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承牧传话,让他带人在去往湘玉城的几条路上设障。裴灏身无分文,跑不了多远。”
魏野恍然,湘玉城是安定侯驻兵的边关城池之一,二爷在入不了皇城的情况下,最可能投奔的人就是父亲啊!
拍了拍脑门,魏野赶忙钻出车厢,让随行的心腹前去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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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中段,裴衍推开农舍正房的门,看向歪歪斜斜的桌椅板凳。
看样子在丑时末,这里发生了恶斗。想起裴灏吞下润喉糖的一幕,裴衍冷哂一声,自己这个乖戾的弟弟,在短短十几日的软禁中学会了忍辱负重。
魏野走进来,“世子,再耽搁下去,恐会误了早朝。”
勾起一把圈椅扶正,裴衍随意落座,静静转动起食指上银戒,绯色官袍与渐渐冉起的晨曦相互融合,更显瑰丽。他命负责照顾裴灏的老汉去准备膳食,又拿出自带的龙井,慢悠悠沏起茶,“替我去跟吏部告个假。”
听罢,魏衍浑身止不住地激灵。世子向来守时,从不会因私事耽误了朝事,今日这般,必是动了薄怒啊。
与此同时,竹林外十里坡,两道身影扭打在一起,不分伯仲。
不远处,看着愤怒到极致的裴灏,承牧慢慢握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叫停了正在打斗的副手。
鄣刀出窍,势不可挡,不过十招,就将杀红眼的裴灏抵于了刀刃下。
承牧刚毅的面庞上闪过一道肃色,“无谓的挣扎不可取,随我回去吧。”
论单打独斗,三大营加上五军都督府都找不出一个能与承牧抗衡的。裴灏虽敏捷勇武,身手在新晋的武将中数一数二,却还是难敌经验老到的承牧。
他盯着寒光四射的刀刃,目眦尽裂,“裴衍夺人未婚妻,伤风败俗、蔑伦悖理,你作何要当他的爪牙?!承牧,你是我爹救下的,自幼受我侯府照拂,怎地没有一点儿良知?非要助纣为虐?!”
似油盐不进,承牧翻转手腕,以刀柄重重击打在裴灏的侧颈。
当裴灏倒地时,手中的鄣刀刚好回鞘。
“带走。”
十里坡前飞絮乱,寸寸落入池沼畔,沼中芦苇丛丛生,无垠杳杳水波痕。
驮着裴灏的马匹经过池沼时,饮了几口水,荡起层层涟漪,搅乱了映入水面的景象,待水面复原时,只映出了湛空白云,岸边再没了三人一马的踪迹。
两个时辰后,裴灏悠悠转醒,忍着侧颈的疼痛撑起身子,入眼的是一双黑色皂靴。
没有惊讶和迷茫,他赤红着双眼抬起头,看向坐在圈椅上饮茶的长兄。
“裴衍,关着我算什么事?有本事杀了我,也好为卫岐报仇雪恨啊!!”
满是日光的逼仄小屋内,兄弟二人四目相对,一个居高临下,一个怀揣恨意,在外人看来,这哪里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
别说兄友弟恭,现今连心平气和都做不到了。
面对弟弟歇斯底里的质问,裴衍捧着盖瓯淡笑,“杀了你,还怎么调查卫岐真正的死因?”
裴灏试着爬起来,打从很早开始,他就不愿活在裴衍的影子里,更不愿被拿来做衬托,“那你说说,卫岐究竟是怎么死的?被我误杀还是仇杀?”
修长的手指叩紧瓯底,指尖渐渐泛白,显露出了执盏者内心的波澜,可他面上还是带笑,似乎没什么能够触怒他。
这两年,正是因为找不到裴灏对卫岐下毒手的动机,才迟迟没有算账。
一直以来,裴衍都琢磨不清,井水不犯河水的二弟和好友,究竟为何会存了血债?
裴灏的嘴很严,软硬不吃,坚持说自己是无辜的,可他真的无辜吗?
直到茶水见底,裴衍才放下盖瓯,重新看向扶门站立的弟弟,也彻底下了狠心,“承牧,逼供。”
随着这声“逼供”,在场所有人都揪起了心。让承牧逼供,等同于不给裴灏留活路。
可与旁人的反应不同,裴灏在听得“逼供”后,捂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你最好让承牧打死我,打不死的话,我会让你付出代价。裴衍,我一定会报复回来!”
瘆人的拳脚声响在了午日的农舍中,不像其他人还会顾及几分人情世故,承牧唯裴衍是从,下手又准又狠。
裴灏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目光呆滞,已不清楚自己的肋骨断了几根。鲜血从嘴角流出滴淌在地,他却始终没有求饶,也没有承认卫岐的死与他有关。连一旁的魏野都觉得世子可能真的误会弟弟了。
“世子,再打下去,二爷就废了......”
裴衍闭目凝气,没有叫停。
承牧还是手下留情了,下手虽狠,却都避开了要害。他揪住裴灏的衣领问道:“动机是什么?”
裴灏颤着嘴皮子,顽劣笑道:“动机......呵......拿秦妧换啊!换的话,我就说。”
端坐的男子抬了抬食指,示意承牧继续。
拳脚声再次响起,满地血污。
在晕厥的前一刻,裴灏呆愣地望着湘玉城的方向,艰难地呼吸着,失了血色的面庞鼻青脸肿,不再俊美。他喃喃道:“你就当人是我杀的,周芝语为爱轻生吧。裴衍,今日不杀我,你定会后悔。”
躲在偏房的小冷梅蹲下来靠在墙角,不寒而栗。印象里意气风发的年轻郎君,此刻被折磨的不成样子!试问是怎样的仇恨,才会让兄弟反目,不留余地?
风和日丽,竹篁盎然,可转瞬就被雾气氛氲,仿若所有人都走进了烟幌层叠的幽室,无镂榥可视物,无门扉可逃离。
湘玉城,总兵府。
午日盛阳,锦带花开,阵阵清香扑鼻入室。
安定侯裴劲广从帅案上醒来,回想着梦境,叫人将师爷传了进来。
“可有二郎的消息了?”
师爷讪讪,“还未查到。”
裴劲广重重叹气,指尖点在案面上。未蓄须的面庞深邃瑰美,正值壮年,魁梧雄俊,“让唐九榆来见我。”
俄尔,一名身穿玉色宽衣的男子走了进来,腰上系了条翠叶禁步,每走一步,禁步上的玉叶子就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男子姓唐名九榆,二十有一,与裴衍同岁,乃裴劲广麾下第一幕僚,曾两次运筹帷幄,助裴劲广击退边境来敌。
与对待旁人不同,裴劲广将唐九榆视为座上客,言语间客气温和,“上次与先生提起的事,还未解决,不得已只能请先生出马了。”
唐九榆摇开玉骨折扇,将绘有摇钱树的扇面平放在帅案上,男生女相的脸上泛起笑意,“好说。”
裴劲广哼笑一声,示意师爷呈上纹银百两,“本帅给的报酬多,很怕先生的扇面承不起重。”
“这就不劳侯爷费心了。”唐九榆执起案上的笔,写下两个字,剪裁成型后,又从袖管里掏出一只缩壳的小乌龟,将那两个字贴在了龟壳上,提唇笑道,“老朋友走吧,一起去寻人。”
小乌龟露出脑袋和四肢,慢悠悠爬向门口,龟壳上明晃晃贴着两个字——裴灏。
若不是了解唐九榆,非要觉得他是个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
裴劲广扶额,懒得看他耍宝。这些日子为了尽早回到总兵府,可谓连夜奔波,半点不得歇,寻常人需要一个月的路途,让他缩短成了十日,差点就积劳成疾了。
跟师爷交代了几句,他起身走向后院,还未推开正房的门,就收到了一封来自皇城的信。
杨氏亲笔。
拆看完信函,裴劲广怔了片刻,捏着信跨进门槛。
老三媳妇有喜了。
这是一件大喜的事,可身为父亲,裴劲广却没什么情绪波动,还修书一封,让妻子督促长子和长媳早日孕育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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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晌细雨绵绵,秦妧带着阿湛从卫老夫人那里离开。
卫老夫人的癔症时好时坏,但即便清醒着,也不知阿湛是自己的孙儿,只当是侯府的小辈儿,一时兴起来探望她。
阿湛没有失落,心智超于同龄孩子的他,陪老夫人静坐在那棵两年树龄的小树旁,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一直到离开,都是扬着笑脸,可刚一坐进马车,就恢复了沉默。
秦妧揉了揉他的脑袋瓜,问他明日要不要去划船。
“明日要是还下雨呢?”
“下雨才有意境。”
阿湛盯着秦妧恬静的脸,小大人似的问道:“是婶婶想去吗?”
秦妧哭笑不得,“就当陪婶婶吧。”
已入申时,秦妧想着带上阿湛一同去接裴衍下值,前提是,裴衍今日不繁忙,能正点离开内阁。
原本作为长媳,在新婚后该帮着婆母料理中馈事宜,可考虑到阿湛缺少陪伴,秦妧这段时日的任务,就是陪伴阿湛。
闲来无事,秦妧带着阿湛逛起了宫城前的几家铺子,发觉阿湛对插花感兴趣,便从一家鲜花铺子选购了琮式瓶,又按着阿湛的喜好,选取了雪柳、菖蒲、文心兰等花枝,然后一同坐在铺子的屏风后,由老板娘手把手教授起来。
一刻钟后,去往宫门前传话的老邵找了过来,说世子今日没有上值。
想起裴衍提早离府,秦妧不禁疑惑,等完成插花,便带着两人回到府上,一直到亥时也未见裴衍回来。
夜半前,侯府灯火无阑珊。秦妧换了一件凉快的襦裙,独自坐在美人靠上,手摇团扇,望着雨后的熠熠繁星,默默等待着裴衍。
夜里还有些微凉,茯苓为她披上了云肩斗篷,“世子不知何时才回来,奶奶还是回屋吧。”
秦妧摇头,继续趴在栏杆上等待。她今晚有求于裴衍,想要主动乖巧些。
星光映在她披散的长发上,晕染开一抹抹光晕。
亥时三刻,当葫芦门外传来马匹的咴儿咴儿声时,秦妧站起身小跑过去,婀娜的倩影扫过一根根廊柱。
来到葫芦门前,她躲在一旁,以团扇遮住口鼻,悄然歪过头,在瞧见一道清瘦身影时,猛地跳了出去,想要吓来者一跳。
然而吓是吓了,却没有吓到裴衍,反而吓到了跟过来的魏野。
一声尖叫划破寂静,除了他三人,其余人都低头忍起笑。
秦妧囧,略带歉意地看向惊魂未定的魏野。
五大三粗的壮汉,属实带了点反差感。
距离葫芦门三步之外的裴衍停下脚步,拢袖垂眼,以慵懒淡然的姿态掩饰了疲惫。他半抬起手屏退魏野等人,拉过转身欲跑的秦妧,扯进怀里,深深汲取起她身上的果香,“还想吓唬人,阿湛都没你幼稚。”
秦妧握着团扇垂下手,任他环抱住腰,竭力忽略掉身体本能的排斥,扯出笑来,“没吓到你,可吓到魏野了。”
“他心虚。”
“为何?”
差点看丢了裴灏,能不心虚么。裴衍没有回答,搂着秦妧走进素馨苑,示意茯苓将所有仆人都带离开。
偌大的庭院变得空旷,只剩二人坐在了廊下。
“兄长今日怎么没去上值?”
“出城办些事。”
秦妧靠过去,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果不其然闻到了竹香,“又去那座农舍了?”
“嗯。”知她没有起疑,裴衍不禁问道,“不想问我经常去那里做什么吗?”
“你想说,自然会告知。”
“若是金屋藏娇呢?”
秦妧笑了笑,温婉中透着股贤惠劲儿,“兄长开怀就好。”
本是一句取悦的话,可听在裴衍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凡事给人以大度感的裴相,却在男女之情上成了极度小气的人,只是这一点,两人都没有发觉。
秦妧有时候是会觉得裴衍不似外表那般温和宽厚,但也从未往感情的事上思量过,是以,在用错了讨好他的方式时,没有及时意识过来。
裴衍绷紧下颌,漠着脸靠在了廊柱上。
忽然拉开距离,秦妧扭头看去,才发觉他好像生气了,可自己明明在顺着他讲话,怎还事与愿违了呢?
气氛变得僵持,秦妧低头揪起斗篷上的缀珠,余光一直瞄着男人,本想跟他提点小小的要求,想要从他手底下借个隐卫以备突发情形,可眼下是开不了口了。
“兄长要不要早点歇息?”
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秦妧有些脸薄,还有些来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夜深了,早些歇下吧。”
“你每晚就只会劝我歇下吗?”
“什么?”
秦妧很是诧异,他刚刚那句话明显带了嘲讽,是针对她的吧。
心中泛起苦涩,她自嘲地点点头,“是啊,除了起居,我帮不上兄长什么,让兄长失望了。”
两个性子看似温和的人,一般是起不了争执的,可一旦动了火气,绝不比脾气暴躁的人好收场。
裴衍深知自己话重了,也并非本意,实则是想问她有没有真心关心过他。然而,有些话在气头上是会变了意思和味道的。
秦妧性子颇为敏/感,在听过太多的恶言恶语以及冷嘲热讽后,内心深处是渴望有个温暖的人相伴。这些日子,裴衍给予她的呵护令她动容,也令她有了恃宠而骄的底气,竟忘记自己的身份,得意忘形了。
她攥紧斗篷下的手,忍着丝丝钝痛站起身,“若没旁的事,我先回屋了,兄长也早些......”
罢了,类似劝他歇息的话,在他看来,都过于虚伪吧。
迈开步子,她快速走向正房,身形孤单却也倔强。
裴衍知道,受过心伤的人,在再次遭受伤害后,心门会一闭到底,而他怎会忍受她的疏离。
行动先于意识,他跨过步子,拽住了闷头走路的女子,“妧儿。”
秦妧避开他的手,像个竖起刺儿的刺猬,僵着小脸绕开了。
裴衍从身后抱住她,脚步一旋,将人压于廊柱上,“我想让你说点什么,你不懂吗?”
秦妧仰起头,直视男人的凤眸,“兄长的事向来莫测,以我之智,如何能懂?”
“我金屋藏娇,你也愿意?”
意识到他在怄什么气,秦妧抿抿唇,一时无言,可人处在气头上,隐在骨子里的犀利就会控制不住地迸发出来。没有示弱,她犟道:“那是兄长的事,你我不过是凑合在一起的表面夫妻,我愿不愿意又有何相干?”
闻言,原本带着愧疚的裴衍气笑了,还从没有谁能将他气到失了分寸。
大手扼住女子的鹅颈,稍一用力就能扭断,他冷冷道:“你听好了,我裴衍除了你,谁也不要。你不想给,也不行。”
说罢,揽过她的后腰压向自己,附身吻了上去。
“唔——”
唇被突然堵住,秦妧抬手推搡,却被撬开牙关,掠夺了蜜舌。
裴衍隐隐施以惩戒,有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欲在作祟,双手捏住她的领口,向外一拉,只听“撕拉”一声,身上的云肩和斗篷应声落地,连带着里面的襦衣都破了一个口子。
漂亮的衣裙被撕破,唇上流出鲜血,秦妧吓得觳觫不止,紧紧攥住破碎的衣领,呜咽着让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