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巍收回长剑,不顾文平帝扭曲的面容和身体,抬步往前走去。
暗卫提着元清任和沅峰进了殿内,李巍目不斜视的离开宫殿。
殿外悄无声息的细雪。
今年的雪来得委实有些早了。
白茫的雪面上。
元芷撑起把铅白色的油纸伞站在殿门不远处,遥遥的望向他。
李巍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牵起元芷的手,俯身低眸问她:“冷不冷?”
元芷摇了摇头:“不冷。”
她抬手捏起块手帕,将李巍面上的血迹小心的擦掉。
李巍微弯着腰,看着她的动作,笑意浮现在他那双略带空茫的眼眸中。
元芷抬眸看他:“李巍。”
李巍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元芷将手帕攒在手心,声音又轻又低:“前路漫漫,未眠,不必受他人言论自扰。”
她仰面看他,瞳孔清亮,油纸伞扶掉落于世间的细雪,嗓音难得有些柔:
“不要害怕,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你不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李巍低眸看她,“嗯”了句。
李巍恐她的身体未愈,害怕她受了寒气,抬手拦腰抱过她。
元芷感觉腰部的手臂发紧,但她什么都没说,仍是牢牢的撑起油纸伞。
细雪有痕,他们的脚步落于其上。
鲜血洒在窗棂之上,吓得烛火都颤抖了起来。
腐朽到经年的爱恨嗔痴就这样掩埋起来。
其实,那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文平帝支走元清任,抢了臣妻。
臣妻不堪受辱,偷偷联系母族,被偷运出宫。她受了颠簸,在江南早产下一女,大出血去世。
元清任受不了自己的妻子死亡,更受不了文平帝折了自己妻子的傲骨。
他将北蛮圣女的孩子与自己的孩子互换。
元絮成了尚书府嫡女,元芷被留在横塘,由他的表兄沅峰抚养。
元清任拿捏住了北蛮圣女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尤为可能是北蛮的下一任圣女。
他虽在上京,却有了与北蛮谈判的资本。
南朝的城防图被他拱手让人,只祈祷着,有一天,北蛮的铁骑能够踏入南朝的国土,将文平帝斩首于众。
至于其中的爱恨嗔痴,旁人不好诉说,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知道。
“元清任是自己送上门的。”
“嗯,他大概猜到了什么,想亲手了结文平帝。”
“他们都死了。”
“嗯。”
“死了人,但是我很高兴。”
“他们都是叛国贼,死了,我们应当高兴。”
“我杀人的话,我也会高兴。”
细雪飘到李巍的面上,他收紧了手臂,颤抖的将元芷紧紧抱在怀里。
“你曾在战场所杀的人是为了守护南朝,又在上京杀的人是为了自保。而现今,杀了他们是为肃清内患。”
元芷在他的怀中,仰面看他。
细雪映在她的身后,她的瞳孔清亮,唇落在他刚才染血的位置,眉眼弯弯:
“现在的心情,比你杀人,还高兴吗?”
李巍低眸看她,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了下。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那一霎那变得灼热,血液鼓动着叫嚣着,似乎想将她彻底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他下意识的掩饰住自己的卑劣心绪,过长的睫毛垂在他的面颊上,留下片阴影。
“现在,最高兴。”
第58章 跃下
◎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细雪铺陈在城墙上。
勾勒着莲花样式的绯红衣裙飘荡在雪面之上。
艳丽的红与纯白的雪交缠起来。
箭矢刺破空中的气流被她身边立着的高大侍卫提剑挡住。
她无视城墙上不断往城下射箭的士兵, 面不改色的踏步在台阶上。
“大小姐!”
元絮偏头看了过去。
元芷站于下部的台阶上,仰面看她:“城墙上危险,你赶紧下来。”
元絮摇了摇头,她偏过头脚步不停的迈上台阶:“世子妃, 成全我吧。”
元芷似是知道她要干什么, 面色难得苍白了瞬。她吹响树叶, 嗓音坚定:“去, 将大小姐带下来。”
暗影卫鬼魅般的出现, 抬手似是要带元絮下来。
她身边护卫的速度更快, 抬手就用刀砍了过来。
元芷当年在雪地里,身体受了寒气, 无法修炼武功。轻功也是一般,此时她抓住空隙,提步来到元絮身边。
扛着狂刀的护卫不顾性命, 暗影卫的长剑刺入他的身体,他仍是抬步拦在元絮的身后。
元絮眸中带了些泪,她提起裙摆跑了起来,径直的跑到城墙上。
城墙下的战火纷飞,她站于城墙上。
身上的金丝莲花似乎要破空而飞。
她的手臂发颤, 却坚定将胸中的莲花样圣物拿了出来。
那是个莲花样的托盘,里面的水液映着白雪似乎闪烁着光芒。
元絮的嗓音也颤抖,却高声的喊了出来。
她的北蛮语磕磕跘跘,似是刚刚学会说。
蛮人凶残,入城后,必会屠城。
百姓何其无辜。
“北蛮圣女在此, 命令所有北蛮士兵, 停止侵略。”
风雪飘荡在元絮绯红样的衣裙上。
那衣裙的颜色是那般鲜艳, 是她成婚后再也没穿过的颜色。
她身后扛着刀的护卫似是一座山,哪怕鲜血淋漓,也不后退一步。
元芷瞳孔皱缩,她高声对护卫道:“你知不知道她会死啊。”
护卫提着刀拦在她的身后,他终于开了口,嗓音嘶哑:“我知道。”
风雪大,将元絮的声音送到城墙下。
杀红眼的士兵闻到奇异的莲花香味,竟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仰面望向城墙之上。
城墙上的女郎穿着绯红勾勒着莲花样的衣裙,面容和往年圣女的面容像了七七八八,手中的莲花圣物熠熠发光。
所有的士兵似乎按了暂停键一样,愣怔的站在原地。
她用着生涩的北蛮语,高声道:“两国交战,百姓受苦。作为长在南朝的女郎,我不希望百姓家破人亡。作为北蛮的圣女,我也理解北蛮拼死而来抢夺食物地盘的心情。”
圣女在北蛮的历史悠久,几乎是每个北蛮人心底的天神。
凡是被认可的圣女,她能拿起莲花圣物并能让里面的死水变成剔透的活水。
此时他们的天神站于敌国的城墙上,手持圣物与他们交谈。
不少北蛮士兵激动的要跪地俯拜。
破空的气流声传来,直对元絮。
护卫上前,用刀将箭矢击飞。
“北蛮的大好男儿,别被眼前的骗子乱了心神。想想你们的妻女,攻占南朝,势在必得。”
是桑衫。
士兵又开始动摇起来。
箭矢射向元絮,护卫用刀面将箭矢击飞。
桑衫率先带兵击破南朝士兵守卫,城墙下又乱成一团。
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元絮偏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元芷,笑了下,鲜血却从她的唇边流下:“早在踏上城墙的那一刻,我就服了鹤顶红。”
“世子妃,您回府的时候,妾身确实想过将位置还给你。妾身占了你十七年的位置,但妾身又一想,如果妾身还了你的位置,妾身便嫁不成九皇子了。”
“你回来的时候,妾身既忐忑又高兴。高兴的是你不用再受苦和终于有人能嫁给世子了。忐忑的是妾身的家在何处,妾身嫁不成九皇子了。”
“是妾身的错,让世子妃平白的受了这么多委屈。”
元芷摇了摇头,声音坚定:“大小姐,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必忏悔。先过来。”
元絮又笑了起来,鲜血从她唇角一处溢出:“我能喊你妹妹吗?”
“你先过来。”
元絮摇了摇头,她的身子抵到城墙上:“妹妹,百姓无错。南朝和北蛮的百姓都无错。”
“云隐,你虽是我在奴隶场救的,但我已经免除了你的奴籍。你也才二十岁,都这么厉害了,理当翱翔天际。”
她的身子后仰,面上笑意浮现。
“若我真是圣女……”
飘逸的绯红衣裙扬在空中。
元芷抬眸示意暗影卫救她。
狂刀却从暗影卫旁掉落,与元絮同坠在空中。
云隐背对着元芷,他看着城墙下的红影,手却紧抓在半空:“救不了,她存了必死之志。”
“让她死吧。”
他这把刀救了她许多次。
最后一次,却是护着她奔向死亡。
红影坠地,大片大片的鲜血洒在血面上。
那样鲜艳的红,那样刺目的白。
鲜血流在雪面,莲花圣物也彻底碎掉,里面的水液混进鲜血中,在纯白的雪面上,汇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莲。
这莲花极美,带着惑人的幽香。
北蛮士兵纷纷看了过去,跪地俯首:“圣女!”
史书载曰:天佑四年,成化十四年文平帝不顾百姓安危,派礼部尚书送城防图于北蛮。天罚降下,文平帝暴毙于寝宫,所犯罪孽罄竹难书,特写罪已诏禀告天下,传位于晏清王爷之子,世称宣帝。
北蛮兵临城下,宣帝携兵抵抗,伏尸百万。礼部尚书之嫡长女本为北蛮圣女之子,此女忠义,携北蛮圣物于城墙一跃而上。
是日大雪,莲花却违背时令开于血泊之上,世称神女。
北蛮痛失圣女,战事缓停。
于七日后,北蛮三皇子以和亲公主丢失为由,再次发起战争。
洛北援兵已至,宣帝携六万士兵以少胜多。南朝二公主与宣后携兵于密道疏通梧州百姓,当夜,北蛮三皇子慌不择路点燃石脂水,死在城中。
此战世称渡莲之战。
院外的细雪洋洋洒洒的飘在枯枝上,偶用风吹来,伴着枯枝落叶掩埋于地面深部。
元芷看着桌边的金鸾簪,她小心的捏起,冷意顺着簪子袭到她的心间。
她不免想起云隐将簪子递给她时的话语:“在世子妃回礼部尚书府时,主人本想送您一根簪子,后又因种种缘由,现才送到您手中。”
流苏帘被掀开。
李巍迈步进了内室,他将碗碟递于元芷,嗓音担忧:“阿芷,吃药了。”
元芷本就重伤未愈,又跟着二公主去梧州,疏通百姓。现今伤势更重。
元芷放下簪子,就看见李巍早已坐到床边,拿起勺子准备喂她。
元芷就着勺子喝下汤药,问他:“你何日离开?”
李巍如往常般将蜜枣送到元芷的唇边,他嗓音懒洋洋的:“大抵三日后。”
元芷望向李巍的眼眸,嗓音轻柔:“路上小心些。”
李巍将药碗放在桌面,又在元芷唇边塞了颗蜜饯,嗓音低懒:“嗯,阿芷,你要好好养身体。”
李巍的视线掠过元芷拿着的金鸾簪上,眸中带了些不喜。
他很讨厌能够分走元芷心神的东西。他想把金簪扔掉,但又害怕元芷不高兴。李巍只能勉强按压住内心的不喜,撇开视线对元芷道:
“阿芷,你想扎头发吗?”
第59章 挽发
◎犯我朝者,虽远必诛◎
元芷不理解他为何这般说, 但仍是点了点头。李巍拿出根玉簪,眉眼弯着:“我给你戴上。”
他随手将元芷手中拿得金鸾簪放到盒中,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抬手为元芷梳发。
他熟练的将元芷的头发挽成漂亮的发鬓, 然后将玉簪别到上面。
清淡的檀木香和清冽的雪松味交缠在一起。李巍闻见很浅的茉莉香, 喉结滚了下, 嗓音变得嘶哑:“今日抹的是茉莉花油吗?”
元芷点了点头, 她鬼使神差的问:“好闻吗?”
她说完, 面上不知不觉的带了些绯红。
李巍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元芷, 但又害怕伤住她。他的眼尾绷得很红,带了些水光, 用在元芷发上的力道却是极为轻柔:
“好闻的。”
发鬓很快便挽好。
元芷仰面看他,刚想说什么话,就发现李巍眸色暗沉的望向她。
元芷直觉有些危险, 但对面的人又是李巍。元芷又不得不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她抬手牵住李巍的手,问他:“李巍,你怎么了?”
李巍用力牵住元芷的指节,他俯身低眸看她, 嗓音有些哑:“我能吻你吗?”
元芷蓦然听见他的诉求,长睫难得慌张的晃动起来,嗓音变得有些小:“可…可以。”
他的力道很重,似是要把她揉进骨血中,又似是力道很轻,察觉到她的往后退的动作时, 又喘息着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瞳孔湿亮得喊着她“阿芷”。
元芷被他的动作弄得浑身发颤, 一时不由茫然的捏住李巍的衣领,无措的抬眸看他。
李巍碰了碰元芷的面颊,他又见元芷茫然的模样,用面蹭了蹭她的面容,嗓音含欲,声音也带着喘息:“没事,乖。”
元芷一时松了力道,任由他又重新将她拦进怀里。他的吻落在她的周身,温热的气息将元芷包围。
元芷的脖颈被迫往后仰,刚才挽好的发鬓松垮起来,玉簪掉落在床榻上,乌发也顺着她的腰落在床榻上。
白皙的面上一片绯红。
李巍动作一顿,将元芷重新拦到怀里,嗓音嘶哑带着明显的欲,细碎的喘息声也飘到元芷的耳中:“我轻点,你别往后退?”
“嗯?小蘑菇?”
他说着的同时,已经凑到了元芷的耳边,咬住元芷白皙的耳垂,嗓音低哑:“别动。”
人踩在雪面的“嘎吱”声响传来。
院外护卫高声道:
“主子,秋老先生来了。”
元芷一惊,眼眸清醒几分,抬手下意识的推了推李巍,嗓音发软:“我师傅来了。”
李巍的眼眸也出现几抹清明,他不满的松开元芷的耳垂,耳畔通红,又蹭了蹭元芷的面颊,才抬手将元芷肩上弄乱的衣裳拢了起来,眸色仍旧暗沉,声音还带着难抑的哑:
“嗯,我先去接师傅。”
流苏帘在空中轻轻的扬了起来。
元芷神色绯红,她低眸抬手触了触自己的锁骨。刺痛感传来,元芷“嘶”了一声。
李巍莫不是属狗的。
正厅一派暖意。
秋老先生坐在高坐在椅凳上,看着李巍面上带着笑意从房内漫步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