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大张着嘴,许久才结巴道:“骗……骗人……妹妹明明活得好好的,你胡说!”
“骗你干嘛?她前晚还特意叮嘱我,见到秃鹫要我捎话,告诉她一定要跑得远远的,我当时虽疑惑,但没想到她会自杀。”老者叹息:“等第二天我照常去送饭时,她就保持着那个蹬墙的姿势,身子早就凉透了!我急忙去喊人,但再回到那里时,却发现铁链下锁着个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很奇怪没鼻子没眼,模模糊糊的一团,可大家看到后,却都说它就是鸢儿。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精怪上她身了,于是没有声张,任它装成鸢儿的样子骗了所有人。可是今日秃鹫寻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真相告诉她的。”
老者是个慈祥的人,她在崖谷派服役几十年,从没干过昧良心的事,哪怕身为奴隶,也会尽可能的帮扶小辈,鹫月和鸢儿就曾多次受她照顾。
她看着阿鸾道:“你是鸢儿的孪生姐姐,一定也和她一样,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孩子,别被那妖怪蒙蔽了,快点带我去找秃鹫,将真相早早告诉她为好!”
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阿鸾手脚颤抖,哆嗦着嘴唇笑说:“好,好……去找她……”
老者指指天空,比划着说:“我刚才看到有光滑向了高台那边,她应该在那里,咱们过去吧。听到自己的朋友去世,秃鹫肯定会非常的难过,你到时候要好好安慰她,我们尤人这一辈子,就是来赎罪的,不然为什么会这么苦呢?”
老者絮絮叨叨地往高台方向走去,灰烬飘散在陈旧的房屋瓦砾之间,四处都透漏着死亡的气息。
紧紧攥住拳头,泪水在眼框中滚动着,阿鸾艰难地迈开了脚步,慢慢跟在老者身后。
“阿嬷……我不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对不起————”
刀刃刺破胸膛,瞬间要了老者的性命,阿鸾不敢去看死者的表情,她稳稳托住瘫倒的老者,高仰起脸庞,用手抚下了亡人的眼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阿鸾不停地道着歉,是跟老者,是跟妹妹,是跟鹫月,也是跟曾经的自己。
“阿鸾,你果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叛徒!”她留着泪,又是哭又是笑,悲伤占据了渺若的人生。
既然已经当了那个恶人,那便没了回头的余地。
第69章 留恋
崖谷派被尤人给灭门了!
此消息震惊整个修仙界, 比英媂灭了评审团都让人胆战心惊,那些一直以来装死的教派全都纷纷诈尸, 商量着要集体去剿灭这群乱臣贼子, 为崖谷派复仇。
“别去掺和这种烂事!”英媂嘱咐朝羽茉道:“他们哪里是复仇,明明是做贼心虚,害怕尤人接下来会杀到自己家,毕竟尤人这些年来遭的罪世人有目共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最好把这些派全屠光, 咱们正好赶清净!”
朝羽茉对此的态度却有所不同, 她担忧道:“英媂你要知道, 在尤人的眼里, 英雌派和其它派其实根本没啥区别,如果最后尤人反击成功, 那她们必然不能容忍咱们的存在,万一到时候......”
“到时候也不怕,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管她什么飞尤猪油, 若是作死胆敢来找事的, 一律杀无赦。”
“做事不能只等到跟前再反应,尤人积压千年的愤怒一旦释放, 那必然不是我们小小英雌派能招架得住,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做准备可以,但千万别跟着那些门派去凑热闹,这些畸爸好事找不到你,但凡是不讨好的丢命事, 他们肯定会把女人推到前面挡枪, 自己在后面捡现成的。”英媂冷哼:“咱们这次就借尤人之手, 一举打断垄断千年的男性统治,然后趁机拿下整个修仙界!”
朝羽茉这次倒是赞同地点头:“我正有此意,尤人得防,但在威胁到咱们之前,还是可以借火浇油,先把拦截在咱们跟前的障碍给解决掉。如此,未来的英雌派必然会成为修仙界最强门派!”
两人商量好,朝羽茉去应付门派那边,英媂则去探究尤人这边的状况,事不宜迟,兵分两路当即出发。
关于尤人,英媂对其的态度一直是不歧视不理会,她们的苦难对自己来说有些遥远,英媂与尤人唯一的链结点便是阿鸾。
阿鸾和所有尤人都不一样,她虽身处泥潭却没有其她人的苦大仇深,身上的能量非常强盛,跟她在一起什么事情都能变得快乐起来,是个难能可贵的妙人。
只是可惜,阿鸾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她的同族共生死,要是能够舍弃那些民族大义留在英媂身边,那该多好!
事情不能全如自己所愿,英媂也清楚这个道理,只是未来尤人如果和英雌派对峙上了,她必然是会站在英雌派这里,双方一旦发生冲突,阿鸾又会怎么选择呢?
英媂决定先从阿鸾身上着手调查,看看她背后的幕后指使为何人。
既然要调查阿鸾的来历,便不得不回磐岩派一趟,回磐岩派就得往自己家拐拐,那么理所当然就会碰到明冷。
这些日子一直都专注于英雌派,所以没功夫去想那个人。返程的路上,英媂的脚步愈发地犹豫起来,她不是不想见明冷,而是清楚自己的欲根未除,心底躁郁难安,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草包。
上次打草包打了个半死,听朝羽茉的传话才知道了他的伤势,英媂有一瞬间甚至希望他不治身亡死掉了才好。死了她便不用这么东躲西藏远离家门,不用费劲心思地考虑如何处置他,她就能恢复到婚前的轻松自由状态,不被任何人牵绊。
“真是烦人!唉……”望着磐岩派的大门,英媂为难地挠了挠头。
脑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嗤笑,英媂不满地质问女人:“笑个屁!老长时间不出面,出来就笑话姥子!”
女人幸灾乐祸道:“处理别人的事情时,那么干脆利落,怎么到自己身上反而犹犹豫豫了,拿出你的强者姿态,用拳头解决呗!”
“这是能用拳头解决的吗?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英媂跟值班的修士打声招呼,迈腿进了大门,朝主母的院子走去。
“先去干正事吧,最后大不了直接离开。”
“嗯……你开心就好。”
英媂没理会女人的阴阳怪气,顺着熟悉的道路来到潘飞云的院落。
潘飞云此时并不在自己屋内,尤人起义世界大乱,磐岩派的高层正没明没夜地开着商讨会,看样子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仆从提出先去通告一下潘主母,被英媂阻拦住,既然是关于征讨尤人的事,那自己还是不要掺和为好,她现在身份特殊,自己的意见直接代表了整个英雌派,弄不好又会给朝羽茉找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等会议结束,她私下里和潘飞云商谈吧。
见不成主母,闲着乱逛也不成道理,看来必须要回家一趟了。
“回去吧,看看我的容器现在怎么样了,而且你这种逃避心态也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终归要面对。”女人宽慰她道。
“面对面对,我这种自控力稀烂的,肚子里早就憋满了火,现在看见草包就像恶狼碰大肉,最后不是暴揍他一顿泄气,就是滚到床上陷入他的诱惑!”
“你对自己很有自知自明!”
“别说风凉话了,到底该怎么办,不如我现在直接回英雌派,改天再来好了!”英媂掉头准备跑路。
女人啧啧称奇:“哎呀,我们堂堂英媂仙君居然也有害怕的一天啊~看来明冷确实不简单,竟然把天下第一都吓跑了!”
“放屁!我怕他个阉畸爸!!!”虽然知道这是女人的激将法,但就这么跑了的确有失自己的颜面,而且她英媂有啥好怕的,怕的明明该是明冷。
啥都不想地踹开了自己家的院门,英媂紧张地巡视了一圈自己的地盘。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地面被清理的干干净净,院子里的梧桐因为有凤凰灵力灌养,比之前长得更加枝繁叶茂,窗台上摆了一排红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英媂慢慢走过去,挑了个软软的柿子,随意在衣摆处擦擦就咬进嘴里,甜蜜的汁水流入嗓子眼,刚才还躁动不安的怒火,顺着食道一点点被浇灭。
她在生气什么?英媂觉得自己的举动过于好笑,推门进入屋内,却并没有看到明冷的身影。
空荡荡的屋内十分安静,整洁的桌面,叠放规矩的床褥,舒展在窗边的柳枝,像记录进画卷的一个午后,慵懒又祥和。
“走了?”
找了一圈确实没看到明冷的影子。
事情出乎预料,英媂不敢相信地又空问了一句: “真走了吗?”
心中涌出莫名的失望,悬着的千斤坠突然消失,并没有减轻原有的负担,反而让自己更加落寞了。
英媂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反应了许久,才沉默不语地坐到了矮塌边上。阳光透过窗格照在纤尘不染的地面上,一点点地攀爬着,直到越过思考者的脊背,消失在房檐之后,天色渐红,傍晚来临。
门外传来响动,一声清脆的鸣啼打断了英媂的呆滞,她猛得回过神向窗外望去。
凤凰扑腾着雪白的翅膀,稳稳落在了梧桐枝桠上,明冷怀抱竹篮走进了院内,橘色的夕阳照在他单薄消瘦的身影上,像是披上来一层温暖的薄纱。
多日未见,明冷的面容更加温婉了,他并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生出分明的棱角,愚钝的骨节,反而一直保持着少男的精巧。长长的脖颈,细细的腰肢,眉目清冷,腕子柔软,有着雌雄莫辨的中性美。
明冷将竹篮放到西墙边的露天灶台上,把里面的食材一一拿出来放进洗菜盆里,然后熟练地发动术法,将途经院子的溪流引入盆中,一进一出食材便被清洗干净。
再随便发起个火系术法,点燃灶膛中的柴火,添水上笼,今天的晚餐似乎是发酵好的面食。
夜色慢慢笼罩窗外,沉醉于揉面的明冷顺手点燃了案板旁的灯笼,橘色的灯光更显温暖,系着围裙盘起秀发的美人手持勺具,专心烹制着自己的美食,蒸腾的热气让整个院子都活络了起来。
“凤凰,你怎么了?”见大白鸟不安地在枝桠上摆动身体,明冷心生疑惑,他放下擀面杖,随意擦了两下手便朝黑黢黢的屋内走去。
明冷没以为英媂会回来,他养好伤后便遣散所有仆人,开始了自给自足的安静田园生活,白日去后山上开荒种菜,傍晚回家做新学会的美食。生活虽然普通,却意外地符合自己的喜好,加上英媂帮他拔出了体内的炙魔,没有了欲望的困扰,现在的明冷可以说十分地悠闲满足。
暗沉沉的屋内,英媂坐在矮榻边,一言不发安静得像个雕塑,猛得看到让明冷心中一紧,而后便惊喜道:“英媂!你,你回来了!”
屋内的烛台被点亮,明冷手足无措地揪着围裙,又是激动又是畏惧,结结巴巴地讨好说:“你一会还走吗?我今天做了蒸糕,里面加了红枣和芝麻,应该很好吃,要不要留下来吃完晚饭再走呢?马上就好,你————”
“嗯。”英媂盯着自己颤兢兢的夫人,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明冷赶紧出去准备餐食,空气中弥漫着酵母的香气,摇摆不定的烛火加重了屋内的安逸感,英媂纠在一起的心慢慢沉陷,说不上什么感觉,但此时她确实想尝尝蒸糕的味道。
蓬软的,香甜的,为她而做的蒸糕,要比街铺上买来的更加诱人,她想吃,她非常想吃。
闻到味道的瞎虎子也迫不及待地从头发中钻出来,爬到肩膀上等着开饭。这些日子的瞎虎子得到了英媂的重视,顿顿大鱼大肉地伺候,身上的鳞片也闪亮了许多,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流光溢彩,虽然英媂还是不喜欢光溜的鳞四脚爬虫,不过自己的神兽再丑也是好的,挑不得。
明冷把做好的满满一大盆蒸糕端上桌,为英媂备好碗筷,又摆上小菜和米粥,满怀期待地站在旁边伺候她用膳。
英媂把肩头上的瞎虎子放一边,丢给它几个蒸糕应付,然后敲敲筷子道:“站着干嘛?你辟谷吗,不准备吃了?”
往常明冷都是等英媂吃完,自己再躲外面吃的,现在英媂的意思是让他上桌了吗?
明冷犹犹豫豫地坐到英媂对面,端起碗慢条厮礼地吃起来,俩人非常难得地享受了一个平静而又舒适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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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不恨我呢?”英媂走在挂着灯笼的小道上,跟脑子里的女人喃喃:“我以为他见到我会害怕会愤怒会躲……但没想到他会用那种表情看着我,好像我真有什么值得他期待的东西,明明我都那样对他了,为什么呢?”
“人的感情很复杂,或许他真的是爱你吧,就像许多期盼着丈夫回家的女人那样,打不跑又骂不走!”
“爱?”英媂嗤笑,她无耐地摇摇头说:“如果爱是靠着欺压殴打产生,未免过于下贱了。”
想起离开时,明冷又失落又留恋的神情,英媂心头的躁郁又浮起了,她深吸口气道:“我现在好像能理解龚喜她们说的,有一个家的感觉,虽然我一直都没把他当人看,但我还是被影响了。”
看着微风中摇晃的灯笼,英媂跨进那片动荡的光明中,她停下脚步,望向前方的黑暗道:“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方向和路途,只有他是奔着我来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当傍晚的烛灯亮起,鸟归巢兽回穴时,他在院子里给我做热腾腾的晚饭,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生活。”
“是的,家庭确实很值得留恋,人间固然有无数残忍邪恶,但夹缝中的温情足以让你为之沉迷。”
“这是错的是吗?我当时并不想睡他,可是为什么看到空荡荡的屋子会失落,为什么想要留下来陪他吃饭,我真的非常贪恋那片刻的温情,我很享受那种独属于我的,期待我的,需要我的感觉。可这是错误的对不对!”
女人叹息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要你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你要去往何处,剩下的便跟着自己的心走吧,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空留遗憾。”
英媂没有再说话,她停留了片刻,继续踏进了前行的黑暗中,身后的灯笼摇晃,橘色的光影点缀着这漫长而孤静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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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尤人攻占的峡谷内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尸体横截在街道上层层叠叠,无人清理,只能任由野兽肆虐啃噬着这里曾经的统治者们。
崖谷派的高台上,鹫月站在墙垛边缘,迎着腥臭的尸风,守护着这片死亡之地。
靠着同族献祭才得来的翅膀,已经褪去光芒,她感觉体内严重空虚,像是被挖去来五脏六腑,身躯都经不住这大风的席卷,摇摇晃晃地要往地面上倒。
背后传来脚步声,鹫月用手扶住墙面,开口用沙哑的嗓音问道:“她答应我的呢?何时才能让我见到妹妹。”
阿鸾低下脑袋,闷声说:“很快了,现下修仙界各派即将前来围剿我们,必须要尽快转移阵地才行。”
鹫月缓缓转过身体,眼前一片模糊,天地跟着旋转,她不动声色地靠在墙垛上,看着阿鸾轻声笑说:“妹妹和你相处的怎样?她这个人总是喜欢无缘故地担忧未来,不如你的开朗活泼,这段日子的修养,定然会被你的情绪感染到,变得会爱笑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