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赵将军气得要发火时, 他又核善一笑。
“当然, 若是你们不远万里来我戎国谒见,我戎国皇帝陛下还是纡尊降贵地接见你们的。”
“……”赵将军一介武夫,被他给整没词了。
沈初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心道这个使臣倒还有点本事。
“那我们不看就不看,你给我们元帅!”赵将军气得炸毛,使劲儿给沈初茉使眼色。
沈初茉哪能不知道, 他是暗示她借机羞辱戎帝呢。
多隆的目光也转向她:“元帅想看吗?”
沈初茉:“……”
她慢慢地扶住额, 在轩辕清和多隆灼热的视线下, 说想看也不是,说不想看也不是。
她真的对那个戎帝没什么兴趣……
可不看吧, 那是不给使臣面子。看了之后再说没看上, 那是不给戎帝面子。
沈初茉只能清了清嗓子,再一次严肃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多谢戎帝陛下抬爱, 但沈某此生早已立誓, 要将一生全部奉献给朝廷。嫁人生子, 不是沈某所求, 所以还望使臣替本帅转告贵国皇帝陛下, 十分抱歉, 恕沈某不能答应这桩婚事。”
轩辕清听到她拒绝,心情总算好了许多。但又听到她说此生不会嫁人,想到她是在为谁守身,他的脸色又阴了下来。
多隆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原来如此,沈元帅既然有这样的抱负,那我们也不好勉强了。”
“看来,我们陛下与沈元帅没有缘分。”多隆摇了摇头。
赵将军一脸诧异,他还以为这个使臣会有多难缠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宴会又开始热闹了起来,这个话题就这样被带过了。
轩辕清不喜欢这种场合,没待多久就先撤了。
他走后,沈初茉也打算出宫回府。
只是她才刚刚走出大门,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沈元帅!”
沈初茉站定,往后一看,竟是戎国使臣多隆。
多隆笑嘻嘻地将一卷明色的卷轴塞到她手里,热心地道:“元帅还是看看吧,说不定看到我家陛下的龙章凤姿,你就改变主意了呢?”
说完,他还朝她眨了眨眼。
沈初茉:“……”
被雷得外焦里嫩的沈初茉神色复杂地看着多隆离开,垂眸一看手里的卷轴,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就这样拿着卷轴出了宫,回府后直接往书房的紫檀木桌上随手一搁,然后便处理起了公文。
沈初茉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等她把手里堆积的公文都看完,已经是深夜了。
她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原是打算眯一小会儿,不知何时却不小心睡着了。
梦里,她仿佛又见到了李淳玉。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两袖翻飞,站在梨花树下静静地看着她,眼里的温柔仿佛能把人溺毙。
沈初茉无法抑制心中的思念破土而出,她急切地伸手,想要触及那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她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最后才好不容易一把抓住了他。
“淳玉,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别走了好不好,别再离开我了!”沈初茉急切地说了一大通,面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回应。
就在她心里感到不安时,她又看见了那片沼泽。
李淳玉站在上面,身体缓缓地往下沉,他却只是看着她,没有一丝的挣扎。
沈初茉感觉自己像是在撕心裂肺地喊叫,但是耳边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大人?”
轻微的触碰,令沈初茉立马就惊醒了过来。
她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这些年,她总是做这样的梦,梦见李淳玉回来了,可是最后他不是死在沼泽里,就是死在戎军冰冷的刀下。
有些场景,沈初茉明明没有看到过,却能在梦境当中分毫毕现地梦见,真实得令她心惊。
她都搞不懂,她到底是相信李淳玉还活着,还是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他死了。
沈初茉定了定神,望向叫醒她的丫鬟,“何事?”
“更深露重,大人小心着凉。不如回房安寝吧?”
“不必了,我现在睡不着,你给我沏壶热茶吧。”
丫鬟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沈初茉被噩梦惊醒后就不想再睡,索性喝壶茶提提神。
丫鬟在给她收拾桌子的时候,瞧见了放在桌上的那卷明黄卷轴。
“这是什么?”丫鬟拿了起来,暗自嘀咕:“是圣旨吗?怎么这样放着?”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皇帝才能用这样的颜色。
卷轴的系带没有系紧,丫鬟拿起来的时候就松开了,她正要整理好,沈初茉的声音忽然吓了她一跳。
“你在干什么?”
“啪!”
明黄卷轴掉落在地上,向两边滚开了大半。
丫鬟无措地立在那儿,嗫嚅着道:“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沈初茉叹了口气,放下茶杯。
“这不是陛下给的,你别动,我明日还要还给人家……”她一边说一边低头去拾,目光在触及画上那人时,却停顿了一瞬。
很快,她捡起画,慢慢地展开来。
画上的男子渐渐露出了全貌,冰魂雪魄、卓尔不群。明明是悲天悯人之相,眼里又好似目空一切。
黄金玉冠将头发整齐地束起,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丝威仪。
丫鬟吃了一惊,“大人,这不是……”
丫鬟只是沈初茉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小丫头,没见过大名鼎鼎的国师李淳玉。
但是同样的画像,她还见过一幅。
就挂在沈初茉的房间里,是她亲笔所绘。
……
第二日,多隆还在准备用早饭,一个哈欠没打完,一只手就拍在了桌面上,吓得他下巴差点脱臼。
“带我去见你们陛下!”
多隆一怔,随即不意外地挑起了唇,“想见我们陛下,可以啊,只要你答应嫁。”
“……”沈初茉抿着唇,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不急,你想清楚。”多隆慢悠悠地拿起一张烧饼,啃了一大口含糊地道,“不过,我们陛下最近在忙着选妃,你要嫁的话最好还是快点。”
沈初茉死死地盯着他,“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拿一张画像来糊弄我?”
多隆茫然地转头,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保证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画像与真容绝对相符,童叟无欺。”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多隆摊开手,无奈地笑道,“沈元帅,沈大人,多隆只是奉我皇之命前来周国提亲,至于你和画像上那人有什么渊源,请恕多隆不知。”
沈初茉听到这话,眼里的凌厉褪去了点。
她静默了好半晌,低声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他过得好吗?”
多隆挑了挑眉,“不算好,但也不算不好。”
沈初茉抿了抿唇,“怎么说?”
“戎国内部可没有周国这么铁桶一块,他这些年都忙着收服各部,吃了不少的苦。”
沈初茉听到这话,心里免不了一阵酸楚。
他还是秦裕和南瑜的时候,她恨不得把他所有的衣食起居都照顾得妥妥当当,哪曾让他受过什么苦。
就是总裁顾宇,也是从小到大养尊处优。
七年了,离那次一别已经过了七年了。
她在周国各个角落出生入死的时候,戎国也没有消停过。
他这七年一定过得十分艰难……
她应该陪在他身边的,如果她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有没有托你带什么话?”
多隆忽然开怀一笑,“他托我告诉你,他这些年一切都好,让你不必担心。”
沈初茉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
午时,沈初茉静候在正殿内,规规矩矩地坐着。
轩辕清从外面大踏步进来,发疯似地一脚踹翻了一个香鼎,在满屋子跪下去的宫女太监中,一把拉住了沈初茉的手。
“你要嫁给戎帝?”
沈初茉对上他猩红的眸子,平静地道:“是。”
“朕不准!”轩辕清失态地大吼。
“陛下,臣为周国戎马半生,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希望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干涉此事。”沈初茉还是那副水泼不进的样子,轩辕清每次看到她这副模样,就有一股焦灼和无力感。
无论他怎么做,她的眼里都没有她。
她始终只把他当做陛下,忠诚和敬畏之下是漠然和疏离。
轩辕清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人都是会变的,”沈初茉直视着他,“陛下也变了不是吗?”
轩辕清惨笑,是啊,他也变了,变成了他最不屑的下贱模样。
沈初茉越是远离他,他就越是怀念那个曾经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他的暗卫十七。
可是当他费尽心机想要挽回一切的时候,他的十七却已经无法变回从前了。
沈初茉又何尝不是觉得讽刺,他此刻为她神魂颠倒的模样,曾是原身多么渴望看到的一幕啊。
可原身在时,无论她怎么炙热地爱着、痛着,他都无动于衷,眼里只看得到他的珍宝林贵妃。
他明明都知道她的情意,纵使她不善言辞,可她爱他的那句句心声,他一句都没有错过。
她为他奉献了一切,却到死也换不回来他的垂怜。
反而在她没有保护好林婉婉,让她遭受了小人陷害时,他冰冷而残酷地将她打成了重伤。
沈初茉对他并无愧疚,她看不懂轩辕清的爱。她始终认为,轩辕清只是想得到她而已,并不是真的爱她。
若是真的爱一个人,不会还有别的女人。
若是真的爱一个人,不会坐视她在外颠沛流离。
若是真的爱一个人,也不会一心蛮横地占有。
沈初茉觉得,轩辕清对她的迷恋,还比不上原世界对林婉婉的宠爱更真实。
他错就错在喜欢林婉婉还放不下她,最终既没有得到林婉婉的心,又没有得到她的人。
“朕到底有哪里不好,你为何就是不肯接受朕?”轩辕清满心悲痛,“七年了,朕一直在等你走出,甚至连皇后之位都一直替你留着。”
“朕早就打算好了,等你强大到再也无人可以撼动的地步,就将你风风光光地迎进宫。哪怕那些老臣们反对,朕也会为了你豁出去!“
“可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朕的?”
沈初茉高声打断了他,“臣没有叫陛下等!”
轩辕清身体一僵。
沈初茉一字一句地道:“臣没有说过愿意做陛下的皇后,是陛下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这四个字,狠狠地戳中了帝王的骄傲。
“一厢情愿……呵……呵呵……”轩辕清放开沈初茉,身形踉跄了几下。
“你说朕一厢情愿?”他充满恨意地道,“这天底下谁不想要帝王的恩宠?偏就你,一次次地践踏朕的真心!”
“你以为你做了兵马大元帅,朕就真的拿你没办法了是吗?朕不过是宠你,才想叫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朕。朕若是不想等,你以为你还有得选吗?”
沈初茉眼神也冷了下来,“臣想与陛下好聚好散,陛下却非要与臣撕破脸皮吗?”
轩辕清看她竖起浑身的刺对着他,就控制不住满心怒火。
“又是为了李淳玉,你又是为了他,要背叛朕对不对?”
他本来不想捅破这一层的,若是假装不知道,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若是把李淳玉放到明面上,他拿什么和他争?
他后来其实后悔过,他以为李淳玉死了,沈初茉迟早都会是他的。
可是他忘了一个死人对活着的人影响有多大,李淳玉为沈初茉而死,他死了,永远都占据着沈初茉最重要的那个角落。
沈初茉怀念了他那么多年,现在他忽然“活了”,她怎么可能不激动、不兴奋?
就连好不容易打拼来的权势地位,她都打算舍弃,心甘情愿地去做她曾经最抗拒去做的笼中之鸟。
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沈初茉反倒平静下来,“陛下已经知道了,那就放臣走吧。臣没有想要背叛您,只是想嫁人了而已。”
“您就当臣是解甲归田了吧,这些年朝廷人才辈出,即使没有臣,大周也会高枕无忧。”
轩辕清眸色被逼得越发红,他神情偏执而阴鸷地道:“朕爱了你这么多年,想朕放你离开,门都没有!”
“是朕对你太过纵容了,以致你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如此大度地成全你?”
“朕可是皇帝,若不能先成全自己,这皇位坐得又有什么意思!”
压抑了多年的执念席卷了轩辕清的神智,此刻他脑中只剩下疯狂。
一股陌生的凌虐欲在他胸膛中肆虐,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沈初茉的衣服。
只要重重一撕、将人死死地压在身下,这个心肠冷硬的女人就算不从也得从!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实施,沈初茉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陛下又想臣把这另外半张脸也划破了是吗!”
一句话,叫轩辕清身形猛地僵滞。
肆虐的占有欲如潮水般褪去,理智渐渐回笼。
他松开了手,心中说不上来的寒凉。
沈初茉看着他,以为他会说什么,却没想到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
这之后,沈初茉被禁足在宫中了。
多隆、赵将军等人都想找她,可都被轩辕清挡了回去。
沈初茉待在宫中哪儿也去不了,轩辕清似乎也不打算来见她,她连劝他改变心意的机会都没有。
沈初茉不知道他打算关她多久,不过她并不如何着急。
轩辕清已是黔驴技穷,他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而已。沈初茉贵为一国元帅,身份举重若轻,不可能一直被他关下去。
她明白的道理,轩辕清不是不懂。
如此过了六日,沈初茉没着急,轩辕清反倒是在外面顶不住了。
他喝得醉醺醺地进了门,眼眶通红神色疲惫地凑到沈初茉身边,唤她:“十七……”
“朕的头好痛,那些声音,那些声音吵得朕头疼。你帮帮朕,帮帮朕……”轩辕清闭着眼,指尖摁压在太阳穴的位置,似乎在忍受着什么极为痛苦的事。
他难得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叫沈初茉也对他狠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