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射的药物慢慢起效,柳枝的意识模糊时,突然想,什么龙阳之好?不过是还没遇上对的人罢了。
一旦遇上了,也就再也看不见别人了吧……
*
彭安想过自己和陆姩的见面。
比如她会惊讶他的轮椅,关心地问:“腿真的没用了吗?”又比如,她见他脸色苍白,指责他不好好吃饭。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当她来到大洋房,当他坐着轮椅,惨白着脸去迎接她的时候。
她的第一句话是:“你有女人了?”
彭安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什么?”
陆姩揉揉手腕:“如果不是亲密关系,谁愿意去医院受罪?”
彭安听懂了,澄清说:“柳枝是我父母朋友的侄女,听了你的故事,她自告奋勇去的。”
陆姩斜着头瞥他。明明是病中的脸,却是眉上飞扬,眼中含笑:“真的?”
彭安乖乖地点头:“真的。”
她调侃地说:“我还以为你迷恋我,找了个和我相像的女人。”
“……”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第25章
这男人又是一副全世界欠他黄金万两的样子。
在这之后,才是彭安预料中的见面。
陆姩问:“你的腿还能要吗?”要不是有一条厚厚羊绒毯子压着,她怀疑一阵风能把他吹跑。
彭安双手用力推着轮椅,很费劲,动作算熟练,可见不是第一天坐的了。“配合医生治疗,是有希望的。”
“我来帮你。”她给他拍了拍毯子。
一下子拍到了他的腿,彭安很不自然。
好在,她很快收手:“你又瘦了。”这句话像是有点关心。
他垂了垂眼睛:“我住进这里之后,一日三餐由王嫂负责,希望能养得壮硕些。”
“壮硕?你能活着就谢天谢地了。”这真是个倒霉蛋,命中注定遇到凶案,而且遇到的都是连环杀手。
彭安:“陆小姐,你怎么突然中毒了?”
“前阵子受了风寒,好不容易缓和了咳嗽,又有腹泻。我想让病好得快点,就加大剂量服药了。”
听上去似乎是一场意外。彭安觉得金长明的话有道理。陆姩再足智多谋,也是一个瘦弱女人。如果真的遇上练家子,她哪里打得过?凭魏家的势力,也是能踩死毒蝎子的。
幸好,她是自己误食,而非别人陷害。
二人经过花园。已是冬末,花凋谢,灌木立挺,鸟雀在泥中留下脚印。
彭安赏园景。
陆姩推轮椅。
他说:“辛苦了,这边上坡不容易。”
她却说:“你还没有我在东五山挥动的锄头重。”
彭安:“……”她表面的关心持续不了多久,就会露出凶悍的真面目。
陆姩问:“雨夜案的凶手抓到了吗?”
“巡捕们正在努力。”
“你有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
彭安苦笑:“那人戴着面具,而且当时我的眼镜掉了,什么也看不清。”
大弱鸡浑身上下都是缺点。“杀人犯可不那样想。如果他知道你活着,说不定会想杀人灭口。事不过三,再有第三次,你就一命呜呼了。”
“我近来很少出门。而且报社没有跟进消息,凶手可能以为我死了。”
“这个案子至今有好几个受害人,难道巡捕没有一点线索吗?”新闻报纸上,关于凶手的形容都是大而广的词,比如残忍无情,杀人如麻。没有任何具象化的描述,身高,外形,甚至连凶手的性别都没有。
“张巡捕从第一起案子开始调查,一直忙碌奔波。据说凶手挑选的目标都有感情纠葛。他很狡猾,。但凭着张巡捕的侦查能力,肯定能破案。”彭安正想,是不是得安排陆姩和张均能见面。
张均能讲规矩,不逾越,就算送东西到东五山,肯定也谨记警察和犯人的对立身份。如果不推张均能一把,那么在陆姩的十二年刑期里,张均能只会保持距离。
彭安开口说:“今天……”
没想到陆姩也开口,二人异口同声:“今天……”
她眉尾扬起:“你要说什么?”
彭安笑笑,谦让着:“陆小姐,你先说吧。”
她的一只手握着轮椅的扶手,身子绕到轮椅的侧面:“我有事外出。”
“什么事?”彭安抬起眼,发现她站得很近。
她说:“私事。”
在彭安的理解里,陆姩的事就是除掉陈展星。如今陈展星已经回去东五山,这一猜测暂且不成立。要么她想去见一见男朋友的墓,但今天不是清明,也不是她男朋友的忌日。她冒险出来只是去见坟墓?彭安思索这一个可能性。
她又近了。
近得……好像她呼出的气息都拂到他的耳鬓。他向旁边侧了侧:“什么私事?”
“既然是私事,当然无可奉告。”这是陆姩的一个秘密。彭安还没有资格深入这一个秘密,但他却是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
“你的私事要办很久吗?”
“说不准,也许晚上才回来。我听警备医院的医生说,我的病情不严重,再过两三天就要回东五山了。”
彭安欲言又止。
陆姩:“你有什么话就问。”
“你不是去干坏事吧?”
“我之前酿成大错,才失去自由。我不会傻得又去犯错,否则十二年再复十二年,我没有重见天日之时。如果长官们问起我的去向,你一定瞒着。”陆姩拉住他的轮椅。
他向前一倾,险些撞到她,他及时扶住轮椅,勉强定住身子。
“听不听话?”她语带威胁,一手搭上他的大腿。
彭安浑身僵硬。他大可站起来,然而她扶着轮椅,如果他急急向后退,她可能被拉拽至跌倒。
他不动,就被她困在方寸之间。
与此同时,他闻到一阵莫名的香气。眼见她的脸越来越低,他连忙说:“你先把手挪开。”
陆姩的手指横到他的面前,轻轻勾了一下他的下巴。见他满脸通红,她哼笑。
她穿的还是护士服,白白的齐膝裙,小腿有冬天抓挠时留下的印子,在雪一样的腿肚上尤为明显。
彭安望过去,只见一点、两点、三点。不知道张均能有没有将涂抹霜送过去。
彭安:“对了,陆小姐,我已经为你整理出一间房,你这几天在这里休养,如果身体不舒服,你就联系蓝医生。我让人送几套衣服,以及,你要不要脸上涂的东西?如果需要,我让人一并送过来。”
“送两套衣服就可以了。”陆姩反问,“我的样子很憔悴吗?”
他摇摇头。
她像是跟人说悄悄话,凑到他耳边:“不瞒你说,我在东五山的待遇相当不错。”
彭安笑笑:“陆小姐高兴就好。”
她去了房间。
厅里又只剩彭安一人,他冷下脸,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刚刚被陆姩的手指勾过的下巴。
这个女人又占他便宜。
*
陆姩打开房间的窗,望向街道。
904号说的地址是一间估衣铺。他没来得及和她说接头暗号,人就走了。她只能见机行事。
她不能第一时间就去那家店。目标太明显就不像一个重获自由,贪恋世间的人。
她转眼见到花园角落的男人。
青绿小雀在他脚边摇来摆去,啄了啄他的掌心。
他的无辜弱化了他外表的锋利。陆姩常常忘记,他也有出众的美貌。
她喊:“彭安,我要出去了。”
彭安抬起头:“陆小姐,刚刚有人送来衣服,你换上再出去吧。”
*
商店送过来的衣服,都是西洋款式。
陆姩挑的那一件,领口略微上翘,露一截颈线,肩上又平又直。上衣的袖子略微短了。她在手腕绑上一条白丝巾,缠紧了,系个蝴蝶结,很俏皮。
她一步一步走,裙摆微微向外张开,扬起精致的褶边。
彭安很久不见这般华贵的陆姩。
可她的脸上还有柳枝的影子,过度修饰反而不伦不类。
“陆小姐,柳小姐惹上了麻烦,你如果完全照她的样子上街,恐怕也有麻烦。”彭安说,“我吩咐商店送了帽子过来,你不如去挑一顶。”
“你想的真是周到。”陆姩挑了一顶网纱帽,黑帽檐边镶了一道白羽毛。美不美是其次的,她只是觉得这一张的网纱最大。
她戴上帽子:“对了,那位柳小姐能够守口如瓶吧?”
“陆小姐放心。”柳枝就算想说也没法说,蓝医生的药量还是比较重的。
陆姩:“事到如今,我只能信你。你不许跟着,也不许派人跟着,我要一个人出去。”
她这次出来,必定有因。他问:“陆小姐不怕我泄密?”
她笑笑:“如果说在这个世上我还有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
彭安看着她:“陆小姐,如果有朝一日我骗了你,你会如何?”
轻盈柔软的纱织贴着她的脸颊与发际,如薄云一般。她邪恶又神秘:“我会杀了你。”
他咳咳出声:“陆小姐,你去吧。”
彭安送陆姩出门,王嫂正好过来。
她鞠躬:“彭先生,我来准备午饭。”
彭安点点头,又对陆姩说:“路上小心。”
王嫂诧异。她在云门做事二十多年,是看着陈少爷长大的。陈少爷和颜悦色,人见人爱。他读了大学之后,身边跟了一个男人。无论陈少爷如何笑若春风,他对面的男人永远都是冷若冰霜。
眼前这一个,和从前判若两人。
王嫂不愧是云门的人,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心底在打滚,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陆小姐,你慢走。”男人憨态可掬。
待那个飘逸的女人消失在门外。
男人冷淡地说:“王嫂,这几天都备上她的饭。”
“是的,彭先生。”王嫂转身去厨房,才扭了扭五官。
真的见鬼。
短短时间里,这男人又是一副全世界欠他黄金万两的样子。
第26章
你你你,你最好看。
陆姩顶着柳枝的妆容出街。
彭安思前想后,一个电话打去了巡捕房:“张巡捕。”
“彭先生,前两天听金律师说你有醒过,不过每次我找你,你都在昏迷。”张均能笑着。
“实不相瞒,张巡捕,我自小体弱多病,医生说我这次又要养伤大半年了。”
“彭先生,今天有空吗?我过去跟你聊聊。”
那可正好,彭安立即答应。
再见张均能,彭安相当满意。
为了招待这样一个清秀玉立的巡捕,彭安开了一罐碧螺春茶:“张巡捕,你先坐。”
“彭先生一个人住在这里?”这幢建筑是欧式建筑,有独立入户和花园,多是外洋人、富商和政要人士居住。
彭安冲泡茶叶:“图个清静。”他没有坐沙发,他就是在轮椅上。
张均能略略思索,才问:“你的腿……”
“要慢慢养,大概能恢复。”彭安提起壶盖,茶香扑鼻而来,他倒上一杯茶,推到对面:“张巡捕有没有从樊胜虎的话里得到凶手的信息?”
“我们四处搜查,暂时没有结果。你有其他线索吗?”
“我没有眼镜,什么都看不见。”彭安给自己倒茶,汤色清亮,只闻就知其香。他没有立即喝,说,“当时我闻到一阵味道,但只有一两秒之内。自我醒来,我已经无从描述这味道了。”
“雨水都洗不净凶手身上的味?”
彭安的鼻子动了动:“我比较敏感。”就好像,他突然闻到陆姩的一阵香。但,她没有擦香水。
“我们不是完全没有线索。你目击到的那一个死者,和之前的几个死者一样,都有感情纠葛。”
“多少老爷贵人迎娶几房的姨太太,却不见凶手去作案。”
“我们分析过几个被害人的特点,凶手可能更倾向选择‘玩弄感情’的人。姨太太们都有名分了。”
“张巡捕,辛苦你们了。”
“我知道彭先生这里没有太多线索,如果有的话,你不会瞒着我躲这么久。”
彭安酌一口清茶:“张巡捕果然料事如神。”
“你心有善意,也不希望凶手逍遥法外。只是民间又有传言,下一场暴雨要来了。”
而此时,窗外挂的是和煦冬阳。
彭安抬了下眼镜:“什么时候?”
“三天之内。”
不能让那个女人在夜晚出去。“张巡捕,你不急着回去吧?”
张均能这时才开始品茶:“有事?”
“昨天陆小姐在东五山中毒,那边的医生没有办法,只能把她送出来。”
张均能一口饮尽了茶:“情况严重吗?”
“经过治疗,已经缓解。但是,她难得出来,说要去街上散心。可惜我的腿不中用,她只能独自出去。张巡捕有时间的话,也许能陪她走走。”
“我不便跟着。”张均能放下茶杯。
“张巡捕,你有时候太拘泥于身份了。”二人话中有话。但各自又明白什么。
张均能淡笑:“我是巡捕,不如你们自由自在。彭先生对陆小姐的关心,我看在眼里。”
“张巡捕误会了。”彭安正要搬出那一套彭氏夫妇逼着他去见陆姩的说辞。
张均能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了,站起来:“彭先生,我有事,先告辞。”
*
陆姩绕了好几条街,进了十来家的店,才终于去到那一间估衣铺。
她远远望见,停下步子。她和男朋友曾经无数次经过这里,但她一次也没有进去过。她又哪里会知道这里是一个联络点。
铺子门前,一个小伙计正在扫地,见到她,他笑着迎上前来:“你好,请问是来谈生意吗?”
“是的。”陆姩提了提手里的一个袋子。
小伙计:“您里边请。”
店铺墙上挂了各式各样的衣服示意图,另一边摆了几个服装架。
陆姩问:“你们老板在不在?”
“老板还没有回来。“小伙计低一下腰,很是殷勤,“小姐跟我谈也是可以的,我会给你一个公正的价格。”
“你能做得了主吗?”
小伙子挠了挠头:“小生意可以的,但……姑娘莫非是有大生意要谈?”
陆姩点头。
“那要等我们老板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可能下午吧。”
陆姩望向楼梯上面的空间:“他是住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