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娇——希昀【完结】
时间:2023-05-28 23:04:52

  舒筠起身慢腾腾坐在东窗下的罗汉床,眼珠儿来回转动,开始思索该如何表现得轻浮,
  轻浮也得有个度,太过了,反而惹得裴钺生怒,最好是将将引起他反感,慢慢对她淡了心思才好。
  宫人给舒筠奉了茶果点心后,均悄悄退了出去,书房内,窗明几净,静谧祥和,唯有朱笔唰唰的声响。
  趁着裴钺专注批阅奏折,舒筠开始打量御书房的布置。
  东窗开得极大,光线透进来,显得书房十分敞亮,西边陈列着几排高大的书架,上头摆着密密麻麻的奏章,最外是一个博古架,每一个格子里搁着各色精美的瓷器古董。
  端庄的女子只会坐在这儿乖巧地一动不动。
  她若走来走去,晃晃他的眼如何?
  舒筠于是提起裙摆,先是绕至博古架观赏一番,又折回东窗下拾一块点心塞入嘴里,小嘴啾啾嚼动,刻意发出一些声响。
  然后偷偷望了一眼裴钺。
  裴钺忙了一会儿朝她看来,舒筠嘴角沾了满满的糕屑,跟个偷食的孩子,看到熟悉的画面,裴钺忍俊不禁,就喜欢看着她闹看着她笑,令人愉悦。
  舒筠明显察觉到裴钺并没有动怒。
  于是,她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
  慢慢摸到博古架旁,御书房的古董必定是价值连城,舒筠才不会蠢到去动它们,她来到后面一排的书架,四下寻了一眼,见一拂尘被搁在角落的小桌旁,她悄悄拾起来,装作替他清扫灰尘,
  然后突然哎哟一声,不小心将一叠折子拂落在地,
  “陛下....”舒筠装出一副惊慌的模样,愧疚望着裴钺。
  裴钺听到动静抬眼看过来。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隔壁一叠折子受到牵引,慢慢往东侧倾斜,突然插过舒筠的肩撞去东面的博古架。
  舒筠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天青色脚香炉往地上砸去。
  她头皮一炸,慌慌忙忙伸手去救,可惜没救到那个香炉,指甲反而戳到书架,破开一道口子,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舒筠却顾不上疼,看着满地的碎片惊慌失色。
  听到动静,宫人齐齐涌入,裴钺也在第一时间奔来,一话不说将吓呆的舒筠给扶起,握住了她受伤的手指,血殷殷地从指缝里冒出来,他神色凝重,
  “来人,取药箱。”
  扶着舒筠来到对面的罗汉床,裴钺执起香帕替她止血,看着面无血色的小姑娘,温声道,“很疼吗?”
  “不不不....”舒筠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喉咙滚动着,颤声指着指了指地上的碎瓷片问,
  “陛...陛下,这香炉是不是极为珍贵?”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砸,她心虚又懊悔。
  裴钺看着梨花带雨的她,指腹覆上她面颊,轻轻替她将泪水拭去,
  “一件死物值得你慌张?”
  舒筠顾不上脸红,像个犯错的孩子,不停的摇头,“是臣女御前失仪。”
  宫人紧忙提了药箱来,裴钺急着替她清理伤口,都顾不上安慰这个小迷糊虫。
  刘奎听说舒筠受了伤,匆匆赶来御书房,只当宫人服侍不周,正待训斥,却听得舒筠眼巴巴问,
  “刘公公,那香炉价值几何?”
  刘奎不明里情,瞅了一眼宫人收好的碎片,回道,“此炉乃宋朝钧窑所制,钧窑存世的香炉仅此一只。”
  舒筠差点昏过去,裴钺将将替她包扎好,抬眸剜了一眼刘奎,沉声喝道,
  “你吓她作甚?”
  刘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跪下请罪。
  裴钺又细心地将她手指周身的血渍擦拭干净,看着那根被缚得粗粗壮壮的中指,轻轻叹了一声。
  舒筠不敢直视裴钺的眼,低声嘟囔着问,“陛下,我是不是过于轻浮了?”
  她嗓音格外黏腻,丝丝缕缕,又脆又甜。
  裴钺反而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语含宠溺,
  “你哪是轻浮,分明是笨了些。”
  舒筠:“......”
  事情不是这样发展的。
  一件孤品,就这么被她摔碎了,舒筠懊悔不迭,懊悔的同时更感受到裴钺的宽容..甚至是纵容,他眼神自始至终都没往那香炉看一眼,一心一意替她包扎伤口,这份触不到边界的宠爱,令她倍感压力。
  计划失败了。
  舒筠颓丧的功夫,御书房已恢复寂静,她的手掌不知何时被裴钺包裹在掌心,他手掌过于宽大,显得她的手十分娇小,尺寸根本不合,裴钺似乎很介意那道伤口,盯了许久,后又不轻不重揉捏着她的手背,她的手背肥嘟嘟的,捏起来格外舒服。
  粗粝的指腹,一圈又一圈摩挲着她的指根。
  舒筠只觉耳梢发热,猛地抽回了手。
  裴钺下意识想捉住,却落了空,他也不在意,看着刻意隔开几步的舒筠,第一回 入宫便吓得受了伤回去,可见这姑娘心里有多不安,还需小火炖粥,慢慢来。
  他不敢多留,着人送她回府。
  *
  舒筠在家里恹恹地躺了两日,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最后只能画画打发时间,直到王幼君神神秘秘来探望她,她趴在舒筠书房的窗口,往内探出半个头,
  “我上回大约是说错了话。”
  舒筠狐疑问,“什么意思?”
  王幼君神色凝重道,“你是不是按我说的冷落了裴彦生?”
  舒筠喉咙一哽,不知该如何作答,“发生什么事了?”
  王幼君从廊外绕了进来,坐在她桌案对面,面带担忧道,“裴彦生说要去和尚庙做和尚。”
  舒筠:“.....”
  她什么都没做啊。
  若是裴钺肯做和尚放过她就好了。
  这话她可不敢说,
  “其实,我后来想了想,你上回的话也不全对。”
  “没错。”王幼君也纠正自己,“就拿我皇帝舅舅来说,他老人家常年生活在后宫,见多了端庄贤淑的女子,喜欢风情别样的也未可知。”
  舒筠虎着脸,声音发木,“可不是?”
  竟然看上她这样不学无术的笨人。
  “不过呢,”王幼君笑嘻嘻凑了过来,趴在她跟前,“我不能断定他一定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却可以肯定,有一类姑娘所有男人都不会喜欢。”
  舒筠眸色发亮,忙倾身而问,“什么样的姑娘?”
  王幼君一字一顿道,“不苟言笑,死气沉沉的姑娘。”
  舒筠嘴里念叨着那八字,越嚼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若获至宝,“嗯,若今后裴彦生再寻我,我便这般去应付他,他迟早也能被我磨得死心。”
  “言之有理。”王幼君拍了拍舒筠的肩,一副看好她的模样,“我等你的好消息。”
  舒筠心里发苦。
  *
  舒筠受了伤,裴钺一直记挂在心,怕耽搁她养伤,不好接她入宫,便微服出行来到舒家附近一间茶楼,寻了借口将舒筠给约出来。
  舒筠牢记王幼君那八字方针,任凭裴钺问她什么,她不是“臣女知道了”便是“臣女有错”,哪怕裴樾关心她的伤势,她也似个锯嘴的葫芦,半晌憋不出一句好话,裴钺再好的性子也被她磨得有些心塞。
  舒筠看着对面的年轻帝王,一副拿自己没辙的模样,暗暗给自己鼓劲。
  大约再坚持两回,裴钺也该失去兴致。
  裴钺心里着实有几分不快,他已经尽量不在她面前摆半点帝王架子,甚至许她不用行礼,她偏生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不抬眼,一不吭声,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以前那鲜活俏皮的姑娘哪去了。
  一人暗中较劲。
  第回,裴钺遣人将舒筠接到了摘星阁。
  舒筠到底面儿薄,没法心安理得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她闷闷地饮了一杯冷茶,逼着自己平复心情,继续守住八字诀窍。
  裴钺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她今日穿了一件湛蓝缠枝花纹的缂丝褙子,梳了个百合髻,老气横秋,通身无饰,活像一个偷穿长辈衣裳的孩子。
  他若还没看穿舒筠的把戏,这皇帝就白当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裴钺抬了抬手,大约一十来名侍从陆陆续续进来,每人依次往舒筠前面的长案摆上一道膳食。
  爆炒田螺,口味虾,脆皮酸萝卜,七珍汤,蜜饯红樱桃,香芋粉蒸排骨,还有她爱吃的水晶脍,积翠膏,最后在她眼皮子底下安置了一盘大闸蟹,大闸蟹被破开一半,金灿灿的蟹黄香艳欲滴,仿佛要流出来。
  现在正是吃蟹的好时节,昨日她还央求爹爹遣人给她买蟹,管事的扑了一个空,说是去晚了,铜锣街漕水两岸的菜市早被勋贵人家定了个干净,后来好不容易从一老汉手里买了两只蟹回来,还格外的小,那蟹黄堪堪挤出一小勺便没了,吃得十分不过瘾。
  而面前却摆着五只足足半斤大的大闸蟹。
  其他佳肴美味,皆是精致至极,不胜枚举。
  舒筠用力拽了拽拳心,水汪汪的大眼睛潺潺而动,艰难地将视线挪向窗外,眼神可以避开,菜香却无处不在,每一缕香气犬牙交错地冲击着她的味蕾,舒筠馋得快要哭了。
  裴钺看着泫然欲泣的小姑娘,无声弯了弯唇角,他好脾气地不与她计较,甚至挪坐过去,亲自勾出一勺蟹黄递到她嘴边,
  “乖,张嘴。”
第19章
  银勺轻轻叩进她的齿关, 黑漆漆的双眼四处游移,跟个温顺的猫儿似的,也不知哪日会不会亮出利爪, 狠狠抓他一把。
  紧闭的樱唇被他一点点撬开, 蟹汁滑入唇尖,她尝到久违的滋味, 小舌猛地一吸,一口给它吃掉, 唇角沾了些汤汁, 他抬手替她擦拭,恰恰那舌尖儿往外一舔, 滑过他粗粝的指腹, 湿漉漉的颤栗窜至他心口。
  皇帝手一顿,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舒筠破功, 万分懊恼,罢了, 吃一口跟吃一百口又有何区别, 她干脆捧着面前枸杞红枣粥大口喝着,先垫个肚子好用螃蟹。
  静谧的午后,雀鸟啾鸣,阳光绵长。
  皇帝陪着她用了一些, 时不时看她一眼。
  也不知是被她招惹后的占有欲作祟,抑或是因她生得貌美可爱, 与她相处偷闲自在, 竟是他征战杀伐人生里难得的一丝慰藉。
  那夜她袅袅婷婷与人成双成对出现时,他脑海闪过一线成全的念头,可转念想到她会倚在旁人怀里笑, 偎在旁人怀里哭.....莫名便觉得,不如,还是由他来。
  舒筠吃饱喝足,捧着红扑扑的面颊躲在窗下晒太阳,想是露出了破绽,继续伪装不下去,她干脆装死,懒洋洋地窝着不动,越发像个出师不利的猫儿。
  一面骂自己不争气,一面怪皇帝狡猾。
  皇帝坐在桌案后,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额尖,手执文书,正在思量朝事,听得她嘀嘀咕咕,问道,“你在唠叨什么呢?”
  舒筠闻言扭过半个身子,温煦的阳光在她周身铺上一层绵密的光,她贝齿轻咬,粉面含春,即便衣裳再不相称,那一脸的天真烂漫遮掩不了,
  “臣女没唠叨。”
  皇帝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眼梢含笑,“朕还没聋。”
  非要她说?
  成。
  舒筠哼了两声,从高足软塌上挪了下来,规规矩矩朝他施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暗藏几分狡黠,
  “臣女在想,陛下如此宽和体贴,竟是让我想起爹爹了,我爹爹从不骂我,若我犯了糊涂事,他最多责我一句傻姑娘,若我不高兴了,便拿路边的葱油炊饼哄我。”
  皇帝脸色一黑。
  这不是拐着弯骂他老么?
  皇帝给气走了。
  小姑娘憨归憨,正事却不糊涂,这是委婉告诉他,他们不般配。
  舒筠心底交织着得罪皇帝的后怕与扳回一局的得意,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出了摘星阁。
  皇帝恼归恼,还是着人将她安全送回府邸,舒筠暗想,皇帝若要面子,大约不会再来寻她。
  她所料不错,整整半月,宫里再无任何动静。
  这半月舒筠也没闲着,母亲收回的两间铺子,一间卖江南运来的丝绸成衣,一间是粮铺,可是近些年粮铺不挣钱,苏氏前段时日便试着改卖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舒筠闲来无趣,捎带做一些花灯,画上一幅美人画卖。
  她画艺出众,寥寥数笔,美人儿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每逢有人入店选购胭脂,便被那一盏盏别具一格的花灯给吸引,最后都要捎带一盏回去。
  花灯有限,渐渐有些供不应求,舒筠偶尔画上几盏,总被一抢而空,慢慢的竟也积攒少许名声来。
  九月初三的朝晨,舒筠如常去正院给老太太请安。
  自孙女与皇家定亲后,老太太愣是寻人买了几件像样的古董摆在博古架充场面,又遣人将纱窗焕然一新,学着那勋贵人家熏沉香,倒也算得上红廊窗绿,暗香浮动。
  家中几个姊妹聚在东厢阁说话,寻常长姐舒灵所坐的位置今日却被舒芝给占了,舒芝坐在老太太下首,手里不知拿着什么,神色十分得意。
  舒筠给老太太行了礼,便退去最末锦杌坐着,每回她只略坐一会儿便借口离开。舒筠的婚事一波三折,弄得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也三起三落,如今再看着她,除了厌烦已无过多情绪。
  舒家四姐妹,除了长房的舒灵与舒芝,三房的独女舒筠,二房还有一庶女,名唤舒菁。
  舒菁常年被二夫人杨氏管束着,性子温吞文静,几乎是指东不敢往西。
  舒筠与舒菁在家里均不太受待见,二人走得相对亲近些,凑在一处把玩舒筠新买的镯子。
  舒芝瞅着她们二人,扬了扬手中的皇帖,
  “太上皇每年秋均要去西山行宫狩猎,今年也不例外,淮阳王府今日送了请帖来,可惜只有三张,恐委屈两位妹妹商量下,看是给哪个去?”
  以往,这是舒筠才有的待遇,如今换成舒芝,屋子里的气氛便有些尴尬,舒菁抿抿嘴,垂下眼来不敢接话。
  舒筠几乎不假思索,淡声道,“让四妹妹去吧。”
  舒菁有些怯生,拉着她衣角,“这怎么好,还是姐姐你去吧。”
  舒菁只比舒筠小一个月,生得肖似二老爷,面白消瘦,看起来反倒像姐姐。
  舒筠回握她的手,“我是真的不想去。”
  对面一直未做声的长姐舒灵道,“你们俩去吧,我不去了。”
  舒芝脸色便垮了下来,只觉没劲得很,去年舒筠拿着请帖回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抢,今年轮到她,一个个推却,丝毫不觉得沾她的光。
  舒芝抢这门婚事,除了不想便宜了舒筠,更是想跟长姐打擂台,同为长房嫡女,凭什么舒灵被所有人供着,
  “姐姐是我嫡亲姐姐,若你不去,岂不是不给妹妹面子?”
  舒灵待要反驳,上方的老太太沉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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