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三年的夫君变了个人又回来了,她该如何面对?
正思量间,听见姜云静平静开口道:“你收拾收拾,再去把钟少当家找来,我们回府。”
青棠心想,这是不打算同陆公子说了?动作却没有拖沓,道了声“是”后便赶紧去收拾找人了。
青棠走后,姜云静嫌屋中太闷,便来到院子里散散步。
院中,昨夜被雨水打落的花木草叶已一早就被清理干净,石砖也晒干了,只剩檐下阴凉处还积着些残留的雨水。
姜云静倚在栏杆边发愣,目光虚虚落在那雨后越发蓬勃鲜亮的花草上,不知在想什么。
谢忌从廊下走过来时,一抬头便瞧见了那抹清丽身影。
她穿的是从陆皇后那取来的一套素色衣裙,显见的有些宽了,却衬得她身量更加袅娜纤细,腰身轻倚,不足盈盈一握似的,风吹过来,裙带飘飞,在这清净秀雅的禅院中,恍若不染凡尘的仙子。
谢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提步慢慢走了过去。
姜云静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谢忌今日未着武将装扮,只穿了件云锦纹月白常服,头上配白玉小冠,清晨明媚的阳光斜斜落在他的身上,显得眉目清俊、疏疏朗朗,又像个芝兰玉树的公子了。
姜云静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见到了当年的陆玄京,差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却又忽然清醒了过来。
他是谢忌,不是什么陆玄京。
姜云静目光冷下来,他以为这般打扮自己就会觉得他还是从前那个人吗?
见人走到眼前,语气不耐烦道:“谢将军又有何事?”
谢忌不以为忤,淡淡一笑,“可好些了,怎么在此吹风?”
“不劳谢将军挂心,本就无碍。”
谢忌观察着她的脸色,比起昨日,确实好了不少,只不过还是有些苍白,于是说:“把手伸出来。”
姜云静蹙眉,将手收进袖间,警惕望着他,“你要做什么?”
“放心,只是给你诊脉。”
“不必……”
还没等姜云静说完,谢忌就先一步走过来,拉起她的胳膊放到了栏杆上,姜云静想要挣脱,却被他用巧劲儿按得牢牢的。
“你撞到了头,眼下是没事,可也未必安全无虞,一个不察,也是有可能痴傻的。”
姜云静自是不信,可又被他压着抽不开手,恨恨道:“那也与你无关!”
“你是我娘子,如何无关?若是真痴傻了……”他话锋一顿,皱眉戏笑道:“唔,真痴傻了,也无妨,我不嫌弃。”
姜云静差点忘了这厮有多厚脸皮,没想到昨日自己都说得那般清楚了,今天他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还在这一口一个娘子。
“你快放开我!我叫人了!”
谢忌挑了挑眉,一手环着她的肩臂,一手手指搭在她细滑的手腕内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叫吧,院子里都是我的属下,娘子要是高兴,叫着玩也是可以的。”
姜云静气结,憋了半天咬着牙来了句:“无赖!”
小姑娘气得脸都红了,骂人却像挠痒痒似的。
谢忌心情显而易见地更好了,戏道:“泱泱不会骂人,要不要我教你几句?”
姜云静拿他这种没脸没皮的样子没办法,干脆也不挣扎了,只冷着脸站在那。他要诊脉就诊脉好了,反正等会儿她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见她不说话了,谢忌倒也没再逗弄,收敛了笑意认真听起脉来。
清风徐徐拂过,四周一片寂静。
姜云静被身后人半搂在怀中,近得几乎可以闻见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浅淡香气,手指贴在自己腕间的那寸皮肤微微发热,生出些痒意。
过了不知多久,那手指才轻轻抽离。
“脉象尚算平稳,不过你外伤未愈,还需好生休养。”
姜云静将手收回袖间,语气疏离而客气:“劳烦谢将军。”
谢忌盯着她看了片刻,嘴唇微抿,“泱泱,你打算今后一直同我这样说话吗?”
姜云静抬起头朝他看来,目光平静无波:“那不然谢将军想我如何同你说话?像从前那样?可惜,你不配。”
谢忌脸色微变,刚想开口却又被她打断:“昨日我便同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之间,早在三年前就结束了。昨日承蒙谢将军搭救,就此谢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我婚姻关系尚在,有婚书作证,谈何结束?”
“我的夫君叫陆玄京,不叫谢忌。若你觉得这样不够,那再写一封和离书便是,也好断得干干净净。”
“和离?”听到这两个字,谢忌心头已是怒意丛生,冷笑一声,“不可能。我是不会同你和离的。”
“难道谢将军还要死缠烂打?”想起昨夜,姜云静心中不由泛起苦涩,声音低下去几分,“你我本就不该在一起,又何苦要继续三年前的错误?”
“错误?”谢忌嘴角勾起,可眼中却全无笑意,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聚起一股戾气,“你这般急着同我和离,是好嫁给其他人是吗?也是,三年前你本就心有所属,我当初死了是不是正合你意?”
姜云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蓄起了泪。
见她不说话,谢忌心越发地冷,只要想到那种可能,一种疯狂的嫉妒就像是钻心蚀骨一般。
可他面上却全无表情,身体慢慢逼近她,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一字一句问:“是纪珣?还是钟崇?”
姜云静气得忍不住发抖,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混蛋!”
谢忌没躲,直直地受住了,“啪”的一声,白玉一样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清晰的红。
姜云静打完后也愣了,看着那浮起的红痕,说不出话。
谢忌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淡淡:“是,我混蛋。”
说完,拉起她还隐隐发麻的手,低头朝着微红的掌心细细密密地吻了上去,狭长的眼眸轻抬:“疼么?”
手心一阵酥麻传来,姜云静心头一慌想要抽回,却被他牢牢握住。
“这三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的声音,想你身上的味道。”谢忌垂下眼,轻轻地嗅着她指间的清甜香气,声音不知不觉染上几分沉迷:“杀人的时候想,躺在雪地里快死的时候也在想……”
他怎么可能会让她嫁给其他人呢?
姜云静咬住嘴唇,忍下涌上鼻间的泪意,时至今日,他又何必说这些?
“是你骗我在先,我不信你了,陆玄京,我没办法再信你了……”
说完,姜云静猛地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朝另一头跑去。
另一边,钟崇同青棠也赶到了,却被院中的侍卫挡在了拐角处。
青棠手上还提着报复,一看见她,立马高声喊起来:“小姐!”
姜云静抹了泪,快步走过去。
护卫早把方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此时见她来了,犹豫着也不敢再拦,放下手退到一旁。
钟崇赶紧几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焦急问:“你没事吧?”
昨日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他急了一夜,方才从青棠那得知她无事,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姜云静摇了摇头,“我没事,你能送我回府吗?”
钟崇瞧见她眼角发红,还带着湿意,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面上一沉,点头道:“马车我已经让人去驾回来了,应该快到了,你若无事,我们现在就可以下山走。”
谢忌走到几人身后,目光淡淡落在钟崇抓着姜云静的那只手上,眼中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郁。
片刻,冷冷开口:“走?走去哪?”
第68章
“走?走去哪?”
谢忌冷冷的声音响起, 几人纷纷抬头看过去。
只见他面无表情负手立在那,周身仿佛蒙着一层冷霜, 而白玉一样的左脸上却隐隐有几道浅红的指痕。
青棠瞥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 下意识地朝姜云静看过去。
难道是小姐打的?
姜云静听见了他方才的话,退后了两步,垂眼平静道:“我要回家。”
谢忌抿紧唇, 压下心头隐隐的怒气,声音缓和了几分:“好,我送你回去。”
“不劳烦谢将军了。”姜云静摇摇头, “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我们?谢忌目光在她同钟崇身上来回扫了扫,嘴角越发沉了下去, 可还是尽量放柔了声音:“听话,过来。”
姜云静怎么可能过去?只死死站在那一动不动。
钟崇察觉到二人气氛诡异, 也看见了谢忌脸上的红痕, 他虽不知其中曲折, 却也猜到了他们之间恐怕有一些“过去”, 可姜云静的态度分明抵触。
于是, 他走上前去, 将姜云静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身后。
“昨日多谢谢将军搭救,现下我们马车已经备好,就不多叨扰了。姜姑娘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钟某自会将她安全送回府上的。”
谢忌根本没有看他, 视线只紧紧地盯着钟崇身后的那道身影。他想起方才她跑走前说的那番话,心中隐隐刺痛, 有一种想抓却抓不住的无力感, 下意识地拢紧了袖间的拳头。
“泱泱,你真要同他回去?”
他声音有些沙哑发颤, 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姜云静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有种那里面似乎藏着几分痛楚和受伤的错觉。
可他有何好受伤的?
姜云静喉咙发涩,掩饰掉心中那一丝酸楚,不带任何情绪地回望着他:“钟少当家已同我定亲,我自然是要跟他回去。”
钟崇听完这句话,心头微微一震,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直接一把握住了姜云静的手。姜云静犹豫了片刻,也轻轻回握住了。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谢忌眼神一瞬间黯淡了,心仿佛被巨石碾过,密密麻麻的痛楚蔓延开来,几乎让他呼吸不过来。
他克制住那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深呼吸一口,嘴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好,好得很。”
一挥手,叫来几个护卫。
“送他们下山!”
说完,也不再看姜云静,一转身离开了。
看着那道背影,姜云静心头说不上是种什么滋味,不过这样也好,自此一别两宽,各不相扰。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报恩寺。
回城的路上,姜云静始终一言不发。
青棠瞧出她情绪低落,自然也是不敢开口,只默默伴在左右。
他们的马车后始终跟着一小队人马,直到到了姜府门口才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扶风院,姜云静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坐在临窗的塌上,抱膝看着窗外翠绿的枝叶发呆。
青棠见她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心中担忧,欲言又止道:“其实,方才陆……谢将军一直派人跟着咱们,奴婢觉得,他心中还是有小姐的。既然人都回来了,小姐又何苦……”
听到这,姜云静毫不犹豫地打断她:“他是谢忌,不是陆玄京。此话以后不要再提。”
青棠不好再劝,暗暗叹息一声,换了案上的茶盏,默默地走了出去。
其实姜云静也知道,虽然她恨谢忌骗她,瞒着她三年,如今又堂而皇之地再度出现,变成了另一个人,可知道他还活着,她心中是欢喜的。
只是,她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面对他了。
现在的谢忌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是害怕,她不知道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不知道他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像是一个深渊,她害怕要是真的踏进去,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不敢再有期待,若是期待终会落空,还不如一开始就斩断。
可一想到他同她说的那些话,姜云静又隐隐感到不安。他今日这算是放过了自己吗?应当是吧,毕竟他那般骄傲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死缠烂打呢?
当初,不也是她主动对他纠缠不休的吗?
想到这,姜云静轻轻吐出一口气。就这样吧,知道他还活着便好,从此以后她也不必再愧疚牵挂。
等到江城那件事的风头过去,她便可以同钟家退了亲事,离开上京,到时候时间一久、相隔千里,一切变都会变作旧日淡影,不复想起。
姜云静不在的这两天,姜云姝倒是回了一趟姜府。
如今陈氏已经故去,她同弟弟姜元礼也不亲近,刚成亲那一阵,她仗着自己嫁入了伯府,而姜府又是一片混乱,便把这个娘家完全抛在了脑后,到后来她在俞府受了刁难,又被夫君冷落,无处诉苦,这才又巴巴地跑回来,请姜修白给她做主。
姜修白一个男人哪能管这些内宅之事,左右也不过给她些银钱贴补,不过这倒是称了姜云姝的意,她不善经营,当初的嫁妆又被俞夫人七拐八拐地没去不少,平日正是捉襟见肘。
得了甜头,她开始记起娘家的好,等到姜老太太和二房来了,她更是隔三差五就跑回来,仗着大房的身份一边耀武扬威一边打秋风。
朱氏管着铺子,又是个手紧的人,姜云姝好几次同她闹得不愉快,于是便同月姨娘亲近些。
这一日,用过了午膳,姜云姝又跑到了姜老太太的院子里扯闲篇,月姨娘也在旁作陪。
三个人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姜云静定亲的事。
姜云姝捻着块云片糕,先起了话头:“姐姐这次去报恩寺又是同那钟家的一块?”
月姨娘笑了笑,“可不是,这些日子回来,那少当家可是同她形影不离,每日不是逛铺子就是去酒楼。”
姜云姝听了心中一阵不舒服,这姜云静还真是好命,虽说钟家不是什么官家侯府,可好歹有金山银山啊,那钟崇年纪轻轻又是头婚,还生得一表人才,她一个寡妇,竟也好意思!
于是,轻嗤一声,酸溜溜道:“我这姐姐啊就是爱抛头露面,当年没出阁时就是这样,隔三差五地往外跑,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只是她如今一个寡妇,虽说定了亲,也多少得顾忌点名声吧。”
这话说到姜老太太心坎上了,她本就是个古板守旧的,不然怎么会培养出姜修白那样的性格?姜云静那天同钟崇一块回府,她瞧着就不喜,还没过门就这样不避嫌。
“我看这大丫头是没教好,当年沈氏就爱纵着她,如今惯得我稍微说两句就跟我顶牛,没大没小的,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闻言,姜云姝故作惊讶道:“姐姐还敢顶撞外祖母?”
“她有什么不敢,”老太太冷哼一声,把手里茶盏重重一放,“那日我不过说了几句她定亲未同我们商量的事,她就顶撞起来了!话里话外倒像是觉得我管得宽了,真是越大越没有规矩。”
月姨娘想起王家的事,见今日姜云姝又在场,心思一转,笑道:“唉,其实这大姑娘也不容易,她这门亲事毕竟也有原委,被人问起自然急躁些,老太太您就别跟她计较。”
姜云姝听出月姨娘话里有话,她本就觉得姜云静定亲的事太过仓促似有蹊跷,此时那些个怀疑顿时被挑起来,于是赶紧问:“姨娘这是何意?难不成大姑娘这门亲事还另有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