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三人的态度各不相同。
木偶戏的觉得有趣,符合当下潮流,打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剪纸的负责人年纪比望舒他们大一些,听了有些迟疑,说:“我师父怕是不愿意,望舒妹子,你这么做经过你师父同意了吗?”
望舒正想说话,玉雕的负责人冷冷一笑,说:“我看未必经过戴老的同意,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胡来,好端端的阳春白雪弄得四不像,你们通草花早些年是只能戴在贵人头上的,现在拿出来当游戏玩,老祖宗知道了都得掀棺材板起来骂你一顿。我们玉雕才不屑用这样哗众取宠的方式来吸引人,懂行的自然懂,不懂的不配来。”
说完,他关上玉雕展馆的门,扬长而去。
望舒有些尴尬。
木偶戏馆的负责人安慰望舒:“不要跟他一个老顽固一般见识,大清早就灭亡了,姐姐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什么阳春白雪的,咱们都是非遗,再阳春白雪,以后连个知道的人都没了。他不懂变通,赶不上潮流,脑子一根筋,姐姐千万别放在心里。”
望舒也没料到隔壁玉雕馆的负责人会态度如此激烈。
可转眼一想,年纪大的确实不像年纪小的容易接受新事物和新潮流。
虽然师父说了全权交给她处理,今日反响也极其好,但此时此刻的她心中还是有些迟疑。
……万一师父也是这么觉得的呢?
可是如果师父反对,她就不干了吗?
望舒想了想,坚决地摇头。
不,她还是要干。
她也许无法在言语上说服师父,但她觉得这样做很好,以一种平易近人的方式让更多人愿意去了解通草花。
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阳春白雪是根本无法彻底融入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里的,下里巴人才是最容易打入的。
望舒悄悄地和戴成叶说:“师兄,我们先瞒着师父,不要让师父知道,等文化节结束了再跟师父说这个事。”
戴成叶眼睛骤亮:“懂,我懂,先那啥对吧,就那个砍头的成语。”
望舒:“嗯,对,先斩后奏。”
戴成叶拉嘴链子:“懂,先斩后奏。”
未料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望舒在展馆里招呼着游客,戴成叶就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了。他整张脸都白了,神色惶恐,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
看他脸色,望舒也有点慌,但这儿能主持大局的人只有她,所以谁都能慌唯独她不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说:“师兄,你别慌,发生什么事了?”
戴成叶说:“师师师师妹,你你你你你别怕。”
……就这样她才更害怕啊!
望舒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紧张起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戴成叶指着外面,说道:“师父来了,他他他他怒气冲冲地杀来了,搬着一张蓝色塑胶椅子往我们展馆门口隔壁一杵,跟黑脸门神似的,好多排队的游客都有些害怕。”
望舒一听内心咯噔了下,紧张的情绪拉到了极致。
虽然她昨天打算先斩后奏,也打算就算师父不愿意,她也要硬扛到底,但是毕竟昨天只是想想而已,喊口号谁都会喊,可现在师父真来了,她整个人也慌得不行。
她真的真的特别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
哪怕她现在长大了,可是她还是会害怕板着脸的大人,总觉得像是学校里的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一样。
望舒打小就是一个乖学生,从来没有逃过课,老师说什么就乖乖点头的那种。
在她心里,老师就是最可怕的大人。
现在也是如此。
她下意识地想给黎洲打电话,可是又怕黎洲笑话她现在还跟个学生似的害怕老师,害怕师父。
戴成叶满脸不知所措地问望舒:“师姐怎么办啊?”
戴成叶每次一慌就喊师姐。
望舒才不想当这个师姐,她左看看右看看,说:“你先去拖着师父,我马上来。”
戴成叶问:“师姐怎么拖啊?”
望舒说:“就……就插科打诨,或者你给师父表演一个,要是师父找我,你就说我上厕所去了。”
戴成叶欲哭无泪:“师姐你尿遁怎么可以不带上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望舒就急匆匆地走了。
她去了一个比较没人的角落,拨通了黎洲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就慌慌张张地说:“哥哥,我师父要骂我了怎么办?”
黎洲问:“发生什么事了?”
望舒用最简单的语句和最快的语速概括了。
她做好了被黎洲笑话的打算了。
不过黎洲没有笑话她,而是轻笑了一声,说:“你能在这个时候想起我,我很开心,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就把你原原本本的想法告诉你师父就行了,他如果反对的话,你把电话给他,我来跟他说。”
望舒说:“真的可以吗?”
黎洲说:“对,可以,你也是有家长的人,老师骂你,你让家长跟他说。”
望舒慌乱的心情瞬间稳定下来。
她“哎”了声,说:“我都快二十四了。”
黎洲笑道:“没关系,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当一个不长大的小孩,不想社交,我来;害怕挨骂,我来。”
望舒说:“总觉得不太好,人总要长大的。”
黎洲说:“不需要用世俗的目光来约束自己,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人到了年纪就该干些什么,你害怕社交不是一个缺点,人成长了应该是能干任何想干的事情,包括不想社交。”
望舒瞬间打起了精神。
第48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望舒和黎洲通完电话, 只觉腰板都挺直了。
她有大人撑腰!
她不怕被骂!
被骂了,黎洲会骂回去!
她收起手机,疾步走向展馆门口。
果不其然, 和戴成叶讲述得一模一样。
她师父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蓝色塑胶椅子,就杵在通草花展馆门口,面露凶光地瞪着排队的游客。
而戴成叶怂得像孙子一样正在挨骂。
望舒没有听清楚自家师父在骂什么。
戴振和虽然面露凶光,但是骂人时嗓门不像是在工作室的时候, 她竖起耳朵, 听了好一会都没听清楚。
不过戴成叶是越站越矮了, 仿佛再过一会,他整个人的脑袋都能垂到地面上。
望舒深吸一口气, 大步走了过去,默念着我有大人撑腰,跟戴振和说:“师父,您怎么过来了?”
她一过去, 戴振和就停止骂戴成叶了。
他扫她一眼, 微微拧眉,问:“里面不忙吗?”
望舒说:“忙, 里面游客特别多,但是师父您来了,我肯定得出来迎接师父的。”
戴振和摆摆手,说道:“不必招呼我,进去吧, 忙去吧。”
望舒“啊”了声, 预想中的挨骂竟没到来。
戴振和语气平缓地道:“愣着干什么?进去忙啊。”
“好……”
“好什么?我说的是你师妹, 戴成叶你留在这里。”
戴成叶向望舒抛来一个求助的眼神。
望舒没遭受到想象中的挨骂,内心准备了一百遍的措词全都白费了, 她无视了戴成叶求救的目光,飘着进展馆了。
不过饶是如此,望舒内心还是很忐忑。
她思来想去,觉得很有可能是师父不太敢骂她,毕竟她来扬市拜师学艺三年多,师父从来没有骂过她,但是却经常骂戴成叶。
望舒觉得这跟亲疏有关系。
毕竟戴成叶是师父的亲孙子,骂自己孙子两三句,是理所应当的。
她到底是个外人,又是个姑娘家,也许师父开不了这个口。
望舒心不在焉地在展馆里待了一下午。
到晚饭时间,游客们大多去吃晚饭了,展馆里只剩下极少的游客。
望舒正想出去瞅一眼,戴成叶带着盒饭灰溜溜地进来了。
“师妹,师父让我叫你吃晚饭,还有奶茶。”
望舒问:“师父骂你什么?说我们了吗?”
戴成叶苦着一张脸,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望舒懵了下,说道:“我看中午的时候,师父一直在骂你。”
戴成叶苦兮兮地说道:“对,是在骂我,但是师父一直都喜欢骂我,对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我是刀子嘴电锯心。今天下午,师父就一直坐在门口旁边,隔三差五看我不顺眼了,骂我一句怂包孙子,我确实是他孙子啊,也确实怂包,我爷爷这么凶,谁见到不怂啊,所以我就都认了。”
望舒说:“啊,没说游戏的事情吗?”
戴成叶说:“没有,而且下午还指挥我给排队排久了的游客倒水喝。”
望舒顿觉奇怪,她悄悄出去看了一眼,戴振和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过这会儿正在埋头吃盒饭,怀里还揣着一个保温杯。
望舒知道里面是什么。
师父常年喝明目养肝的茶,决明子菊花茶、山楂绿茶、枸杞桑叶绿茶等,一周轮换着喝。师父总说他们这一行最需要用眼,眼睛坏了就做不了通草花了。
所以,望舒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肯定是养生茶。
戴振和的眼神瞥来。
望舒挺直背脊,小声地喊了句:“师父。”
戴振和说道:“赶紧吃饭去吧。”
望舒想说点什么,嘴巴微张,然而还未说出口,戴振和又赶她进去了:“古镇关门还有四五个小时,进去吃饭吧,实在累让戴成叶那小子顶替,手艺不行,背书总该会了吧。”
语气里是满满当当的嫌弃。
望舒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溜回去了。
戴成叶和她说:“师妹,我觉得师父大概是想等晚上游客都走了再和我们算账。你知道的,师父好面子,人多他抹不开脸骂我们做得不好,毕竟我们是他教出来的徒弟,所以只好先骂我这个怂包孙子两句泄泄愤。”
望舒拍拍他的肩:“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虽然是孙子,但是一点都不怂。”
戴成叶唉声叹气的:“师妹,你这安慰我的话跟骂人似的。”
望舒:“我没这个意思。”
戴成叶:“师妹,晚上师父骂我们的时候,你一定不要跑,你在的时候,师父才不会骂得那么可怕。”
望舒:“你这话才跟骂人似的。”
师兄妹俩深深地叹了口气。
晚上古镇即将关门的时候,展馆内也冷清下来了。
今天过来参观游玩的人不比昨天少,非遗工作室的公众号也稳定涨了五六千的粉,有意向进一步了解通草花的人经统计也有小一百人。
望舒都跟他们说了,可以到非遗集聚区去参观他们的工作室,有意向学习的话可以拜师学艺。
望舒今天特地把这些有意向的人统计出来了,还在手机里做了一个表格,打算晚上戴振和兴师问罪的时候她就把表格调出来。
毕竟师父最在意的是有没有人能够继承他的衣钵,越多人愿意学他肯定越高兴。
说不定师父看到这些就改变观念和想法了。
望舒像是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人,忐忑不安地打扫了展馆,收拾好东西了才慢吞吞地往门口挪去。
戴成叶和她心有灵犀。
师兄妹俩像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慢步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冷不防的,一声巨响传来,像是椅子砸地的声音,随即是戴振和拔高的声音。
“狗屁东西,你算哪根葱?”
望舒和戴成叶都有点懵。
……不对啊,他们人还没出去,主角没登场,师父他老人家在骂谁呢?
师兄妹俩瞬间脱离蜗牛状态,小跑着出去,一出门,两人就见到戴振和指着隔壁玉雕馆的负责人破口大骂:“你搁这儿装什么爷爷,你懂通草花还是我徒弟懂?你们玉雕管好自己的玉雕,别以为我徒弟小姑娘一个,没人撑腰好欺负,爷爷我告诉你,就算你师父来了,我也照样骂。什么时代了,还说王孙贵族,我徒弟能让人来参观是她的本事,你羡慕直说,别在我们通草花这里倚老卖老,我呸。”
戴成叶听得瞠目结舌。
敢情今天师父骂了他一整天,不是因为通草花的事儿,而是他没拦着玉雕馆的人骂师妹吗?
戴成叶顿觉师父今天骂得没错,他就是个怂包,没保护好师妹!
“小舒,过来!”
忽然被点名的望舒懵懵地走了过去。
戴振和说:“师父跟你说了,这里交给你全权负责,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人来踩场子你就骂回去,不用管他是不是长辈,在弘扬传统文化的道路上,所有挡在路上的都是妖魔鬼怪,咱们一身正气,不怕他们这些老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