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阿吾果然语塞。
方若好笑了笑:“陆总家大业大,不知多少项目哭天喊地地求你看一眼,何苦为难前女友,非要从她手中抢?”
“我这个
人吧……”陆阿吾抚摸着手上的腕珠,淡淡说,“特别信命。大师说这个项目是我的滑铁卢,如果扛不过去,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那你就不应该这时候跟许长安闹翻。”
陆阿吾突然嘲讽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一个忍气吞声做了十年温顺宠物的人,是什么让她挺起了腰杆跟我谈判的?”
方若好心头一颤。
“就是这个劫。她知道我信命,知道我多看重这个项目,所以,她主动提议替我招待朴秀莹,背着我用她个人名义跟对方签合同,把版权紧紧捏在了她手中。”陆阿吾说到这里,不怀好意地朝方若好挑了挑眉,“方小姐,她的心计城府,可一点都不比你少。”
方若好沉默了。
“她借此要挟我结婚,要挟不成就拿着项目去投靠我的竞争对手。我能怎么办?我就想着先一步搞出来,不管怎样,先上映了再说。”陆阿吾叹口气,放下已经空了的咖啡杯,“方小姐,我们本可以不必如此针锋相对的。《不等式》这么一搞,我的片子固然会受影响,《录取线》想必也不会好过。”
方若好想了想,回答:“我想,最终一切还是要靠质量说话。”其实负面营销也是营销,畸形土壤上也会开出浮华之花。但能落到经典中,被反复欣赏、提及,甚至十年后还能再映的片子,无一例外全是质量过硬的。
她对许长安有信心。
陆阿吾的这番
说辞确实挺有力量,很容易让人产生动摇,仿佛一切都是一个心机女人的图谋算计。但细想之下,又觉微妙。
毕竟真正浪费了十年光阴的人,是许长安,而不是陆阿吾。
贺豫曾说过:“看问题要看核心利益。比起天花乱坠的表面现象,利益得失是鲜明且最能反映问题所在的。”
所以,陆阿吾和许长安的这段恩怨中,许长安息影,没了事业,一切都要从头来过,而陆阿吾一直风生水起、快活潇洒。他们两个谁对谁错,方若好是个外人,无从判断。她所确定的只是:一,版权以法律规定的方式在许长安手中;二,她看好这个项目,需要跟巅峰竞争。
既是竞争关系,又怎会因为对方几句喊委屈的话语就叫停?
陆阿吾也看出方若好完全没有被他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打动,当即不再多言,起身说:“既然如此,言尽于此。是我失礼打搅了。”
方若好起身相送。
两人沿着挂满艺人形象的长廊而行,陆阿吾看着挂画上的艺人们,忽然说道:“听说昭华小太孙有意出道?”
方若好心中一沉――他这是什么意思?威胁吗?
“那孩子不错,我也看好。”陆阿吾笑眯眯地又说了一句,然后跟他的司机会合,进了电梯。
方若好站在电梯外,片刻后,给张晌晌发了条信息:“跟严哥说再招两名保镖跟着源西,千万别让他出事。”
张晌晌委屈地回复
:“小殿下不喜欢人跟着他。”
“就说我这边受到威胁,让他不想被绑架撕票的话,必须听从命令。”
陆阿吾不是什么正派人士,防人之心不可无。
方若好想了想,又发过去一句话:“要不……找女保镖吧。身高一米七以上的长腿姐姐。”
是夜,方若好给贺豫送药时,贺源西突然发来微信:“他们说是你特别要求的,给我找这样的保镖。”
附图是两个女保镖的照片,端的是英姿飒爽,一个光头,一个全是文身。
方若好忍不住一乐,把照片递给贺豫看。贺豫看过后没有发表看法,而是把照片往前翻,看到了贺源西的很多剧照。
他一张张很仔细地看着。
方若好这才意识到,贺豫并没有跟贺源西相认。虽然柳橙女士接受了他的某种帮助,但那是未公开的。至于贺源西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方若好觉得他可能知道,毕竟张晌晌叫他小殿下,而林随安又是个大嘴巴。可是贺源西从没表示过想要见一见亲爷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贺豫翻到了尽头,然后又倒回来看了一遍,低声说了一句:“他真像他奶奶。”
方若好一怔,若有所悟。
是因为贺源西长得太像苏曼云,所以才无法修复成和睦的祖孙关系吗?因为每每见到那张脸,就会想起亡妻。
想不到老师也会有如此情怯的时候。
贺豫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中贺源西的脸,
浅灰色的眼睛里神色复杂,没再说什么,把手机还给了方若好。
紧接着他咳嗽了起来。
方若好连忙给他披毯子,摸到他手心里全是冰冰的汗:“您最近太累了,休息一阵子吧。”她在公司只负责F裁计划,而贺小笙最近明显情绪低落,天天行尸走肉般不知在想什么,因此大部分工作全是贺豫亲力亲为。
贺豫像一部年久失修的机器,每天超负荷运转,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停止。
如果我再能干一些就好了……方若好内心深深地担忧且后悔。她进昭华八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底层消耗,以至被提拔到决策层和管理层后,明显感觉到自身的局限和不足。
也许这便是出身所带来的局限。
像贺小笙和方如优,他们似乎天生就会使唤人,懂得分权和管理。而她,连剧本都操心到非要自己审。
贺豫一口气喝完了中药,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邀请函递给她:“周末这个沙龙,你替我去吧。”
方若好一看,邀请人竟是李明翰。这位国产导演中的瑰宝,被方如优划到“不许沾染”里,是被特殊对待的业界希望,看来他筹拍的新作运营不佳,竟主动向昭华递出了橄榄枝,而且被邀请的应该不止昭华一家。
“这是什么情况?李明翰不是一向不喜欢跟国内资本打交道吗?”他曾在某次影展上公然斥责过国内的大部分影视公司是“食腐肉的秃鹫,外行还
爱瞎折腾,把圈子搞得乌烟瘴气”。
这番言论放到网上自然是一片拍手为他叫好的。但业内人的想法就多了。比如方若好,她想的是:“说得国外资本多干净似的,好莱坞的八卦黑料一点也不比国内少好吗?”
所以她并不怎么待见这位大导演。
贺豫大概也不怎么待见,淡淡说:“业内没秘密,现在肯定一堆人等着看你和陆小奸的热闹。多好,就当免费宣传了,去刷个脸。”
方若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赞叹起他的良苦用心。
他让她接下许长安的项目,一方面给了她自信,另一方面是猜出陆阿吾肯定不会罢休。一旦陆阿吾跟方若好形成了竞争关系……陆阿吾是什么人?巅峰娱乐的老大,业内的三大巨头之一,多少人只能通过微博给他留言来建立关系,现实生活中压根没法跟他产生交集。
这样的人的对手,会是简单人吗?
到时候大家会说:“陆阿吾跟方若好在抢项目呢。”“方若好是谁?”“方若好是昭华的新掌权人啊……”
无形中,方若好的地位就被拔高了。
经此一战,不管输赢,她都瞬间成名。
娱乐圈中,名气就是资源和财富。而话题性不论褒贬,都是热度。多少影片为了宣传伤尽脑筋,《录取线》经此一事则在圈内未映先热了。
方若好想到这里,郑重地收起邀请函,正要说话,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倾耳一听,
是贺小笙回来了,陆姨正一路追着他问:“要不要喝点醒酒汤?那放水吗?”
贺豫拄着拐杖走出去,贺小笙正好走上楼梯,满面绯红,眼神迷离地抬手打招呼道:“嗨,爷爷。哟,方娘娘,你也好。”
方若好嘴唇一勾,索性认了:“好。”
贺小笙听她回应,当即变本加厉地朝她走过来:“恭喜你!娘娘好手段!最终证明了赢家只有你,只是你!我们全都一败涂地!”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贺豫沉下脸:“闹什么酒疯?回屋去!”
“爷爷,我是夸你的心肝小宝贝呢,不愧是爷爷看中的人,就是厉害啊!昭华有了方娘娘,大杀四方,万寿无疆!我也可以放心地退位让贤了!”
方若好挑眉:“真的?那现在就把CEO的位置让给我吧。来,签合同去。”
贺小笙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酒醒了一半。
“啧啧。”方若好鄙夷地撇了撇唇。
贺小笙顿时急了:“爷爷!你就看着她这样?!”
贺豫完全懒得理他,转身回屋去了。方若好也想走,却被贺小笙一把扣住了胳膊:“你满意了?真有你的,方若好!把我害成这样,把如优害成这样,把大家都搞得一团狼藉,你的目的达到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小笙赤红的眼睛里忽然浮出一层泪光:“如优到现在也没醒。医生说她再醒不过来,很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她跟你妈一个下场了
,你满意了?”
方若好吃了一惊。
方若好第二天午休时去找颜苏吃饭,顺便隔着门看了眼方如优。
颜苏在一旁低声说道:“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不醒。这几天沈阿姨已把能叫的人叫了个遍,企图唤醒她。”
“你试过了吗?”
“试过了。但显然我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在意的人。”颜苏趁机撇清自己。
方若好被他的求生欲逗乐了,却见他下一秒,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方若好立刻摇头:“不,我可不去。”
“咱俩真是心意相通,我还没说呢,你就明白了。”
“我对方如优的事没有任何兴趣,只希望永远井水不犯河水。”方若好转身要走,被颜苏揽住腰拖住了。
“试一下嘛,你又没损失。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放手啊,注意形象!”人来人往的病房走廊,方若好注意到已经有好多护士、病人探头往这边看了,只好妥协,“行了,我去!”
颜苏当即对她灿烂一笑。
“我不要见其他人。”
“明白。”颜苏敬了个礼,推门进去。沈如嫣和方显成连续陪了好几天实在太累,回去休息了,留了秘书小钟和一个保姆照看着。颜苏进去后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全部退了出来,一个去了食堂,一个去楼梯间打电话。
方若好趁机闪进房间。
方如优脸上的纱布已经拆掉了,露出青肿的鼻梁和眼窝,看上去真是十分凄惨。
方若好不知怎
的,想起了十年前她惊慌无助地下楼想去勒索爸爸,结果看到方如优站在收费窗口前付费的样子。
又想起她从陌北老师家无比悲伤地走出来,结果看到方如优拦在路前方的样子。
两个场景在她脑海中交织着,有些感激又有些怨恨,纠结复杂到了极点。
她慢慢地走到床边。
“我记得十年前,你跟我说――你希望我回到本该待的地方,跟我妈妈一样,卑微丑恶地活着。”
一旁的颜苏听到这句话,表情明显一变。
“你们逼我弃学,赶我出昭华,还在睿天给我挖坑……但结果怎么样呢?”方若好俯下身,对着方如优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我妈妈也苏醒了,在逐渐康复中。我们过得这么好。”
方如优的眉,似乎轻轻皱了一下。
“而你呢?你想告爸爸,没告成;想拯救你妈,你妈不听你的;你甚至还没了工作,只能逃避地住在酒店里。现如今,又变成了个活死人……方如优,我们两个人之间,被踩到泥底的人,好像是你啊。”
方如优的睫毛蝶翼般轻颤了起来。
有效果!方若好转头看颜苏,颜苏给了她一个鼓励继续的眼神。
方若好接下去的话便说得更无忌惮:“对了,听说你要跟贺小笙分手?你那么辛苦地从我手上抢走他,然后发现抢到的是个徒有外表的草包鸡肋,是不是很生气?没关系,我再给你个机会
。我有新男朋友了。你认识的,你的三哥。你要不要再抢一次看看?”
方如优的手指骤然抓紧了。
一旁的颜苏做了个无奈摊手的动作,却仍示意方若好继续。
“方如优,其实你没发现吗?你什么都比不上我。你爸,每天在家恶心你;你妈,跟着你爸一起伤害你;你那么多男朋友,没一个好东西;你那么多钱,却没能给你买到快乐。你优秀的学业已经成为过去时,而你的事业折腾来折腾去,一片空白。听说你还去睿天应聘了?连他们都不肯要你……也是,如果我是你,我也不肯醒,闭着眼睛躺下去,不用面对这么失败的人生……”
“你、你放屁!”床上的方如优突然睁开眼睛,沙哑地喊了出来。
方若好连忙后退。
方如优气得坐起来要打她,连带着氧气罩和输液针一起歪了,手腕瞬间见血。
颜苏连忙上前按住她,帮她重新定位针头:“别激动!小心!”
“你放屁你放屁!你滚!你给我滚!”方如优瞪着方若好,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
方若好啐了一声,扭头闪人。
走到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条回头看了一眼,颜苏正在拼命安抚张牙舞爪的方如优。很好,如此活力四射的,肯定没事了。
方若好迈着轻松的脚步,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病房中,方如优宣泄一通后,颓然倒了回去,仅有的一点体力也在刚才的愤怒中被彻底透支,四肢
异常疲乏酸软,紧随而至的,还有难言的悲伤。
颜苏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为了把你唤醒,我们可是想尽了办法。最后还是若好做到了。你们两个冤家啊……”
方如优侧过头,一言不发。她的昏睡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但最终还是被方若好破了功。
“不管怎样,醒了就好。醒了才能解决问题。我去叫同事来为你复查。稍等。”颜苏说完离开,叫回了小钟和保姆。
小钟见她醒了,连忙给沈如嫣打电话。保姆则兴奋地问她想喝什么。
方如优本没有任何胃口,但转念一想,便说想吃栗子粥。保姆立刻回去准备了,只剩下小钟陪在一旁。
方如优问小钟:“妈妈什么时候来?”
“已出发在路上了。不堵车的话大概半小时。”
方如优“嗯”了一声,又问:“我的手机呢?”
小钟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袋子,里面装着车祸时从车上抢救下来的物品:手机、钱包、钥匙。但手机已经没电了。
方如优便报出一个号码:“帮我打这个电话。”
小钟拨了号码,几秒钟后,对方接听了:“您好,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