政的先例也是从未有过。
沈初茉虽只是在跟南瑜随意地聊聊民生大事, 但她肯听一个男子说这些,就已经让人不敢置信了!
张庭之自小聪明,连几个姊妹中也少有比得上他的。但从来不管他说什么,他的姊妹都只会不屑一顾。她们不在乎他的想法有多么精妙绝伦,只会认为一个男子跟她们谈论江山社稷、家国民生,实在让人反感。
男子不该老老实实学绣花吗?香囊绣得漂亮,日后送给如意娘子还能得个好印象。学了治国之策将来能干嘛啊?又不能科举入仕。
张庭之一直觉得自己的姊妹很愚昧,但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这个社会现实就是这样的。
他从来没奢望过这个世界会改变,也从没期待过有人能欣赏他的聪明才智,他的自尊心和他的野心,都放在了成为君后之上!爬到所有人都得仰望的地步,就不会再有任何人敢看不起他!
可是……当他面前骤然出现一个会含笑听他人发表治水的见解、完全不介意其男子身份的人,张庭之这二十几年来的固有观念被颠覆,他又怎能不受到震荡?
他能看得出,沈初茉是真的不在意南瑜一个没有品阶、深居内宅的男子跟她讨论这些,她脸上的欣赏,也不是为了哄佳人欢心刻意摆出来的神色。
她是真的不在意……
张庭之呼吸重了几分,脸色略有些苍白。他忽然不敢去想,自己错过了什么。
*
锦安城中,最近最津津乐道的八卦,就是长公主玉柳儿即将和南相府家的小公子南瑜订亲。
虽然还没正式订亲,但锦安城内的百姓对这件事都高度关注。概因长公主殿下这几日,不是陪着南公子泛舟游湖,就是带着他吃甜点买首饰的。殷殷切切、嘘寒问暖,整个锦安城内都能看到他们撒狗粮的身影,闪瞎了一群旁观者的狗眼,搞得锦安城中适龄的高门公子,对南公子好不羡慕!
玉伽烟也是没想到两人进展能这么顺利,顿时庆幸自己下了这个决定,心中也很感激南瑜,不管怎么说,他能得到长女的青睐,就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了!
她有心想要早些订亲,把这件事情给定下来。问过沈初茉之后,沈初茉却说,要先问过南瑜的意思。
玉伽烟有些意外沈初茉会这样说,她以为长女会很迫不及待地同意此事,只要长女同意了,南相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至于南瑜本人的意愿,则被她忽略了个彻底。一来她没想过南瑜会不愿,二来也由不得他不愿。不过既然长女说要问过他,那就先问问吧。也让他知道一下,长公主殿下对他的爱重。
这日,沈初茉又把南瑜约了出来,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玉满春。
不知为何,临近包间,沈初茉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在门外驻足,目光幽深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带路的小二不明所以,见她不走,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殿下?”
沈初茉感觉自己站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身前是来日,身后是往昔。她虽然跟系统信誓旦旦地说了南瑜就是她的爱人,但临到头还是会被一些杂思影响,忍不住去想自己做得对不对。
继续沉溺于一世的相守,那下一世呢?
是不是那样的生离死别,她还要再经历一次?
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会怕痛,甚至有点想临阵退缩。然而就䧇璍在这时,房门却被打开了。
南瑜站在门里,定定地望着她:“怎么不进来?”
沈初茉七上八下的心,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忽然就定了下来。任她想得再多,还是对面前这个人毫无抵抗力。
“你一直在等我吗?”她柔和了神色。
南瑜低头“嗯”了一声,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原位。
沈初茉的马车到楼下时,他就已经通过窗口看到了。他看着她下车,被小二迎着进了门。等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靠近门口,南瑜捏着杯子的手收紧,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除此之外,还有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翘首以盼。
可是坐了一会儿,他就觉得奇怪。
怎么还没进来?
疑惑之下,他竟是直接就起了身。往常他不是这般急躁的人,却不知现在为何连片刻都等不了。
等开门看见了人,他才后知后觉的有些羞赧,扶着门框的手都颤了一下。不过这一点点小情绪,很好地被他收在了矜持之下。
他假作从容地斟茶,其实整副心神都在关注着沈初茉的一举一动。
沈初茉今日有些心不在焉,道了声谢后就沉默地饮茶,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南瑜悄悄抬起眼在看她。
以前,南瑜从不关心女子的样貌。但认识沈初茉愈久,他便愈是喜欢盯着她那张脸,目光在其上流连,细细在心里描摹她的模样。
他没有告诉沈初茉,自己偷偷画了她的小像。那一笔一画、眉眼勾勒,竟好似早就刻在心里了一样,不需要闭眼回想,就能准确地呈现出来。
与沈初茉第一次见面回去之后,他总是忍不住想着她。想她飞扬的眉眼好看、温柔注视的目光缱绻,一举一动张弛有度、言谈不俗,飞身纵下的身影到现在叫他回想都觉惊心动魄,却又无法不被折服。
贴身小侍说,他这是动了情,倾心上长公主殿下了。
南瑜听后,举着画笔怔愣了许久。
一面恍然,这便是倾心吗?
一面又觉不可思议,动心竟这般容易?他们才见了一面而已。
“阿瑜,你有什么心愿吗?”柔和的声音打破了南瑜的胡思乱想,他迷茫地抬起头,才发现沈初茉不知何时收回了心神,正将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他又是一愣,回想起她方才的问题,有些不解:“心愿?”
“是啊,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沈初茉的神色有几分认真,似乎并不是随口一问。
南瑜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沈初茉经常会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变着法地加深对他的了解,他逐渐地也就见怪不怪了。
想了想,南瑜慢慢道:“我虽生来体弱,但托生于南相府,自小锦衣玉食、家人关怀,算得是平安喜乐地长到了现在。但我在书上看到,这世上有许多人并不像我这么幸运。他们中有许多人,或是饥一顿饱一顿,或是被当作牲畜贩卖,或是流离失所。一场大雨、一次洪涝就有可能夺去无数人的生命。总之底层老百姓的生活,都是千姿百态的窘迫。”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都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锦安的风华之下,是不是真的有许多藏污纳垢。一个人在家看书,我也时常会琢磨,有没有什么利国利民的举措,能帮到那些生活困苦的人。哪怕是让他们多吃一顿饱饭、多穿一件厚衣呢?虽然我知道,多想无益,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南瑜精致羸弱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叫人立马就读懂了他的无奈。
生为男子,在这个女权至上的世界,注定会被囿于后宅,在这世道寸步难行。
沈初茉静静地注视着他,眼里沉淀着无人可以看懂的情感。
她知道她的小裕子虽然喜欢沉溺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但他的神经末梢纤细又敏感。他喜欢从人间百态上感悟人生,却又保持着率真的心性,永远信仰光明。
不管是叫秦裕还是南瑜,他都是他。
都是那个让她战栗的熟悉灵魂!
这就是为什么,她能一眼就认出他的原因。
两世了,她还是想他能高兴,想做的事都去做,期待的事都能发生,努力了的都能有个好结果。
沈初茉深吸了口气,“想去就去吧!”
南瑜一愣,苦笑道:“殿下别开玩笑了,我一介男子,如何能在外抛头露面?”
“怎么不行?”沈初茉目光灼灼,亮得让人不敢直视,“待你我成亲之后,有我带着你,你想去哪里都行,无人敢说什么。”
仿若雷电劈过,一股麻意窜上了天灵盖,震得脑子都嗡了。
南瑜愣愣地,表情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沈初茉,大脑似乎在缓慢地消化这句话。
沈初茉莫名觉得他有点呆呆的,嘴角忍不住翘起,难得看他这副样子,还挺好玩。
南瑜猛地回过神,脸一下子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低下头,躲避沈初茉的视线。
他只是,太突然了。从未想过沈初茉会如此直白地对他说出类似求亲的话,一时之间难免心跳如雷,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他又怕自己不答,会让沈初茉误认为自己不愿。于是抬起头,忍着羞怯与她对视,小声却又不失郑重地“嗯”了一声。
沈初茉心里快笑趴下了,对这个世界小媳妇儿样的南瑜稀罕得不行。但她怕真的笑出声会把人得罪,于是硬生生忍住了。
她以拳抵唇,掩饰已经浮现至唇角的笑意,轻咳了一声:“那,我回去便与母皇说,择日上南相府提亲。”
顿了顿,她眼中露出一丝促狭:“你可要等着我啊。”
等我把你‘娶’回家!
南瑜点点头,垂首看着自己外衫上精致的云纹绣,面上不言不语,心里却仿佛开出了朵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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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咸鱼公主的炮灰姐姐(十二)◎
沈初茉与南瑜的亲事算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 玉珠儿与张庭之的关系也不再是什么秘密。
百官们虽惊异于两位公主殿下的正君人选与想象中不一样,但对长公主成婚这件事还是喜闻乐见的。
历来皇家子嗣关系国之根本,两位公主成年之后, 她们的婚事就成了百官们的心病。
此前二公主不着调,整日在市井中厮混, 长公主殿下又太古板严正, 一心勤政, 无心儿女情长, 一耽搁就拖到了现在。
虽然长公主殿下一直被当做未来储君教养长大, 但终究没有被正式册立,所以就导致二公主稍有起势,就引来一些人的拥趸——坊间一直传言, 玉伽烟迟迟不立储君,就是因为对现在的长公主还不够满意。
在还没有正式立储的前提下,有这样的传言, 且二公主殿下又确实得宠, 不怪一些善于钻营之辈会转头把宝押给玉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