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温三【完结】
时间:2023-05-20 23:17:29

  “有人说,你曾治好过晋岚王的病。”云之墨散去满地火焰,伸手扯住了老太医的衣襟,老人被他提起踮起脚尖,颤巍巍地望向他,看见他眼底的难过与不甘。
  “他也曾昏睡不醒,为何他你能治,我的人你不能治?什么年过半百的老人,什么吞噬她精气寿命,全都是胡说八道!她的魂就在她的体内,我能看得见,她只是睡着了,必定有什么凡人的病容易困顿,你再想想!”云之墨抓着老太医衣襟的手都在颤抖。
  要他如何相信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奚茴却已经成了一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要他如何接受她今后还会毫无征兆地昏厥?
  云之墨本以为凡人的病由凡人来治,只要找到太医院正,奚茴便有救的。
  他声音沙哑:“若治不好她,本君杀了你!”
  威胁说出,他一松手老太医便摔倒在地上。老太医虽惜命,却也知道有些生死无可更改,那是人的五脏在衰竭,药石无灵的!便是缓解,又能坚持几日呢?
  老太医扶着凳子在地上坐好,抖着胡子道:“我、我想想,你容我再想想。”
  云之墨没什么耐心,索性老太医也没让他等太久,只说要找来自己的两个药童徒弟,他的药箱里有急救的药,闻一闻便可将人催醒,而他再开两幅强身健体的药先试一试,有总好过无。
  待将林霄与老太医的两个徒弟找来,又过去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将要到午间,奚茴还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睡去,连身也未翻。
  老太医见林霄来了,连忙抓住来人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吓煞老夫,此人要我治一个不治之症,喊打喊杀,世子快送我回去吧。”
  “你逃不掉。”云之墨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他背对着众人,面朝床铺的方向站着。云之墨距离床榻三步,眼神直直地盯着奚茴的脸,身后珠帘遮挡众人视线,高大坚挺的背看上去僵硬又落寞。
  老太医哎哟了一声,林霄便道:“赵院正,你就按方子开药吧。”
  老太医一怔,长长地叹了口气,便拉着两个徒弟出门写药方子,再让他们抓些药来,只是临走前将那能催人苏醒的药放在林霄的手上,低声道:“此药有毒,不可多用,最好就是不用!”
  林霄看向躺在手心里的小药瓶,瓶口以蜡封上。太医说里头的是一股毒气,常人闻了也不致命,只是多少有些伤身,是以前专门用在濒死之人的身上,叫其留遗言,撑着一口气看全家里人的。
  林霄也不太有胆子去打扰云之墨,便将那药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掀开珠帘往外跑,但还是叮嘱了留一个人在客栈里给奚茴熬药,听候吩咐。
  那药童道:“世子爷,我怕……”
  “咱们全王府的命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小郑,别怕,小爷给你买好吃的。”林霄这话说得好没良心。
  再抬眸看了一眼客房紧闭的房门,他拍了拍小郑的肩:“你只管熬药送进去,一句话也别说,送完了就跑,放心,小爷会让府上的侍卫守在你身边。”
  即便那侍卫对于云之墨这等人物来说如蝼蚁般不堪一击,但真到了对方要为奚茴拿晋岚王府泄愤的地步,他们也逃不掉。
  -
  那瓶药被云之墨收起来了。
  千目从床底爬出来时,便见到他垂眸看向手里的小药瓶,久久无言,没丢掉,没摧毁,也没使用。
  已过晌午,屋内安静地连时间流逝也无所觉,直至天将暗,太阳落山,傍晚的红霞越过窗棂,逐渐沉入西方,云之墨才将屋中的蜡烛点亮。
  床头一盏金鱼灯换了灯芯,挂在一侧照明。
  奚茴这一觉睡了很久,她没做梦,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封住了她的眼,让她不论如何也无法醒来。可她能听见云之墨的声音,耳畔偶尔会响起一声“小铃铛”,还有些人说了什么话,迷迷蒙蒙的听不太真切。
  奚茴一直在挣扎,她想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后来像是被什么抽走了所有力气,最终精疲力尽地陷入无知五觉中。
  再苏醒,又过去了许久。
  就像熟睡一场的人到了每日要起的点,奚茴还没睁眼时便伸了个懒腰,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五指紧扣,她半起身子去看,便见到了云之墨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高大的人坐在床侧曲着腿,墨色衣衫如水般在他身侧铺开,长发及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眶布上了淡淡的红,像是许久没有休息。
  昏黄的灯火从云之墨的身侧照来,将他的脸一半藏于阴影中,在他对上奚茴的眼睛时,紧皱的眉头才松了片刻。
  云之墨声音温柔,轻轻道:“你醒啦,饿不饿?”
  奚茴对他笑了一下:“有点。”
  “千目去寻晏城的好吃的,很快就会给你送来。”云之墨一直抓着她的手,又问:“你想不想起床?还是就坐在床上吃?”
  “我睡了多久?现在精神可好着呢。”奚茴睡醒了便不想赖在床上,她将手从云之墨的掌心中抽出,扶着床沿穿好鞋袜,开始找水洗漱。
  云之墨低头看向空荡荡的手掌,愣怔了会儿才起身。奚茴端起一杯茶正漱口,云之墨几步走到了她身后,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身,将人搂入怀中,额头蹭了蹭她的肩膀。
  “怎么啦?”奚茴感受着腰间的力量,背后贴着温暖的怀抱,手中端着茶杯也不知要不要放下。
  她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将茶杯搁在窗台上,略回过头对着云之墨的脸颊亲了一口,笑盈盈地问:“你是不是打算将《金庭夜雨》拿出来,我们俩一起学习学习呀?”
  脸颊上的柔软一触即失,听见她说的话,云之墨才觉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也快无法呼吸了。
  奚茴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她正在没有痛苦地迅速衰老,也不知云之墨在这一天一夜里有多担惊受怕,怕她或许就此再也醒不过来,无数次于脑海中犹豫要不要给她用那瓶毒药,却还是想要再等一等。
  一直没等到云之墨回答,奚茴才觉得不对劲,她的额头轻轻撞上了云之墨的脑袋,询问:“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云之墨道:“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
  奚茴知道他有那种奇怪的病,过一段时间便会浑身发寒,她没想太多,挣开云之墨的手臂转身紧紧地搂抱住了他,手掌安抚般顺着他的背,像是过去许多次哄慰那般。
  “好一些了吗?”奚茴心中奇怪,今日她手腕上的引魂铃并未冰凉,云之墨怎么会突然就冷起来了?
  云之墨感受着奚茴的拥抱,他闻着她的发,心中静默三个数后,才道一句:“好多了。”
  “小铃铛,抱紧我吧。”
  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预兆地睡去,就抱紧他一点,她能驱散上古咒印带来的冰寒,一定也能驱散他心中因畏惧而生的凉意。
  千目回来时看见两人于窗前拥抱,赶忙将偷来的食物放桌上退下。
  奚茴闻到了鸡汤的香味,肚子发出了一声“咕噜”,她还拍着云之墨的背,却被云之墨率先松开了。
  他垂眸瞥了一眼奚茴的肚子,失声一笑:“先吃饭。”
  “好!”奚茴连连点头,又问:“那你好些了吗?还冷吗?”
  “不冷了。”云之墨抓着奚茴的手道:“只要你不放开我,我便不会觉得冷。”
  奚茴嗯了声:“那你还是抓我的左手吧,这样我右手可以用来吃饭。”
  瞧她那天真无知的模样,云之墨却是真地笑了一下,他握住奚茴的左手陪她一起走到桌边。
  千目弄来的食物不多,一盘清蒸鱼,一盘槐花炒蛋,还有一盅鲜鸡汤,都是比较清淡的食物,但好在都算有荤,是奚茴喜欢的类型。
  她肚子已经很饿,便自顾自地吃起来,尝到好吃的了顺手舀了一勺塞进云之墨的嘴里,让他也尝尝。
  奚茴吃东西时云之墨一直盯着她看,与她牵在一起的手指腹偶尔摩挲着她的手背,那双眼幽深,像是随时都怕她跑了似的眨也不眨。待奚茴吃的差不多了,他才道:“你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说你是感染风寒才会昏睡,所以配了些药来,待会儿要喝完。”
  奚茴脸色一苦:“可我觉得我好得很啊,以前风寒都会头晕流涕,你看我现在……”
  话还未说完,便被云之墨打断:“必须得喝。”
  “……”奚茴撇嘴:“哥哥让我喝,那我就喝吧。”
  总归云之墨不论怎么做,都是为了她好的。
  后来的几天奚茴倒是没有再莫名昏睡过去,赵院正被云之墨又提了两回到奚茴的面前诊治,他给奚茴把了脉,有些惊奇他的药居然对这姑娘有些用处。
  “好了些,但药不能断,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赵院正道:“我写的都是些养身的药方,我在这边养她的五脏,可她的五脏还是在迅速衰竭,无非是一退一补,补比不上退,迟早还是会出事。”
  “到底是什么,在吸食她的精气?”云之墨问。
  赵院正叹气:“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你若想知道,不如去问问行云州的人吧?你不是说这姑娘来自行云州,既如此,行云州又得神明庇佑,必有办法找出她的命是与什么东西绑在了一起,彼消她也消,说不定……彼涨她也涨呢?”
  此话一出,云之墨倒是有些震惊。
  奚茴的命与何物绑在一起?
  她是岑碧青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唯一的变数便是岑碧青在生下她之前为了保命饮过一次轮回泉,若是有什么东西绑住了她的命,那东西必然不在曦地,而在鬼域。
  赵院正离开后,云之墨竟也消失了一段时间。
  林霄亲眼见他化作一股风,即便不止一回碰上,还是被吓得够呛。
  他在门前朝屋内探出半个头,见奚茴一人坐在桌边吃糕点,动了动嘴,说不出半个字来,反而是奚茴瞧见他鬼鬼祟祟的,瞪了他一眼。
  林霄强忍了紧张,小声地问了句:“你真是行云州人啊?”
  奚茴与他隔了老远,索性听觉好,便点头。
  林霄动了动嘴巴,又说:“我娘也是行云州人。”
  奚茴哦了声,问他:“所以,你想让我当你娘?”
  “……”林霄呸了一声,结结巴巴道:“小、小爷是想,问、问问你,关于行云州的事。”
  奚茴嚼着糕点,冷淡地说:“行云州快没了,你在我这儿问不出什么好消息的。”
  “哦。”林霄从小被捧着长大,见奚茴对他说话这般不客气,难免生出些许不满,便嘀咕:“给你看病的大夫还是我家出的呢,你、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那我倒是想问一问你。”奚茴拍去手中的糕点屑,难得地认真:“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第77章 凌霄锁月:九
  ◎若有一日轮回泉干枯,奚茴也终将死去。◎
  林霄从客栈离开后, 奚茴还坐在桌旁没动,只是摆在桌案上的几块糕点不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奚茴不是什么都不懂,她敏感心细, 自然也察觉到最近她沉睡的时间有些多,且这几日喝的药与之前风寒时喝的药完全不同。云之墨对她更加小心翼翼, 他极力隐藏着什么, 却又因为的确从未对奚茴说过谎, 而在情绪上露出蛛丝马迹。
  林霄说, 她的五脏正在衰竭, 药石无灵,而住在晋岚王府的老太医因医术精湛,被云之墨拉来给她治病, 对此,他还结结巴巴地抱怨了好几句。
  他说云之墨用性命威胁人,有些可怕。
  还说过两日便是他的生辰, 若奚茴赏脸, 也可以去晋岚王府吃一顿宴。
  他说这些时眼神中闪过些许同情之色, 奚茴知道在林霄的眼里她大约是个将死之人,故而之前砸他脑袋, 踩他虫子, 再将他的头按在桌上那些零零碎碎的摩擦,他也都大度地不放在心上。
  奚茴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于她也没有任何不适, 甚至没受伤, 就这么去掉大半条命了。
  她原本以为, 自己离开了行云州, 会有很好的未来的。
  不都说祸害遗千年?难道她还算不得祸害?
  奚茴懵坐在桌旁许久,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眨了眨眼睛倒没有眼泪落下来,从很久以前就想过无数次死亡的人,却在难得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真的要死去了。
  云之墨去哪儿了呢?
  奚茴突然觉得,她非常想他了。哪怕就在不久前他还带着那个老太医过来给她把脉,但就这么会儿功夫,奚茴想他想得心口都微微泛着酸痛。
  她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没见云之墨回来便起身走到窗边吹了会儿风,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奚茴没等到云之墨,却见到了行云州的一行人。
  岑碧青与张典为首,身后跟着谢灵峙和应泉等人,除去漓心宫的弟子外,还有一些青梧宫的弟子和炎上宫的弟子也跟来了,这些人各个面色凝重。
  近来曦地的事的确够他们手忙脚乱了的,单看他们眼下发青便知道这些人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见到他们过得不好,奚茴的心情难得地稍有些好转。
  反正是死是活都是这一辈子,或许待到鬼域与曦地完全重合,天下只有鬼魂的时候,她是死是活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反而是这些行云州人,到时候不知是要继续捉鬼,还是要沦为鬼魂。
  只要看到他们痛苦倒霉,奚茴就觉得高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走在人后的谢灵峙忽而抬头朝窗户这边看了一眼,他们离得有些远,但奚茴一眼就看清了他的眼神,对上了视线的刹那,谢灵峙率先收回了目光。
  奚茴关上了小窗半侧,揪下一朵凌霄花,心里暗哼了一声,做什么摆出一副恨不得不认得她的样子?她才不想见到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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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之墨去了一趟行云州,因行云州人人都会使些法术,虽已经许久不见阳光,比起如今的京州倒是好上许多,除去暴雨连绵之外,也不见多少鬼影游荡。
  宁卿留下的天坑很大,几乎挖走了整座问天峰,而那深坑下阴气沉沉,这里曾是几万年来唯一一个可以通往鬼域的缝隙,两界交处,曾经困缚他六万余年的封印之地。
  赵太医虽是一介凡人,有些话却不无道理,奚茴的嗜睡并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病,也非是在凌风渡内养成。
  她被关在凌风渡的那十年云之墨虽鲜少在她面前露面,却一直让千目盯着她,那时的奚茴还是健康的,哪怕她的心理上有些扭曲与寻死的异样,但至少身体是完好的。
  她的命,似乎与某种神秘的东西绑在一起,彼消奚茴便消。云之墨来此,是想来断定一件事,一件奚茴之所以能够破除他灵魂深处,赋写在血液中上古咒印的原因。
  他悬于半空,暴雨于他周身淋下,掉入不见底的深坑中,云之墨的心底对那里有本能的抵抗,毕竟曾经六万多年的孤寂皆始于此,任谁拥有了自由,都不会再回到过去的牢笼里。
  他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毅然决然地俯身坠入了黑暗中,闭上眼感受风从身侧吹过,而这种坠落之感,勾起了他多年前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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