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卿听到这话,心中腾起莫大狐疑,暗道:“那些事是什么事?”
忽然间,他恍然大悟。
他只盯着这个十四年,却忘了,二十一年前白牧身为扬州太守,带兵御敌扬州失守时,白夫人是留在城中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我一定长回来!!一定!!
咳咳然后大家也注意一下时间线,扬州乱的时候白朝可能还没记事,这一点很重要,代表他的痛点和他爹的痛点是不一样的,眼里看到的,关注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第133章 毛豆烧鸭
◎太师妻◎
秋分, 宜食鸭肉。
一大清早,唐小荷提前定下的鸭子被排车接连送入大理寺,鸭子都是被宰完褪完毛的, 处理起来方便许多, 只再过一遍清水便好。
唐小荷品着这些鸭子实在新鲜,没舍得焯水,只放在水里泡了一上午, 把血水全泡了出来,原汁原味留在了里面,之后捞出控干水,便可以下锅煸炒。
秋天的鸭子最为肥美, 油脂也多,下锅便听“滋啦啦”一阵响, 煸炒几下,不久便冒出了香气。
一直煸炒到微微发黄的时候, 再下用以去腥的姜片桂皮八角, 和用来上色的冰糖。翻炒完,再倒点秋天刚出窖的老黄酒,好用以增香。若嫌颜色不够, 可再加些酱油, 之后便是加水,大火煮开再抽薪转小火,轻煮慢炖。
今日这菜是毛豆烧鸭,鸭子好弄, 生毛豆难剥至极, 多多阿祭带领厨房诸人剥了一上午的毛豆, 也只得了两簸箕, 指甲盖都被染绿了。
唐小荷看快把人剥毛躁了,扫了眼便笑道:“够用了,端来给我。”
端过去时,鸭肉也炖到了火候,掀开锅盖,香气熏人眼鼻,锅中咕嘟作响。
唐小荷捞出块肉尝了口,肉质吸饱汤汁,紧实软弹,却不塞牙,正好入口。
她把毛豆米全部倒进去,最后再炖上弹指工夫,闷熟毛豆即可出锅。
这道菜吃下去的主要好处便是润燥平神,当然不能做辣口,唐小荷犹豫再犹豫,最后一大锅菜只放了两根小辣椒,算是她身为一个巴蜀人最后的倔强。
饭点到,胥吏蜂拥而至。
唐小荷专注打饭,并未抬头看人,直至听见声音些许熟悉,方抬起脸,愣了下笑道:“唷,白公子来了,怎么着,又和人打架了?”
白朝不爽道:“打架吃的是牢饭,哪能吃上你们大理寺膳堂,是你的宋大人要我过来一趟,说是案子有进展,所以我才来的,顺便吃个便饭。”
唐小荷再一望,果然在白朝身后看到了宋鹤卿,四目相对时她心尖一颤,不由加快了打饭速度。
白朝:“哎你倒是给我捞块鸭腿肉啊,我不吃鸭爪子!脖子也不吃!”
唐小荷在心里嘟囔句屁事真多,待等白朝走人,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她心情立马便好起来了。
“怎么想起来到膳堂吃饭了。”她打饭时问。
宋鹤卿道:“白朝那馋猫惦记着你的手艺,不吃上一顿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再者,我确实想来看看你。”
他看着她额上细汗,碍于人前不能动手擦拭,眼神便显得细致肉麻起来。
唐小荷当然留意到那眼神,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当着这么多人面,莫名其妙便感到害羞起来,忙将打好的饭给他:“吃你的去吧,别耽误了后面的人。”
宋鹤卿接过道:“我等你一起。”
唐小荷正想说自己还要忙挺久呢,宋鹤卿人便转身了,倒是怪听话,说不耽误就不耽误。
多多这时凑到唐小荷跟前,小声道:“姐姐,我来帮你打饭吧,你都忙活这么久了,也该歇歇了。”
唐小荷感动不已,也没客气,放下勺子捧起多多的脸便亲了口,感慨道:“还是妹妹贴心!”
在后头忙活的阿祭恼了:“我们两个刚刚有猜拳的!”
“弟弟也贴心!都贴心!”
逗笑了外面的若干胥吏。
似乎在许多人眼中,唐小荷的女儿身也就够引起一时惊诧,时间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虽然女子公厨在各个衙门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位,但大家都吃惯了她做的饭,别说没意见,有意见也得憋着。
更何况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唐姑娘和他们少卿大人的关系,可太不一般了。
唐小荷摘掉围裙走进膳堂,直径走到宋鹤卿面前,坐下时正赶上白朝向宋鹤卿抗议。
白朝白眼快翻到天上,嘴里嚼着未吃完的鸭腿肉道:“我知道你宋大人兢兢业业,恪忠职守,但你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跟人说案子,很影响心情的。”
宋鹤卿面色发沉。
若放平常,此刻他八成将碗卡白朝脸上了,然后说好啊,反正死的不是我的娘告的不是我的爹,我本来也就不想管,你想吃就吃个够吧,这案子大理寺不接了。
但看到唐小荷过来,宋鹤卿再大个火气也熄下了,只和颜悦色地丢下一句:“白公子说得是。”
反正他现在眼里也只有小荷了。
唐小荷坐下,好奇道:“你们两个刚刚说什么呢?”
宋鹤卿语气顿时轻上许多,好声道:“没什么,夸你做的鸭子好吃。”
唐小荷扫了眼他干干净净的筷子,嗔他眼道:“你都没吃呢,怎么就知道好吃?”
“因为秀色可餐啊,就像某些人一样。”
“闭嘴,白公子还在旁边呢。”
“没关系的他听不见,他是聋子。”
白朝额头青筋直跳,心想宋鹤卿我去你爷爷的。
他忍无可忍,将筷子往桌子一拍,转头对宋鹤卿道:“宋大人,你还是跟我说案子吧。”
宋鹤卿颇感扫兴,便耐着性子,将那婆子的证词跟白朝说了一遍。
哪想白朝听完大受刺激,两眼怒瞪宋鹤卿,不可思议道:“你信那婆子的话,却不信我的话?”
宋鹤卿淡淡道:“那婆子曾经在你家做了十几年的事,我为何信她不得?你说你亲眼见你爹将你娘掐死,其他证据却又拿不出来,我如何能凭你片面之词,去决定一个人的余生境遇,白公子,你别忘了,杀人是要偿命的,这不是儿戏。”
白朝咬牙切齿道:“杀人偿命我当然知道,但我又如何凭空编出假话去害自己的生身之父?宋大人,眼睛和记忆是不会骗人的,他白牧曾经险将我娘掐死,那场面我能记他一辈子。”
他拍案起身,愤而离开。
离到一半,回去将饭端起,重新愤而离开。
宋鹤卿微怔片刻,对唐小荷道:“这里吵得很,咱们也回去吃吧。”
唐小荷知他不痛快,便点了点头,眼神小有心疼。
一炷香后,内衙书房。
满案卷牍被清扫在地,房中响起的吮咬声音暧昧至极。
唐小荷被摁在案上,嘴唇微肿,颈上痕迹明显,领下衣料凌乱发皱。
她的手抵在宋鹤卿胸膛上,生怕稍一放松,人便又压了下来。
“你这是吃饭吗?”她眼眸水润迷离,喘息点点道,“我都不想说你,宋鹤卿你越来越狡诈了。”
宋鹤卿抓住她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吻了一下掌心,压下身道:“吃什么不是吃,听话,别打扰我用餐。”
唐小荷见躲不过,干脆便由着他了,横竖界限便在那里,能怎样不能怎样,他心里比她有数。
“其实,我有一点想不通的地方。”
趁着换气,唐小荷连忙出声。
宋鹤卿见她有话说,便改为吻了下她的下巴,又沿着颈线下移,用牙齿咬住襟口,下拉扯开。
“你说。”他埋入脸,嗅着丝丝缕缕的幽香。
唐小荷迟疑一二,说:“我在想,如果白朝从小就知道他娘是他爹害死的,为什么藏了这么多年,才想起来将这事昭告于天下,他以前怎么就没想过?”
宋鹤卿顿了顿,道:“应该不是没想过,而是不确定。”
“人在慢慢长大时,偶尔也会怀疑,自己的记忆会不会有问题,会不会当初见过的那些丑恶,都是头脑自己生出来的幻觉。白朝在温柔乡醉生梦死那么久,应该就是想让自己麻木,承认所看到的那幕是假的。可很显然,他失败了。”
唐小荷忍着唇齿间快抑制不住的声音,手指穿进宋鹤卿的发丝,咬字轻软:“你倒是怪懂他。”
宋鹤卿轻嗤一声,吻了下那缕幽香,道:“因为在过往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在怀疑,怀疑自己曾经所经历的都是假的,人世其实没有那么不堪。”
唐小荷联想到“白玉臣”的身世,心中顿时一紧,想要支起身。
宋鹤卿虽不知她想如何,但还是抬起脸,替她整理好襟口,又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案上扶起。
唐小荷张开两手,轻轻回抱住宋鹤卿,温声道:“没关系的,不管是真是假,都过去了,以后我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要是不做官了,咱们就找个地方过日子。”
宋鹤卿心中动容,代入到她的话中,认真思索起来:“回巴蜀吧,我答应你娘入赘你们家了,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唐小荷哭笑不得:“你来真的?我要是真把你带回去给我家做上门女婿了,你爷爷不会生气?”
“生什么气,我姓宋姓了这么多年,他不一样拿我当孙子。”
唐小荷搂紧了宋鹤卿,又心疼又感动道:“你啊,你可真是——”
就在这时,门外何进喊道:“大人!陇西那边又来消息了!”
门开瞬间,唐小荷“腾”一下子下了书案,弯腰捡起地上的卷牍,凶巴巴瞅着宋鹤卿道:“你可真是个糊涂虫!我都说了肯定就在这了,偏你怎么找找不到!”
宋鹤卿接过卷牍,人还是懵着的,看到何进,下意识便将唇上的胭脂擦了擦,咳嗽一声道:“可是又寻到白家旧仆了?”
何进重重点头,正要开口,注意到唐小荷颈上痕迹,大为惊诧道:“哎哟我说小厨,你脖子上怎么被蚊子咬成那样了,快去找点清凉油抹抹吧,这秋老虎可了不得!嘴跟铁打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纯真小何
然后我发现我昨天把白牧和薛婉的老家打成太原了!!不是太原!是陇西!昨天太热了脑子给我热没了,是陇西!!
第134章 往事
◎太师妻◎
这回寻到的, 是白家过往用过的护院。
护院名叫葛黑,年岁约有五十上下,脸色黢黑, 双目有神, 两眼间眉距甚近,印堂狭窄。
相比先前那婆子的胆小怯懦,这葛黑倒话多到反常, 描述起当年扬州大乱的情形,不仅眉飞色舞,说是口若悬河都不为过。
“大人是不知道啊,当年乱的时候门都不当门用了, 那些乱匪锯树当桩,逢门便撞, 纵是高门大院,根本无法抵挡。还好小的我聪明, 先找地方躲了起来, 又躺到尸体堆里装死,这才逃过一劫。不过其他人便没我这般幸运了,即便装成假尸首, 也被补刀的匪徒砍成真尸首。家中女眷更是凄惨, 年老的多被一刀劈死,年轻皆被匪徒玷污,活下来人也疯了。那些做爹娘的,担心孩子被匪徒虐杀, 便只好提前将孩子掐死, 而后自己也自尽。整个扬州城, 到处都是血雾, 连路都看不见,运河里通红一片,处处飘着尸首。”
宋鹤卿长久无言,公堂亦死寂一片。
过了许久,宋鹤卿有所回缓,沉声道:“本官召你入大理寺,不是让你把当年的场面描述出来,而是想知道,在扬州之乱以后,白家又发生了什么,会让薛氏时隔七年上吊自尽。”
葛黑叹一口气,道:“可见少卿您还是年轻,其中道理竟未能想通,且听小人给您细细讲来吧。”
之后宋鹤卿倾听了有半个时辰,由此得知,原来当年扬州之乱以后,白牧辞官扬州太守,并非直接归隐,而是先回了陇西老家。
他想同薛氏过几年安生日子,也想借故地风景,安抚薛氏受伤的身心。但因薛氏受辱一事,薛白两家皆受流言困扰,薛家将薛氏的名字从族册勾去,白氏亦对白牧施压,要他尽早休妻再娶,否则便是辱没门楣。
于是白牧又携家搬离陇西,回到京城,重新入朝为官。
可京城是什么地方,人多嘴多,流言蜚语便更多了,眼下过去十几年了,是没什么人再提。可在当时,无人不传他白牧的夫人被匪徒所辱,是破鞋,是残花败柳,见不得人。
于是白牧又搬了,放着京官不做,自请到了最南最南的云南地界出任巡抚,边上挨着的便是大理国,都要出了大魏的边境线了。如此到了那边,日子才算安定下来,薛氏的心性也在慢慢养好。
可那地方离京城实在太远了,白牧守在那,毕生仕途也算到了尽头,由此便慢慢生出苦闷之情,对薛氏的感情也不同以往,还时常埋怨起她来,认定都是因为她,他才要被迫留在这种小地方,抱负难以施展,都是因为她害的。
甚至有几次,白牧当着下人的面,忍不住便对薛氏动起了手,嘴里还放言:“倘若你死了也就好了。”
宋鹤卿听到此处,下意识便皱紧了眉头,问葛黑:“白太师当年真是如此所言?”
葛黑双目炯亮,斩钉截铁道:“这哪里能有假!不信大人再去找几个当年伺候过的,大家都知道!”
宋鹤卿眉头更加难以舒展。
虽然这人与婆子口中所言大相径庭,但细思之下,二者又并不冲突。毕竟他白太师守着夫人生怕她寻短见是真,但也不能便因此否认,天长日久之后,他就不会因爱生厌,埋怨薛婉拖累了他的仕途。
久病床前尚无孝子,何况夫妻。
宋鹤卿再度回忆起白朝口中所说,原本的五分可信,眼下已变作七分。毕竟若他没记错,按照时间上来讲,薛氏死后不久白牧便重返京城,回来便是担任翰林学士,未过三年,便推行出了蒙馆法,致使官办学塾如雨后春笋,举国从文而轻武,治安不治而安,他也因此官至太师,彻底青云直上。
可矛盾之处由此又至。
白牧若真是野心勃勃之人,为何位列三公之首后没过几年便又告老还乡?听说没少收门徒,有效孔孟之风,但那又如何?当闲云野鹤,哪有位极人臣来得痛快。
宋鹤卿想破了头脑,始终未能抓住其中串通前后的关键之处,又问了葛黑几句,见来来回回还是那套,便吩咐退堂,给他一些银两,作为返乡路费。
葛黑领了银子,千恩万谢地出了大理寺,说是好些年没来京城了,得好好逛上一顿才能回去。衙役表面没再管他,随他活动,背地却悄悄跟上这人,看他一路吃喝玩乐,直至夜深住店,方回大理寺复命。
宋鹤卿当时正吃夜宵,听完回禀揪了揪眉心,沉声道:“知道了,下去歇着吧。”
人走后,唐小荷诧异道:“你不是说那葛黑言语十分有条理么,竟不信他?”
宋鹤卿吃了口热腾腾的汤面,语重心长道:“就是因为太有条理了,所以才反常,事情都过了十几年了,他说起来如此滔滔不绝不带回想,分明是事先便想好了词,言语间看似没指白太师,实则条条是在把白太师往凶手的名头上引,这难道不是别有用心吗。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排除他所言当真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