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烈回来找她的时候,带来的是她期盼中的好消息:她被留下了。
她当日就给外公外婆他们打了电话,说明了南家愿意收留她的情况,甚至还出于礼数多说了几句感谢客套的话语。她原以为这对他们起码是件松口气的好事,毕竟可以少她一张嘴,也不用担心她会染指家里的那点东西。
谁知道第二天舅舅就带着他新婚不久的老婆来了。在小区门禁处被拦下后,保安拨通了南家的电话,南先生把他们请了进来。
松雨虽不明就里,但也料到“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者不善,事无好事。
只是,当她看着舅舅口口声声说要南先生一家把孩子还给他们家时,她先是无语震惊,后又忍不住笑出眼泪来。
她主动求寄居檐下时,那一家人表现得百般为难,如今告诉他们有人愿意收留她了,不用再费心费力,他们又摆起“监护人”的谱来。
她舅舅说:“松雨妈没了,松雨等于继续在你们家做工,说是包吃包住,其实就是住家保姆,市场上住家保姆工资可不低的。再说了,松雨父母都不在,我们等于是她的监护人,她留下也得经过我们同意的……”
松雨听明白了:说了那么多,所为不过一个“利”字。
她见南先生眉头微蹙,虽面露不快但并不出声搭理,大有静静看她舅舅表演之状。
倒是南烈沉不住气,问了一句:“那你们说要怎么样?”
松雨给了他一个眼色,摇了摇头,劝他收声。
她心里已经抓住了重点,便顾不得情面,决意迎头痛击。
转身回房,她拉了箱子出来。
众人盯着她。
“舅舅说得有理,那我就不留了吧。”她笑笑,“回去我还住原来的房间。哦,学费你们别担心,不用家里出,我会申请助学贷款。只是宿舍我不住了,我那个学校离外婆家不是很远,每年省点住宿费也是好的。”
“松雨,你说什么呢?南家这么大的房子你不住,非得要和我们挤在‘鸡窝’里做什么?”她舅舅急眼道。
松雨一甩箱子,脸色一变,冷笑道:“这不是我的‘监护人’太负责,不同意吗?我也不能不顾你们的好意是不是?”她从连衣裙衣兜里掏出身份证,故意夸张地举高端详,“呀!上个月我十八岁生日过了,好像不需要监护人了呢!”
她舅舅涨红了脸嘴硬道:“我们也是怕你吃亏,你别被当了免费劳力,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给不给钱,你都一分钱也拿不到。”松雨彻底冷了脸,“要么今天接我回去,我保证我今后赖在外婆家不走了;要么以后各过各的,我生死好赖都与你们无关。——现在就选!”
舅舅一家灰溜溜地走了。松雨和南锡民道了歉,并请他通知门口的保安,以后不要放他们再来了。
她的母亲要求她和自己做个“切割”。父母之缘,都有不得已要了断的时刻,何况名义上的亲戚。
她做这些选择的时候,甚至都算不上是“狠得下心”。
她是根本不在乎。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起,南锡民有些看清了她的势利、精明、果断。
他找她谈话。把他能给予她的好处和他对她的要求摆到了台面上。她无一不应。
当晚她就看着食谱,又请教了家里的厨师,亲手给南烈烤了一个简单的小蛋糕。
南锡民说,南烈记事起就拒绝过生日,再者这一天也是他自己的伤心日,他便也索性不提了。
松雨也想不到,南烈为了留住她,连这样的借口都找了,她内心不是没有触动。
她敢发誓,即便不是为了让南锡民看到自己的“表现”,她也愿意亲手为南烈做个礼物哄他开心。
裱花对她来说太难,临时学也只能马马虎虎把奶油覆盖住蛋糕表面,几朵花都不成样子。
把蛋糕捧到南烈面前的时候,她真觉得有点寒酸,不好意思地抱歉道:“我不会裱字,就没写‘生日快乐’。”
南烈直接吹了蜡烛:“谢谢,这样正好。”
她猜到了原因,便只问:“你不许个愿吗?”
“我没有要实现的愿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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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打火机
◎南烈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在他的生日当天,“祝”他十年后死。◎
松雨其实还蛮享受做西点的过程的。虽然没有正经报过班, 但她自己通过视频、食谱研究了不少,也曾经向南家的厨师请教。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她也偶尔会烤一些小饼干之类的解闷。她租住的公寓条件很好, 是普通留学生很少会租的地段,厨卫家居也都齐全又高级。不可否认, 经济方面南锡民从来没有吝啬于她。
她交了好几任男朋友, 但她从不带他们回自己的住所。如果要两人一起过夜,她会去他们那里。她也不曾为他们亲手做过生日蛋糕。连日常糕饼都没有和别人分享的习惯。这大概是某种底线,尽管她自己也觉得这很虚伪。
她的上一任男友曾半开玩笑地说, 该不会是他的公寓里藏着另一个男人吧?她笑着点头:对啊,被你发现啦。
是不是真应了那句老话:所有玩笑的背后都隐藏着某种真相?
她的确有另一个男人, 藏在遥远的一间地下室。
残废、虚弱、名不正言不顺。
总之,见不得人。
松雨今年为南烈做了一个布朗尼蛋糕胚的生日蛋糕,还用翻糖做了一只“小企鹅”的装饰。
南烈的目光落到那只翻糖“小企鹅”上:“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记得呀,我说过, 即使你像企鹅,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一只企鹅。”她笑着看向他,用打火机点燃蛋糕中央的一根细长蜡烛。
“现在我也不像企鹅了。”南烈说, “企鹅虽然走得又慢又难看, 但起码还能走。”
她忘了松开打火机, 直到被灼痛后才猛然扔下。
“松雨!”南烈惊呼,“快去冲水!”
餐吧就有洗手池,松雨并不觉得短暂地烫一下会有什么大事, 不紧不慢地打开水龙头冲了几分钟。
南烈操纵着轮椅, 从房里拿来了薄荷膏。只是越心急越打不开盖子, 反而把瓶子弄掉到地上, 滚落到松雨的鞋边。
她弯腰捡起她,打开了盖子,笑盈盈地递向南烈:“要帮我涂吗?”
他没有接:“你自己来还快一点。”
她撅嘴道:“那算了……我嫌麻烦,不涂了。”
他的睫毛微垂,两只手都伸了过去,夹住了那瓶薄荷膏:“过来。”他的语气里有无奈的服软。
她往前一步,蹲下身,笑眯眯地把自己烫到的指尖微微上翘。
他的食指轻蘸薄荷膏,笨拙但极轻将膏体点在她的烫伤处。
“怪我,我不该说些让你分心的话。”他的歉疚溢于言表。
分心?松雨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莫名其妙。她居然会因为他一句陈述事实的话弄得被打火机烫到。
“那你以后就不要说啊。”她的语气掺杂了一些气恼的情绪,她也不清楚这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
“好,我尽量。”南烈道,“只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怨……这种时候,你不要理我就好了。坦白讲,一个长期的病患,情绪很难不负面。”
松雨把薄荷膏的盖子旋紧,起身道:“阿烈,你就别假惺惺说什么让我不理你的话了。要是我真的不理你,你肯定会大发脾气。”
“我不会发脾气……”他笑中有泪意,“我可能会死。”
“今天什么日子啊!你不许乱说那个字!”松雨直接捂住他的嘴,急道。
他默默抬眼望她,眼底深邃。
她的掌心因他的嘴唇微微开启而感觉痒痒的。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缓缓收回自己的手。
“蜡烛灭掉前,许个愿吧。”慌乱的心跳中,她抓了抓自己的发顶,说道。
“你忘了,我从不许生日愿望。”
她当然知道:她的生日不许愿、他的生日蛋糕也不裱祝词,甚至连蜡烛也是她强烈建议下才每次只点燃一支的。她只是一时没话找话,想打破刚才那阵微妙的尴尬氛围。
“我替你许。”她说。
“我把许愿的权利让给你,你替自己许吧。”南烈浅笑着,温柔地看着她,“如果能实现,我会很高兴。”
松雨自己过生日时也几乎都不认真许愿。她一向觉得这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天真的小孩子才会当真。不过,听到南烈说要把自己的生日许愿让渡给她时,她竟然有一丝感动。
蜡烛已经烧到只剩一节小拇指那样高。
她阖上眼,抓紧许愿。
“一起吹吧。”她把蛋糕托到南烈面前。
“你许愿的,还是你吹。”他说。
“听我的,阿烈,”她的声音不自觉柔软起来,“我数1、2、3,一定要一起哦!1——”
南烈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她许的愿和他有关,所以她邀他一起吹灭蜡烛。
她的愿望是:希望南烈能再多活十年。
十年这个期限很好:既不耽误她的人生,也比较不为难神仙——毕竟他的身体,大罗金仙也难救。
南烈长命百岁不是她想要的,但要她接受他很快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有点不忍心。
而且,时间若太仓促,也不够她从他身上捞足好处的。
就让他再活久一点好了。许愿时,她这样想。
松雨今天晚上搬去了楼上的客房睡。那里的设施比地下室那间卧房要好得多,只是她的睡得并不踏实,前半夜失眠,后半夜噩梦一个接一个。
她梦到一场场的葬礼,遗像上的脸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参加那些陌生人的葬礼。每一个梦里她都孤零零地站在一张张面目模糊的人群中间,无人和她说话,她自己也是表情麻木,不哭不闹。
只有梦到自己抱着母亲的骨灰盒的时候,她才哭了出了声。紧接着,画面一变,她又回到了灵堂上。这次悬挂在中间的黑白人像变成了南烈的。他的眼睛似乎深深看着她,眼中似笑似怨,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她冲上去,用力摘下了他的“遗像”,反身质问在场的人:“是谁挂上去的?谁允许你们挂上去的?”
“十年到了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声音,轻软又带着不可辩驳的威仪感,一直环绕在她耳边,又不停回响,“十年到了哦、到了哦、到了哦……”
她一蹬腿,迷迷糊糊睁眼,整个人又很快缩成一团,久久不能动弹。
她睁着眼,适应了房间的黑暗,过了好几分钟,才抬手摸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摸着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已经醒过来,当然不至于分不清梦与现实,只是突然想到南烈的心脏病,发作时是不是会比她此时更难受。
她觉得自己挺混蛋的,居然把他好心让给自己的愿望生生变成了“诅咒”。
十年后,他都不到三十岁啊!
南烈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在他的生日当天,“祝”他十年后死。
松雨知道自己今晚注定失眠。她对噩梦惊醒的经历很熟悉,失眠更是家常便饭。她干脆走出客房下楼去,她不知为何很想去一个地方坐坐。
在画室与南烈四目击交汇的时候,她以为她会紧张,却不想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莫名感觉。好像让她一下子彻底从刚才那个梦魇里走了出来,他好端端地坐在了她的眼前。
“睡不着。”她走进去,解释道,“我做噩梦了。”她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率真的撒娇意味。
“我也是。”他说,“聊聊?”他小心翼翼地把画笔放下。
她看了一眼画架,上面是一个海洋馆的巨型鱼缸,鱼缸前站着一对少男少女手牵手的背影。虽然还没有完成,但基本的画面已经很清晰。
松雨心中一动,立即了然他的心意,却并不戳破。
他曾经送过她一幅画,画中是两只健康漂亮的手,那是只存在于他希望中的画面。
而这幅画中牵手并立的一双人,画的也是遗憾。
是不能实现的愿望。
那一年,他芒果过敏,没有陪她一起去海洋馆。
而即便他去了,他的身形也没有那么挺拔,而他更不敢也不会,牵住她的手。
“阿烈,”她流下泪,“我告诉你个秘密,很可怕的……”
“哦?多可怕?你知道我的心脏向来不争气,你预备说的秘密,会把我一下送走吗?”他笑着,语气中并不带恐慌和排斥,而是满满的刻意宽慰。
“我今天问过季叔你每个房间的药品摆放位置,如果你不行了,我会救你……”她浅笑道,她当然不会说出那个会把南烈直接送走的秘密,“我是想说,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我一点都不难过。甚至为能就此摆脱他感到庆幸。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也因他去世,我可能会更加开心。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生父亲呢!可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觉得他再也不能破坏我的人生了,我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你用不着心怀愧疚。我和你比起来也许更没有心。”他说,“我的母亲因为生我而死,可是我坦白告诉你,我对她并无深切的怀念,因为对我来说,我对母爱没有切实的感受。我过去不愿意过生日,只是不愿意每一年的这个日子都被提醒,有一个女人因为我这个本不应该来世间的缺陷儿失去了生命。而我并不想感谢她,因为……我活得很辛苦。如果可以选,能不来这个世上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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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剪指甲
◎“江松雨,你杀掉我算了……”◎
松雨不由屏住呼吸, 胸口一闷,两秒后才吸了吸鼻子道:“来都来了,就好好活着。辛苦也活着、委屈也活着, 就算明天就会死、今天也要活着,不是吗?”
他点点头:“没错。”
“阿烈, 要活得久一点啊。”她想到了先前那个梦, 梦中朦朦胧胧出现的他的遗像,心中惶恐又恍惚。
她希望的“久一点”是多久?她也说不清,但看着坐在轮椅中那个面容清俊却手脚变形的大男孩, 她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生日时给他许下的十年寿命的愿望残忍得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