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尝到了蜂蜜和花碎的甜香,并沿着甜味蜿蜒向上,吻在了女子的耳根处。
耳根处的肌肤很薄,一触即痒,秦妧发出气喘,却因唇齿衔着花枝而发不出声音。
而就在此时,门外的两人怕耽误正事,商量着一起走来,同时叩响了房门。
一人讪讪道:“裴相,杜老有请。”
两人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却还是一再谨慎,生怕冒犯到嫂夫人,即便他们平日里个个能言善辩,但在礼数上,很少失过分寸。
裴衍一手拖着醉醺醺的女子,一手撑着桌面,视线始终停留在那张娇靥上,一开口声线介于喑哑和清越之间,“稍等。”
得了回音,门外的两人不再逗留,很快消失在廊道尽头。
耳尖微动,裴衍拿开秦妧唇间的花枝,眸光紧锁地问:“你,可厌恶我?”
可有厌恶被我触碰、厌恶搅乱你原本计划的我?
向来算无遗策的裴衍,在秦妧面前,产生了诸多的不确定。
他是可以在她清醒时追问,可以她的处境,会讲实话吗?
他擅长谋心,却不善谋她。
沉静良久,迟迟没有听得女子的答复。
醉酒的女子,又怎会乖乖配合回答。
牙关终于摆脱了花枝,秦妧仰面细喘,仅靠着男人的手臂作为身体的支撑。她半睁开眼,盯着面前模糊的人影,忽然抬手搂住男人的肩,腰部借力,让自己直起身板,歪头靠在男人肩上,寻了个舒服的睡姿,喃喃道:“多谢......”
弯曲起背脊,裴衍闭闭眼,压下了燥意,同时,感受到女子在他的官袍上来回蹭动了几下。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左肩头上,赫然留下了蜂蜜和碎花的痕迹。
用力地揉了揉女子的后脑勺,裴衍捡起地上的褙子,替她穿好,又让侍卫抬来小轿,亲自带她离开内阁,坐进了侯府的马车。
“将马车直接驶入后院,再让魏妈妈送大奶奶回房,不得惊动大夫人。”
侯府的老伙计们就没有嘴松的,老邵点点头,刚要载着秦妧离开,却被叫住。
裴衍还是不放心,又让侍卫去宫里借了两个宫女,伴在车厢里,这才放行。
等马车驶远,裴衍回到内阁公廨,在对上一双双调笑的眼睛时,面不改色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杜老找我?”
距离派人去寻他,已过去两刻钟不止,印象里,这还是他第一次“懈怠”。杜首辅抬抬额头,倒也没有计较,将一份奏折放在他的面前,“锦官城送来的,有些棘手,你也帮忙出出主意。”
“好。”
裴衍翻开奏折一目十行,面上早已褪了潮意。
可杜首辅还是没好气地横了众人一眼,为裴衍挡去诸多戏谑,“乱瞟什么,还嫌事情少啊?”
众人低头忙起自己的事,而坐在裴衍身侧的梅大学士抱拳咳了声,示意裴衍看一眼自己的左肩。
谁知,裴衍仍盯着奏折,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无碍,内子不小心蹭上的。”
话落,又有一些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不是,谁也没问污渍是怎么来的啊!
这位素来低调内敛的裴相,今儿怎么有些显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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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兄长要忙很久吗?◎
夜阑醒来, 秦妧愣坐在床上,根本不知自己是何时回的素馨苑,只记得那两碗酒水下肚后, 好像说了不少胡话。
想来,是裴衍安排人送她回来的。
按了按发胀的额头, 她推开轩窗透气, 见窗外皓月千里, 浮光跃上藤木架, 投下一地疏影。
虫儿静, 鸟儿歇,热闹的侯府陷入阒寂,唯有风吹铃铛的叮咚声。
探身看向廊下, 暮荷正倚在廊柱上望着月,背影单薄,伶伶俜俜。
其实, 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可再身不由己, 也不能僭越了本分。
暮荷,不能留了, 但不能全怪她, 自己也有责任。
酌情思量后,秦妧于次日一早传来魏妈妈, 拿出卖身契, 吩咐魏妈妈给暮荷寻个夫家。
暮荷跪在门前, 抽泣着说自己错了, 求秦妧原谅, 可房门紧闭, 没给她丽嘉辩解的机会。
魏妈妈上前,让两个大个儿的婢女将暮荷架起,漠着脸冷笑,“你是猪油蒙了心,竟敢招惹世子。若非大奶奶心软,你啊,哪还有退路!”
暮荷哭着反驳:“奴婢的心思,是大奶奶勾起的!”
“那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等取得主子信任,再卖弄手段,谁让你急功近利了?!”
懒得再多费口舌,魏妈妈将她带去前院后,又在一众婢女中挑选了个秀气安分的,送去了秦妧身边。
素馨苑处理了个婢女,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暮荷是陪嫁过来的,就不免引人非议。
在深宅大院,但凡有点头脑的主子,都能猜到缘由,无非是陪嫁起了私心,想爬床上位。
杨氏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便在午膳后将儿媳叫来了辛夷苑。
秦妧陪杨氏坐在庭院中,听杨氏聊着持家之道,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添丁上。
“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是催你,但能让身边的婢女钻了空子,说明你们夫妻间是有间隙的,回去之后好好反思吧。”
“儿媳受教了。”秦妧为杨氏按揉着肩胛,心里担心的全是裴衍今晚是否会回府,她可不能再让婆母挑出错来了。
为了修复与裴衍的关系,从辛夷苑离开后,秦妧带上老邵,想要前往宫城外等待裴衍下值,即便裴衍有自己的车夫和座驾。
时辰尚早,在途径街市时,秦妧记起婆母的提醒,还特意去往香糕铺,打算买些裴衍喜欢吃的桂花糖糕。
铺子里的食客很多,秦妧让老邵进去购买,自己留在马车内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时,一辆青铜柚木马车停在了香糕铺前,排场之大,吸引了不少视线。
秦妧随意看去,见车夫搬过脚踏等在车厢旁,扶着一个妙龄女子下了车。
女子年纪不大,身穿劲装,红艳胜火,透着股英气,一看便是将门世家的小姐。
在路人的暗叹中,秦妧冷了眸光。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肖涵儿。
而随之掀开车帘,笑看爱女走进香糕铺的中年男子,是她的生父,五军都督之一的异性王肖逢毅。
男子三十有五,俊逸非凡,有着岸芷汀兰之韵,在人群中极为耀目。当年也是凭着这等外貌和谈吐,引得敬成王妃不惜一切毅然下嫁。
当然,今非昔比,如今的肖逢毅跻身重臣之列,早已不再依附岳父的权势。
可他真的能用“岸芷汀兰”来形容吗?
而恰在此时,拎着纸袋走出来的老邵朝着秦妧的方向咧嘴笑道:“大奶奶,蜜糖糕还是热的,您要不要先来上一块?”
与老邵擦肩的肖涵儿下意识扭头看向那个方向,当瞧见撩帘的秦妧时,面容一僵,立即看向坐在车中的父亲,发现父亲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复杂的心绪作祟,动作先于意识,肖涵儿朝着老邵伸了脚。
“诶——”
老邵脚下不防,跌倒在地,手里的纸袋飞了出去,好巧不巧,砸在了侯府的马匹上。
马匹受惊,本能地挣脱拴绳,撼动起路边的杨树。
秦妧抓住窗沿,竭力稳住身子,可车厢晃动得厉害,大有倾斜之势。
老邵大呼一声“不妙”,爬起来飞奔过去,却被一道魁梧身影抢了先。
上一刻还坐在敬成王府马车里的肖逢毅,飞身而出,几个箭步跨上侯府的马车,大力拉转缰绳,稳住了马匹。
马车停稳后,惊魂未定的秦妧掀开帘子,看向生父宽厚的背影,却没有道谢,而是跳下马车,朝肖涵儿走去。
肖逢毅起身,站在马车旁目睹着两个女儿起了冲突。
“你是故意的!”一向好脾气的秦妧,冷着脸拽住了肖涵儿的袖口。
本就带了挑衅的意思,肖涵儿哪肯示弱,甩开秦妧的手就要抽出腰间的银鞭。
一个攀高枝儿的低贱女子,两番让母妃失了颜面,今日又故意来偶遇父王,简直厚颜无耻!
怎料,手刚碰到鞭柄,就被自己的父亲制止了。
“涵儿,不得无礼。”
“父王!”
肖逢毅走过去,横在两人之间,面朝秦妧,将肖涵儿护在身后,微扬起眉梢笑道:“幺女娇蛮不懂事,望世子夫人见谅。”
他看向随行的车夫,吩咐道:“去铺子打包十样点心,赔给世子夫人。”
谦和的言行,令看热闹的路人挑不出错,可正是这份疏离,深深刺痛了秦妧的心。
论起来,她才是他的长女。
“不必了,人是不会跟疯狗计较的。”
肖逢毅敛眸。
秦妧并未迎上他的视线,也没打招呼,转身走向马车,“老邵,驾车。”
被当面羞辱,肖涵儿哪里忍得了,想要上前却被肖逢毅拦下。
“你先乘马车回王府。”
“父王......”
“听话。”
留下短短的两个字,肖逢毅负手离去。
父亲摆明了是在平息这茬争端,是为了不让有心人获得谈资。肖涵儿绷着下颔,跺了跺脚。
两架马车背驰而行,分别驶向宫城和王府。
秦妧坐在车内闭上眼,逼退了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怪异的马鸣传入耳中,她睁开眼,潋滟的眸光微寒。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以前借住侯府时,每当夜里听见,就是那位尊贵的生父要悄然现身了,虽只有寥寥数次碰面,却有了融入骨髓的记忆。
“老邵,拐进前面的巷子。”
片刻,秦妧独自走进夕曛斜照的巷陌,停在了肖逢毅的影子外。
听见脚步声,肖逢毅转过身,脸色没有适才的和悦,有的是无尽的严厉和不加掩饰的“血脉压制”。
“在你定亲前,本王是否同你说过,此生不可打扰到敬成王府的任何人?”
是来兴师问罪的啊,秦妧后退一步,不愿受他的气场震慑。当年谨小慎微,是为了以他为踏板寻一门好的亲事,对他也只有利用,如今利用完了,再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是肖涵儿先伤的人,就不允许我还击?”
肖逢毅瞥眸,“你要清楚,本王不是来跟你辩论是非的,而是来敬告你,不要得意忘形。做了世子夫人又如何,你能让裴衍做你的裙下臣,为你效命吗?若是能,本王真要高看你一眼了。”
他的话,句句带刺,刺得秦妧心肺皆痛,这哪里是一个父亲能说出的话!
可肖逢毅接下来的话,更是无情到极致。
“将你送入富贵人家,并附赠了嫁妆,是本王对你娘俩最后的补偿,你不必记着本王的好,更不必逢人就提自己的身世。今后,守好侯府长媳之位,才是立身之本。”
说完,迈开步子,朝巷口走去。
曛黄中的身影掠过秦妧,不留半点情分。
巷子空旷,徒留一人,与风为伴。
秦妧慢慢回头,望着光线渐暗的巷口,红了琉璃眸。她慢慢蹲下,双手抱膝,恨透了生父。
一个为了荣华抛妻弃女的男子,有什么底气持着一份高贵睥睨于她?
再联想起敬成王妃母女对她毫不掩饰的羞辱,秦妧咬住小臂,发出了类似小兽的委屈声。
她不要听从肖逢毅的安排,她要让敬成王府鸡犬不宁!
可,有什么办法能与之抗衡呢?
耳畔再次响起肖逢毅的话——你能让裴衍做你的裙下臣吗?
双手撑在矮墙上慢慢起身,她看向内阁的方向,又想起了公爹和婆母对子嗣的期盼。
或许,可以一举两得。
**
抵达宫城,秦妧托守门的侍卫去往内阁送了口信,便安静地等在车里。虽不知裴衍是否降了火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跻身高位者,不会使自己一直处在气闷中。
“邵伯,今日的事,你不准向任何人提起。”
“额......老奴遵命。”
小半个时辰后,当瞧见宫门内走出的颀长身影,秦妧下意识抚上小腹,眼看着那抹绯色身影坐进马车。
一小日不见,两人面对面,都没有先开口。
裴衍曲起长腿,倚在车壁上,懒懒瞥向对面,见秦妧低头一下下揪着系在裙带上的裴氏祖传玉佩,问道:“怎么了?”
这声关心,不似寻常温柔,也无昨日的疏离,还是存了些小别扭吧。
秦妧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发鬟上的珊瑚流苏随之摇晃,为精致妆容添了灵动,可仔细看会发现,从双瞳到鼻尖,都有些红红的,像是哭过。
俊面微凝,裴衍倾身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坐到自己身边,“怎么了?说实话。”
仇恨的种子一旦破土,会迅速汲取水分,滋润心蕊,同时干涸掉周遭土壤。秦妧不想伤害裴衍,但也不想再做任风雨肆虐的幼苗了。
她需要水分,也需要屋檐,而这些都能从裴衍身上得到。
收敛起恨意,她挨近了男人,违心道:“今日担心兄长还不回府,愁的。”
第一次感受到她的主动,裴衍罕见地不自在起来,“是担心没法向母亲交代吧。”
“算是吧。”秦妧渐进着歪头,等一侧脖颈快要发酸时,才完完全全靠在了男人肩头,喃喃道:“有点累,兄长让我靠会儿。”
想起母亲说过,女子在经期会很虚弱,不知她的小日子会持续几日,总之是身心皆惫所致吧。裴衍任她靠着,终于不再端着那份清冷,伸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还难受?”
早就过了那股劲,可这份误会能让他们的相处自然些,秦妧也就没有否认,还轻轻哼唧了声,显露出疲惫。
想起妹妹有几次来月事时,在榻上疼得直打滚,裴衍忽然自责,一把将秦妧拉坐在腿上,“是我疏忽了,昨日不该让你饮酒。”
秦妧僵着不敢动,有些心虚,但还是点点头,“兄长昨晚好不近人情。”
“那也有你的原因。”
“我将暮荷送出府了。”
“嗯。”除了府中几个亲近的人,其余人的去留,裴衍向来不关心。
见他如此冷漠,秦妧都不确定,有朝一日,若自己提出离开,他是否会出言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