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好久不见,你又变美了。”
“亲爱的你也更瘦了。”
“哎呀,哪有,还是你瘦。”
一番没有营养的场面话之后,两人又八卦起了老板和同事,毕竟她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也就只有这些了。
年初赵豫被辞退算是公司里的大新闻,王霏霏琢磨着赵豫应该对把她搞走的副总贺澜恨之入骨,因而也跟着义愤填膺起来:“你是不知道贺澜现在有多变态,为了抓考勤,让我们每天早上跟电子显示屏自拍,在群里打卡。”
“不会吧?”赵豫假装惊讶地感叹了一句,其实自打她离开迪普兰之后,对旧公司的事也没那么感兴趣了。
“现在的早会就跟批斗会一样,一个个排队挨骂,大气不敢出。”王霏霏翻着白眼说,“我就没见过比她更阴暗的人,简直跟黑洞一样,跟她待一会儿就觉得人生无望。”
“这也太夸张了!”赵豫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
“那可不是!”王霏霏眉飞色舞地说,“你知道她老公 Steve Fang 吧,那个德国华裔?又矮又丑的,也没个正经职业,每天骑个电动车买菜。现在估计是想往时尚圈发展,天天蹭公司的晚宴和午餐会,每次来都盯着女生的屁股看。有一次这厮还借着贺澜的名义让我帮他打车,low 得要死!就这么个老屌丝,贺澜也好意思往外带!”
不等赵豫说什么,王霏霏话锋一转说:“哦,对了,还有任苒——”
听到这个名字,赵豫不由得心头一震——当初正是拜这个女人所赐,她才会得罪贺澜,乃至被辞退。任苒跟她是同时进公司的同事,两人在工作上虽有竞争,但一直以来相处得还算不错,勉强也算朋友。赵豫一直觉得,任苒是个正直纯粹的人,没想到,年初的时候,这女人竟然将她私下里吐槽贺澜的聊天截图发到了公司群里。虽然任苒事后反复向赵豫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赵豫还是拉黑了她,此后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谁不知道她心里那些小九九啊,她就是因为嫉妒你,怕你比她早升职,才故意来那么一出整你的。”王霏霏一副为赵豫打抱不平的样子,“现在人家已经成了贺澜的左膀右臂了,你是没见她跪舔领导的样子,恶心得要死,我们见了她都躲着走……”
赵豫越听越烦,不想再跟王霏霏聊下去,正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忽然听见李雨彤惊喊了一声“偶买噶”。
赵豫如获大赦,赶忙对王霏霏说:“亲爱的你先喝着,我去看看那个作精又怎么了。”说完不等王霏霏回答就溜了。
客厅的另一边,李雨彤被一帮姐妹簇拥着,掐腰站在中间,手里捏着一只迷你汉堡,质问道:“赵豫,你居然给我们吃这种东西!”
赵豫心里一沉,心想自己去菜市场采购的事不会暴露了吧。但她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今天早上她是跟邻居刘大妈一起逛的菜市场,特地让她帮忙挑了口感最好的黄牛肉,这帮假名媛绝不可能发现什么猫腻。
她淡定地从盘子里捡起一只小汉堡,挑眉道:“怎么了?这牛肉可是进口的。”河南进口的。
李雨彤把手里的那只小汉堡往前一送:“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金三金在一旁下意识地接话说:“好像是烤腰……”说了半句又觉得不够洋气,连忙切换成英文说:“kidney。”看起来,这姑娘也成了李雨彤的狗腿子之一。
李雨彤皱起眉头,嫌弃说:“Slider 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好恶心!”
金三金也跟着说了句:“好恶心!”
赵豫咬了口手里的小汉堡,面包里夹的果然是烤腰子。应该烧烤店老板免费送她的,下午的时候她只顾着摆盘,压根没发现。
她尴尬地看着汉堡,硬着头皮编造说:“你们不知道吗?最近流行吃内脏哦,这东西比牛肉的热量低 58%呢。”
李雨彤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刚要说什么,门铃忽然响了。
赵豫立刻丢下李雨彤他们,忙不迭地冲去门口开了门。
门外,梁秋穆一脸冷漠地站着。
赵豫把手里的小汉堡递给他:“梁医生,怎么是你啊?来点夜宵。”
梁秋穆看也不看,不悦说道:“你们聚会还没结束吗?这都十点多了,我要睡了。”
“周末干嘛睡这么早啊?”赵豫笑嘻嘻地说,“不然你也来喝点呗。”
“我不喝酒。你们赶紧结束,我明天有事,现在要睡了。”梁秋穆生硬说道。
不等赵豫开口,李雨彤忽然带着小姐妹从门后闪了出来,上下打量了梁秋穆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位是谁啊?”
赵豫一把揽住梁秋穆的胳膊,说:“我男朋友!”
梁秋穆回头看着她,震惊道:“哈?”
赵豫趴在他肩头,耳语说:“帮个忙啦梁医生,别让我下不来台,回头给你当牛做马。”
梁秋穆瞪了她一眼,没做声。
李雨彤见两人神色可疑,嗤笑一声:“你们不住一起啊?”
赵豫笑盈盈地说:“我家梁医生要出差,我怕打扰他休息,就让他住楼下了,他家房子多没办法。”
梁秋穆听见这话闪身想逃,手臂却被赵豫死死抓住:“我家梁医生啊,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呢。”
梁秋穆面无表情道:“副主任医师。”
赵豫忙说:“过两年就成正的了。我家梁医生还在《大自然》杂志上发表过……”
梁秋穆打断她说:“是《自然》杂志。”
赵豫接着说道:“啊对,在《自然》杂志上发表过 ISIS 文章呢。”
梁秋穆又纠正说:“ISIS 是个恐怖组织,是 SCI 好吧。”
赵豫娇嗔道:“我是怕她们听不懂,所以才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嘛,总之,能在这本杂志上发表文章,就跟登上 vogue 封面差不多哦。”
梁秋穆忍无可忍:“根本不是一回事!”
赵豫干干笑了两声,把手里的小汉堡塞到他嘴边:“梁医生你话有点多啊,来个烤 kidney 呗。”
梁秋穆连忙偏头避开,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被赵豫生拉硬拽地拖进了门。
第九章 大艺术家费结节
梁秋穆像挂件一般地跟着赵豫巡演了半小时,耐心眼看就到极限。现在已经接近 11 点,他只能睡七个小时了,必须要马上回家了。
不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赵豫居然撇下他独自 social 去了。他刚要跟上去,却被 Maggie 拦了下来。
出于礼貌,梁秋穆还是跟她问了声好。
Maggie 向他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劈头问道:“梁医生,你知道怎么快速减肥吗?我下周有个重要活动,需要减掉八斤。”
梁秋穆说:“我不清楚。”
Maggie 一脸的不相信:“你不是医生吗?”
梁秋穆看见她脸上似曾相似的表情,默默站了两秒,径直朝门口走去。
到了玄关,一帮人正堵在那里围观着一幅抽象画。自打梁秋穆进门,就一直觉得那幅画有些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幅作品看上去……好特别啊。”胡一美说。
“我以前绝对见过,看上去太眼熟了。”李雨彤说。
梁秋穆听着众人的议论,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盯着那副画左右端详起来。
“这位艺术家叫什么啊?”李雨彤又问了一句。
赵豫含糊说道:“是位小众的艺术家,好像是……姓费。”
梁秋穆愣了一愣,歪头看了看那幅画,顿时恍然大悟。
昨天赵豫临走时顺走了他的胸片,原来是拿来做这种事了。
看上去,她应该是剪了他的胸片拼接打印,拿画笔把边缘勾勒了一番,又把画装在了高档画框里,就这么生造出了一幅看上去很贵的后现代主义抽象画。要论创造力的话,这女人可以说是无与伦比,只可惜全都用在了这种没用的事情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位艺术家应该叫结节吧?”
赵豫一个眼刀飞了过来。
李雨彤以为两人在交流艺术家的生平,生怕暴露出自己不懂艺术,连忙说:“啊,对,我之前见过他的。三金,快帮我跟费老师的作品拍张照。”说着就站在画框边上摆起了 pose。
金三金立刻拿起手机,对着李雨彤来了个九连拍。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来跟费老师合影。
梁秋穆叹了口气,心说今晚算是见识到人类智商盆地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出了门,还没走到电梯间,忽然被赵豫叫住。
他回过头去:“你又要干嘛?”
赵豫端着两杯红酒上前,把右手里那杯递给他,说:“今晚谢谢你了。”见他不接,又补充了一句:“红酒可以安眠的。”
梁秋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记得给我当牛做马。”
赵豫懒懒地靠墙站着,拿酒杯碰了碰他手里的杯子,说:“再帮你多刷一个月的盘子就是了。”
梁秋穆浅浅地抿了口红酒,说:“我家没那么多盘子要刷。”
“那你想干嘛?”赵豫喝了口红酒,忽然大惊失色,“喂,你不会想让我帮你洗内裤吧?我告诉你啊,我发过誓的,绝不帮男人洗内裤!”
梁秋穆白了她一眼:“谁让你洗内裤了,你脑回路怎么这么奇怪?”
“那你到底想让我干嘛?”
梁秋穆闷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地说:“你……能不能教我做短视频?”
“哈?”
“我们院里最近开会,希望我们利用新媒体对民众科普宣教,我对这些东西不太精通。”
赵豫一拍胸脯,爽快说:“行啊,这事我在行,包我身上了。”
梁秋穆还想说什么,忽然瞥见 Maggie 倚在门口看他们。他朝赵豫使了个眼色,赵豫回头一看,说:“呀,你怎么出来了?”
Maggie 酸溜溜地说:“你们感情可真好,就分开这么一会儿,还在这里依依不舍。”
“哪有?让我给他当免费劳动力呢。”赵豫朝梁秋穆摆了摆手,揽着 Maggie 走了。
梁秋穆看着她们进了门,也端着酒杯下了楼。
梁秋穆走了之后,赵豫怕打扰他休息,也没让姐妹们久留,派对很快散了场。
赵豫把他们送出了小区门口,看着他们上了车才离开。
她回到楼下,远远看见门口台阶上坐了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上前一看,居然是 Maggie。
她诧异问说:“你怎么在这里?”
Maggie 说:“我不想回家,能在你这里住一晚吗?”
赵豫说:“当然可以啊。”
Maggie 依然坐着没动。
赵豫知道她心里难受,于是挨着她坐了下来。
Maggie 歪头在她肩上靠了会儿,长叹了口气,说:“唉,我觉得自己好失败啊,快三十了,一事无成。”
赵豫白眼一翻:“老铁,你这就杀人诛心了吧。你就算在北京一事无成,还可以回家继承几个亿的家业,而我呢,除了这该死的美貌,我爸妈啥都没留给我。”
Maggie 说:“谁说的,明明还给你留了副碎嘴子。”
赵豫推了她一把。
Maggie 抱住她的手臂,额头抵在她的肩头:“你根本就不懂我。”
赵豫点了点头:“嗯,有钱人的世界我的确不懂。”
Maggie 没搭理她,兀自说:“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他们对我一点要求都没有,就希望我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但我不想沿着他们帮我铺好的路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我想寻找自己的价值。结果找了这么多年,最后又回到了起点。我想凭自己的努力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赵豫诚恳说道:“咱爸妈还缺闺女吗?我不需要价值,特别会找乐子。”
Maggie 拍了她一下,怏怏说道:“其实,我这次回去相亲了。”
赵豫饶有兴致地问说:“哦,是什么样的人?”
Maggie 笑了一笑,说:“老家那边公务员。我家里都是做生意的,也不缺钱,就希望我找个从政的。这人是亲戚介绍的,夸得天花乱坠,非逼着我跟他见面,结果我去一看——啤酒肚,POLO 衫,腰带上别串钥匙,见了面我就觉得,他胳膊底下缺个皮包。”
赵豫忍不住笑出声来。
Maggie 又说:“这次投资贾奇林的 APP,我本来还挺有信心的,觉得自己终于走对了路,遇到了对的人。回北京前,我还跟我爸妈撂了狠话,说以后绝不靠他们了。结果回来又碰上这事。”
赵豫说:“那不然你把股份给我算了,我现在正好没事干,对于成为人类公敌也有一定经验。”
Maggie 说:“我可不敢劳驾你,你有这样貌,复出不是分分钟的事?我这烂摊子还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抖音那边多半也没戏了,本来我这长相就不受待见,摊上这事估计彻底凉了。”
赵豫说:“哪有?你是我见过的第二美的女人。”
Maggie 说:“第一是你妈妈?”
赵豫扬眉道:“当然是我。等一下,不说妈妈最美是不是也算政治不正确?我们需要把劳动模范也算上吗?那你在我见的最美的女人里面只能排进前 200 名了。”
Maggie 笑说:“你就贫死吧!”顿了顿,又说:“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虽然事业暂时停滞,但你至少还有爱情。梁医生一看就是个好男人,工作能力强,长得又一表人才。”
赵豫沉吟半晌,坦白说:“其实,他不是我男朋友。”
Maggie 惊讶道:“不会吧,我刚刚看你们说话那氛围,都冒粉红泡泡了,恋爱的酸臭味大老远都闻到了。”
赵豫有些不好意思:“真不是,我就是被李雨彤架在那里没办法了,才拉着他演了一出戏。”
Maggie 依然不相信:“那我怎么感觉,梁医生好像对你有意思?”
赵豫自嘲一笑:“得了吧,他烦我还来不及呢。”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Maggie 说有些冷,赵豫也困得要命,于是两人一起回了家。
简单的洗漱过后,两人就在一起睡下了。
赵豫为了今晚的派对忙了整整两天,早已经筋疲力尽,很快便沉沉睡去。Maggie 却在一旁辗转难眠,天快亮时才略微合了一下眼。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她悄悄起身下床,先去刷了牙,又去客厅冲了杯咖啡。
窗外传来晨鸟的清啼。她端着咖啡来到阳台,小区的林荫道上,早起的老人正在晨光里遛狗、散步。更远处,微风轻拂,深深浅浅的绿色如波涛翻涌。
她望着静谧的街区,感觉自己也平静了下来。
一个念头忽然在她脑中闪过。
第十章 众所周知,前任相见必然会……
一转眼,赵豫搬来通州已经三个多月。她对这里的生活还是没有完全适应。
过去几年,她一直混迹于时尚圈,早已习惯了虚浮的生活方式和瞬息万变的潮流。而通州却像是这个世界迟缓的影子,在高架桥消失的地方踽踽而行,金光闪闪的滤镜应声碎裂,生活露出了它未加粉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