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我们这些残枝败柳活着,不就是为了有这么一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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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暮将林鹭送至客栈楼下便离去了。
林鹭刚推开房间的门,看着祝如疏正背对着她洗澡。
林鹭在这白雾茫茫的房间里看到他蝴蝶骨上似乎生着一朵呼之欲出的牡丹花。
少女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视觉和嗅觉出了问题。
她竟然能看到牡丹摇曳的花瓣,站在门口甚至能闻到奇异的馨香。
林鹭前脚刚踩进去,祝如疏后脚便知道她回来了。
雾气缭绕中,只见少年手一挥,将旁边晾着的衣裳披在身上,还拾着白布遮住了双眸。
虽衣裳不整,见到林鹭却仍是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只问。
“小师妹怎得不先敲门。”
“师兄怎么不锁门。”
林鹭不相信以祝如疏的功力,她靠近他会一点都不知道。
祝如疏不答,二人之间的氛围便有些凝固。
不仅如此,再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有点尴尬。
林鹭烧了个血鸢给沈若烟问他们那边的情况。
“师姐,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事情基本解决得差不多了,是有些棘手不过好在解决了,只是师弟受了点伤。”
沈若烟一顿。
“但确实有人在借着这个风声隐瞒别物,只是尚且还未得知晓究竟是何物。”
“淮岭慕容氏一氏的宗主如何都不肯告诉我。”
言下之意,慕容氏的人也在帮着藏事情,那么这就更可疑了。
林鹭同沈若烟说了在安兴城的事,她省去了关于冰裂瓷镯的细枝末节,只讲了同慕容姜雨相遇,再到她给弟弟买药之事的大概。
沈若烟闻言,沉吟道。
“既如此确实可疑,据我所知,慕容氏的嫡子只有二人,慕容姜雨同幼弟慕容晓。”
沈若烟一顿。
“慕容氏幼子常年病中居家,所有人几乎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若是慕容姜雨真的在师妹那处,那你们定要跟紧才是,看慕容姜雨究竟做什么,又多久才回巽城。”
林鹭应答下,她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缚蝶计划本就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而弯月村的旧址在淮岭,而慕容氏的嫡亲幼子偏偏又染了无人知晓的花柳病。
林鹭总觉得这几者之中,似乎有千丝万缕扯不清的联系。
工作的正事谈完了,林鹭又说是在街上给沈若烟看了一只簪子的事。
自然不是祝如疏自掏腰包赠予她的那支,是林鹭新选的一支,这事儿连祝如疏都不知道,她生怕少年知道以后,又要将簪子买了赠予她。
那她又得拿何物去讨好女主?
于是乎,林鹭在祝如疏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出去,自己又挑了一支衬心意的。
“师姐,我给你买了个簪子。”
“那便先谢谢师妹。”
沈若烟受宠若惊,倒是除了父亲和牧师叔,没有特意给她精细挑选物件,赠予她。
方才谈论公事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些。
林鹭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谁道坐在对面的祝如疏突然抓住少女的手腕,林鹭回眸看他表情怪怪的,像是说不清的恼怒,还有些压低眉眼的森然。
少年以往时候都是笑着的,自然很少见他有这样的表情。
林鹭原以为祝如疏想同她说些什么,谁知他竟越过桌子过来,将她压向身后的榻上。
少女惊得差点叫了出声。
下一刻,祝如疏指尖扶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将自己埋入她的怀中,少年的手扶得很稳,任凭她摸索着伸到腰上抓着少年冰冷的指骨,却如何推都推不开。
她捂住嘴,又不敢开口询问,血鸢还连接着那头的沈若烟。
沈若烟似乎听到了这边不寻常的动静,话音紧张。
“师妹?怎么了?”
她分神想同沈若烟说话之时,祝如疏扶着她腰肢的手收紧了半分,像在警示她些什么。
两人动作太大,方才还遮住祝如疏双目的白布扯得东倒西歪,林鹭低眼同少年对视。
不知缘何,她竟觉得祝如疏原本浅淡的双眸中多了一丝赤色。
却也转瞬即逝,像是她看错了。
似乎察觉目光,少年立刻将脑袋埋进她的怀中,还往上蹭了蹭。
沈若烟还在等她回话,这头林鹭同祝如疏近乎交缠在一起。
林鹭盯着身上的人,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下一刻,少年头也不抬,只五指微曲,便将林鹭手心里的血鸢掐灭了。
又有些依依不舍将手再次往下,扶住少女的软腰。
林鹭人傻了,到现在为止她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谁能告诉她,她的攻略对象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被夺舍了吗?
见血鸢掐断,房中再无他人的声音,祝如疏这才微微从林鹭怀中抬起头。
他本就高出林鹭很多,上半身蜷在少女身上之时,倒是更像一只别扭的大型犬。
少年声音难得含了些怒意。
“能不能不同别人说话。”
?
真被夺舍了?
艳鬼上身了?
虽说林鹭心中吐槽,在低头看着这抱着她不动的少年,还是颇为耐心地解释。
“你也听到了,是师姐,不算是别人。”
祝如疏却置若罔闻,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同别人讲话。”
不知为何,林鹭甚至觉得祝如疏这幅样子有点可爱。
林鹭当即哄起了小孩儿。
“好,不同她说话。”
林鹭不记得原著里写过祝如疏喝酒会醉,他这幅无理取闹的样子怎么都像是喝醉了。
林鹭又凑近了嗅,也没闻到酒味。
这就奇了怪了。
林鹭恍然间嗅到一阵异样的香气,她心中一惊,又埋下去顺着少年的青丝发顶嗅到白皙的脖颈,这才确定是他身上的气味。
这是他们所说的“异香”吗?
林鹭不确定,她更不确定的是自己闻了这个会不会死。
此时她恨不得自己马上失去嗅觉。
祝如疏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发()情?
太奇怪了,也太奇怪了。
少女试探着开口问:“师兄你怎么了?”
祝如疏却没说话。
少年头埋得很低,就这么好一会儿林鹭甚至以为他睡着了,心里还盘算着等会再跟师姐说一声,免得她以为他们遭遇不测了。
刚想将祝如疏推开,谁知其又紧紧缠了上来,少年冰冷的指尖伸到林鹭的袖口中,抓住了那只禁锢着手腕的镯子,他将林鹭的手抬起来,嗅了嗅。
又不悦道。
“有其他味道。”
少年这么一说,又悄然将五指交叠上少女的手,非常自然又黏糊的同她十指紧扣。
林鹭动了动指尖,谁知少年收紧了些。
突然这么一瞬,林鹭脑袋一片空白她顺着少年的话问。
“什么?”
少年又闷声重复:“有其他味道。”
林鹭这才想起来方才在外面,夏蝉衣刚刚碰了一下镯子,她刚想将其取下来,祝如疏又拽着她手腕不肯。
其实就算林鹭想取下来也取不下来。
她觉得自从祝如疏变成这幅模样后,她都很像在哄小孩。
少年又摸摸晨间出门之时,他簪在少女头上的发簪。
“你要将它赠予旁人?”
他定然是听到了林鹭方才同沈若烟说话。
祝如疏另一只手的指尖缠着少女的发梢,拨动着簪子。
少年侧身半倚靠在她怀中,即便林鹭知道他看不见,可是还是觉得他似乎在盯着自己。
“当然不是。”
听到林鹭的回答以后,祝如疏愣了一下。
她没有想将簪子送出去。
她没想送出去。
少年有些茫然,他陷入了一种情绪异常明显的沉思,这是在他的神色中鲜少见到的。
林鹭不知祝如疏想了些什么,这人神色又猝然恼怒起来。
“今夜我不跟你一间房。”
这语气好像赌气,但是林鹭不敢说。
还急不可耐将交叠的十指缩了回去,林鹭的指尖扑了个空。
祝如疏这状态不适合出去,少女又复抓上他的指骨,耐着性子同他解释。
“其他房间都被人包了,你上哪儿去住。”
他闷声回答:“哪里都行。”
林鹭想了想,想起白日路过时,看到这客栈不远处有一个香风楼。
那处夜夜笙歌、灯盏通明又美女如云,于是林鹭给祝如疏指了一条明路。
祝如疏闻言。
“你当真想让我去?”
林鹭稍微真诚的想了一下,当然不想,因为如果没有他在旁边,林鹭夜间一个睡定然会做噩梦。
但是她又稍加思索,反正跟谁睡不是睡,既然祝如疏不想同她一间房,他这状态又不适合出这个门,那她出去也未尝不可。
“确实不想,但是若是你不想跟我住,我可以去香风楼。”
毕竟林鹭这人艺高人胆大,区区勾栏有何不敢去,况且只是睡觉,再说里面接待的还都是女子。
祝如疏:…
少年起身,摸着身边的盲杖自顾自便出了门,同林鹭是半句话都没讲。
晚上林鹭稍微等了一会儿,实在是困倦得支撑不住了,才迷糊睡去。
只是夜里似乎没做噩梦,林鹭醒来便知道,既如此,那祝如疏夜里还是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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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客栈外的雪下大了,皑皑白雪裹着房檐,风凉飕飕从客栈的窗户外刮了进来。
店小二瞌睡也被这风雪吓醒了,他披了件厚衣裳连忙起身。
这个时候若是在往日,说不定还有人来往,只是今日外面风雪下得大,连路都有些看不清,客栈一楼便冷清起来。
他刚从柜子后提灯站起来,却晃眼看着一白衣公子现在窗边,他再提着灯又近了瞧。
是昨日来的那个眼瞎的年轻公子。
只见少年眉眼如画,如羽长睫上染着风与雪,他唇色很淡,只站在那处不动。
他不知道这少年在此处是站了多久。
店中的伙计刚想轻声唤他,谁知少年却转身走了。
“怪事儿了……”
他碎碎念着,上前想要将窗户拉上,谁知刚站在方才那少年站着的地方,便被冷得发抖,那风裹着冰碴子尽数往衣袖里装。
伙计想起那衣裳单薄的少年眉目间厚重风雪,不知他在那处究竟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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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如疏少有怀疑自己的时候。
只是他不经垂眸思索方才自己的一系列行径。
风吹着他冰冷僵硬的面容,模糊中涓生出一副杀伐决断的冷清模样。
那是他。
却又不像他。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似乎有各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呼之欲出,像是新鲜血液涌上心头,顷刻便要从口鼻喷涌而出。
冷风吹着,才稍加清醒些。
少年的眸中染着赤色,抑制住想将一切都摧毁的心绪。
触及少女手中的镯子,他却恍然能托着虚妄的光亮看到一个抓不住的影子。
这是许多年后的第一次,能看见东西。
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阑珊处给他存留下来的影响竟如此久。
少年闭眸,指尖还在微颤。
他到底不愿意变成怪物。
祝如疏在楼下又坐了很久,等店披着衣裳的伙计同他说打烊了,他这才起身慢步上楼。
那风口早已拉上,只是客栈一楼还是冷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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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少女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将自己缩成一团,额角冷汗涔涔。
祝如疏能听到寂静的房中那细若蚊蝇的呢喃声,还有屋外簌簌的落雪声。
“祝如疏…救…”
她在唤自己的名字,上次是让他将她杀了,这次却要他救她。
祝如疏两步上前,坐在床边。
冰冷的指尖掐上少女细嫩柔软的脖颈。
睡梦中的少女似乎有所察觉,只是被梦魇迷住了神识,如何都醒不过来。
只见着她双颊泛红,呼吸随着少年指尖的动作起伏逐渐困难起来。
少年本就浅淡的眼中更是一片漠然。
林鹭在梦中醒不过来,她没听到那机械系统音不断闪烁着紧急提示。
【警告!系统检测到角色祝如疏临近崩坏,且有将宿主杀死的意愿,数值即刻飙升至100,即将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当前意愿50…】
【69…】
【80…】
【100…】
【攻略对象祝如疏好感度-1000,当前好感度-995。】
他松开手。
少女这才得了一口喘气的机会,呼吸均匀后却又睡了过去。
【系统检测到主角祝如疏当前杀死宿主的意愿下降至10,并不会对宿主造成实质性伤害,当前警报解除。】
【攻略对象祝如疏好感度+1000,当前好感度5。】
【由于该提示具有相关世界的特殊性,随后将不会进行宿主提示。】
【滴——正在消除当前读存记忆。】
【消除完成。】
天光透亮,落雪压着落花枝头,他坐了一宿,也一宿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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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如疏又恢复了正常,在楼下吃饭时还笑如春风跟她打着招呼。
祝如疏若是装没事儿人,那她林鹭自然也当做无事发生。
今日慕容姜雨走时,夏蝉衣也差了宋朝暮来跟林鹭说,宋朝暮手中还带着一个人物件,交给林鹭时还叮嘱她。
“先生说了若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危难时刻,林姑娘可千万别用。”
“此物世间仅此一个,也仅可用一次。”
原来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林鹭小心将其捧在手心中,点了点头,这不又多了一个保命装备。
这物件林鹭翻来覆去看,都觉得类似于信号弹。
通体呈柱状,尾端有个小拉绳,在靠近拉绳之处有只篆刻得栩栩如生的莲,角落处只刻着一个“蝉”字。
“若有要事便可启动这「戏千丝」,介时我会让附近的人赶到,只是切记只能用一次,用后便失效了。”
宋朝暮说,夏蝉衣的原话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