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好起身,赌气地想,我也是曾经浪漫地送出过星星的人!完全可以自己准备礼物!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却让心情越发郁卒了……
她曾那么精心地为爱情准备礼物,却连半年都没能坚持住就分了手。
世事讽刺,莫过于此。
方若好回到家时,正好十点。推门而入的一瞬,她看到里面有微弱的光,先是恍惚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方如优在她家里。
然而她的家,已不是早上离开时井井有条的样子了。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在播放一档综艺节目的微光
。依稀可见抱枕、毛毯散落在地上,茶几上摊了一桌子零食,有的拆袋了,有的没有拆,瓜皮果壳掉了一地。厨房那头,方如优正弯腰站在冰箱前捣鼓什么,冰箱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拖进客厅。
最后她拎了瓶冰镇啤酒,“踢踏踢踏”地出来:“回来啦。”
方若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方如优穿着她的睡衣,她的拖鞋,脸上还敷着她的面膜,喝着不知哪儿弄来的啤酒,吃着不知哪儿弄来的零食,歪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懒散放松的方如优,简直比早上法庭上看见的假小子还要令她震惊。
“你,可真不见外啊……”她换了鞋脱了大衣挂好包包走进去,看着一地狼藉,很有些无处下脚。
“穷山沟里什么都没有,连肉都要去镇子上称。我已经好久没吃过零食喝过酒贴过面膜泡过澡了。”方如优带着几分酒意感慨。
“为什么会去支教?”
“逃呗。”
“为什么……剃头?”
“你不知道,有些村民真的超级没素质,各种偷看换衣服、洗澡,骚扰女老师……我把头一剃,一凶,再一踹,他们全老实了。”方如优心情极好,因此对她有问必答。
方若好在一旁坐下,感到眼前的一切都非常不可思议。
“那么糟糕的环境,你挺能忍啊?”
“其实也忍不了。但是……”方如优放下啤酒出了会儿神,缓缓说道,“有些村
民确实无可救药。可孩子们……真心很好。越小的孩子,越好。下着雪呢,背着书包走十公里,穿林河地来上课,头发和外套上全是冰,十个手指肿得跟萝卜一样,全是开裂的冻疮……看着他们,我就忍了。我心想,想改变大人是很难的,但改变孩子,要容易很多。我多待一天,多鼓励他们一天,多帮助他们一天,也许他们中有的人命运就变了,无可救药的大人就能少一个……”
方若好说不出话来。
她想到了陌北老师。想到了自己,想到陌北老师曾希望源西能够继承他的遗志当老师,可源西进了娱乐圈;原本在娱乐圈中的方如优,却去当了老师……
世间因果,像个首尾相连的圆,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轮回。
方如优起身摘了面膜,摇摇晃晃地再次走向冰箱:“我还想喝。你要吗?”
“不要……”方若好下意识拒绝,但声音拖到最后拐了个弯,“来一听吧。”
方如优扔出来一个易拉罐。
方若好吓得连忙接住:“别扔啊!打开会炸的!”
方如优回了个放荡不羁的哈哈大笑。
方若好叹了口气,算了,不跟醉鬼计较。她等了几分钟,才打开易拉罐,把冒出来的泡沫赶紧喝掉。
屋里暖气很足,甚至让人有些燥热,冰凉的啤酒入喉后,身体跟着打了个寒战,竟是说不出的放松。虽然明明提醒过自己不要再喝酒,可方若好想,啤酒而已
,应该没事的。
几口下肚,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你为什么出庭帮我?”
“我没帮你啊。”方如优捧着六七罐啤酒出来,往茶几上一堆,打了个酒嗝,“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只是这样?那为什么这么巧,正好赶上今天?”
方如优突然侧过头,冲她邪魅一笑:“你猜。”
方若好心中有根弦,一下子绷紧了。她不得不灌了几大口酒,才干巴巴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是……颜苏吗?”
方如优笑眯眯的,语调格外磨人:“哦?你为什么觉得跟他有关?”
“因为能让你放下戒心愿意联络的人不多。颜苏算一个。”还有一个谢岚,因为不知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所以方若好没提。
“是啊……三哥给我打电话时,吓了我一跳呢。”
听到这句话,方若好的心又急促地跳了起来――真的是他?!
“他去了茶吧,观察了你们当时的座位,觉得窗外如果当时停着车,而车上又正好有行车记录仪的话,或许会有新证据。于是就去找了。结果真的找到了一辆车,那辆车的行车记录仪偏偏又拍到了我……照理说我包成那德行,他怎么能认出我呢?我问他,你猜他怎么说?”
方若好的心已经乱了,此时此刻没法思考,便直接问:“怎么说?”
“他说他认出了我的鞋。一个穿着二百块钱羽绒服的姑娘,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外拍你和江唯唯,脚上穿
的却是一万六千元的鞋。他想,除了我,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了。”方如优叹了口气,“不愧是观察入微的医生三哥啊。”
“那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行车记录仪不但拍到了我,还拍到我上了租车行的车。他从车牌号入手,查到我交车时的联系电话,打了过来。”方如优再次叹气,“不愧是曾经想要当警察的三哥啊。”
方若好只好一口接一口地灌酒。
“对了,你们两个怎么不吃晚餐庆祝一下?”方如优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四处张望,“你赢了官司,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自己回家?”
颜苏还没告诉她吗?方若好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回答:“我们分手了。”
方如优的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过了好一会儿,才撑不住酒意地眯了回去:“有点意思。所以,你们两个这算什么?分手了藕断丝连?他背着你帮你洗脱冤名,你背着他跟我打听事实?”
方若好不说话了。
方如优“哧哧”地笑了起来,一脸幸灾乐祸:“还以为你苦尽甘来,过得风生水起呢,结果,跟我一样,感情不顺。”
“谢谢,我跟你不一样!”
“得了吧,恋爱都是一样的,分手,也都是一样的。”方如优举起一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真是醉得不清,要不要阻止一下?方若好忍不住想。
“我跟你说,男人全是坏蛋!我爸,你爸,我
们爸,更是坏蛋里的坏蛋!”方如优说得兴起,索性踩在茶几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喂,你小心点!”方若好想起来拉她,结果一阵晕眩,跌坐回了沙发上。她捧着脑袋想,不会吧,她可是连一听啤酒都没喝完啊。
“表面甜言蜜语,一口一个‘心肝宝贝’‘爸爸最爱你’‘为了你爸爸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全都买买买’‘爸爸甚至愿意为你挡枪’……”方如优居高临下地站在茶几上,朝方若好咯咯笑,“但事实上,心肝宝贝一堆,最爱也一堆,买的礼物全是情人一份宝贝一份,有时候我真希望来一把枪杀我,看他敢不敢挡!浑蛋!贱人!发情的公狗!”
方若好的眼神起了一系列变化,闷笑了一声:“他对我并不是这样的。”
方如优顿时好奇:“他对你如何?”
“儿时的记忆里,爸爸是很少出现的。偶尔出现,也非常严肃,不怎么笑,跟大爷似的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妈妈则像小蜜蜂一样忙进忙出地伺候他。妈妈说爸爸工作很累,好不容易回趟家要让他开开心心的……”
方如优嗤笑了一声,但没说话。
“他都叫我‘若好’,没有叫过宝贝、女儿、乖乖什么的……我有一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请求他带我去迪士尼,他说行。我第二次再问,他就说,有这事吗?然后用一种不满的目光看着妈妈,妈妈就骂我,让我
别任性……”方若好将脑袋靠在靠背上,望着天花板,如望着她不堪回首的童年,“所以,上高一前,我从没有出过县城。”
方如优盘腿坐在了茶几上,学她的样子盯着天花板:“他在家很温柔的,很积极,各种讨好我和妈妈,还偶尔下厨做菜……真是两个样子啊。”
“因为在你家,他是依附者;在我家,他是主权者。”
方如优“啐”了一口:“不要脸的狗东西!在你家找平衡呢!你知道他对外面那些小姑娘又是什么嘴脸吗?是体贴知心好叔叔,是个婚姻抑郁满腹苦恼无处诉的可怜中年男人,是个出手阔绰还有情趣的好恩客……我们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爹?”
方若好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因为妈妈无能?”
“说得好!就是妈妈无能!”方如优跟她捧杯,“我一定要给我女儿挑个好爸爸!绝对不让她重复我的悲剧!”
觉得找到了志同道合者的方若好连忙表示:“我也是!”
“我们都要加油!”
“嗯!”两人喝完一听,开了第二听。
方如优歪了歪脑袋:“但三哥真的挺好的啊,你们为什么分啊?”
“一言难尽……大概是我配不上他吧。”
“噗!”方如优竖起大拇指,“有自知之明!”
“别说我了。你呢?你跟谢岚怎么回事?”
“我也配不上他?他把我所有的套路全部咔咔咔――推给他的助理了。”方如优说着说着
生气了,找了半天手机,终于从沙发底下扒拉出来。
“干吗?”
“我去问问,我哪里配不上。”
“我不问。我不要再主动联系他了!他不主动来求和,我绝对、绝对不找他!就算他背地里帮我做多少事都没用!”方若好红着眼睛说。
方如优又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拨了谢岚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有事吗?”
“怎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就是!”方若好在一旁帮腔。
谢岚听见了:“你跟谁在一起?”
“方若好。怎么,不敢相信吗?”
“让她接电话。”
方如优“哼”了一声,把电话递给方若好,方若好接起来,也咯咯地笑了:“谢总!我是方如优,哦,不,我是方若好。你好吗?十六好吗?你们都好吗?”
谢岚无语。他本想找个清醒的对话,结果又是一个醉鬼。
“算了,你把电话还给方如优。”
方若好“哦”了一声,递还给方如优:“你跟他,好好说。不要怕!我,支持你!”
方如优受了鼓励,瞬间心比天高,胆比地大:“喂,谢岚,我问你啊,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唐翎啊?你为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
方若好在旁比了比,一脸严肃地说:“她胸比你大。”
“她是隆的!我这才是纯天然!”方如优很生气。
电话那头的谢岚沉默了。
方若好忽问:“你喜欢猫吗?”
“什么?”
“据说,十六不喜欢唐
翎,所以他们两个才分手的。你只要能搞定十六,就一定能成功!”
方如优恍然大悟:“是这样吗?!那我明天就去考宠物营养师、驯导师资格证!”
两个醉鬼碰了个杯,只觉前途无限光明。
谢岚忍无可忍,开口道:“你们在哪里?”
“在我家。”“在她家。”方若好和方如优同时答道,然后相视而笑。
“你们两个,现在去刷牙洗脸睡觉。”不等她们反应,他便挂了电话。
方如优听着“嘟嘟”声,眼泪一下子就起来了:“真冷漠啊……”
“要哭吗?”
方如优“哇”的一声哭了。
方若好摇摇摆摆地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想了想,刚伸出手,方如优主动靠入了她怀中,继续哭泣。
方若好承受着她的重量,目光落到手上的绿水鬼上,把它摘下一扔,也哭了。
“叮咚叮咚”的声音每隔三秒钟就规律性地响两声。
方若好猛地醒了,意识到是门铃声。她连忙起身,却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客厅的地上,一旁还躺着个扭曲成虾米形状的方如优。
屋子里一片狼藉,路过镜子时看见发如鸡窝、脸色灰败、衣服皱得像菜干一样的自己,方若好满头黑线。
门铃声还在继续。
她凑到猫眼一看,竟是谢岚,连忙从衣架上拿了个大披肩裹住自己,然后才打开门:“谢总……”
她想屋里肯定酒气熏天,因为谢岚错愕地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捂住了鼻子。
“真
是……见笑了……”清醒时的拘谨和规矩重新回到大脑,方若好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
“我跟她说好九点来接。”谢岚抬腕看表,“还有十分钟。”
方若好想,他跟方如优果然关系匪浅!
谢岚的目光落到客厅里睡得不省人事的方如优身上,开始皱眉。方若好忙说:“我这就叫她起来!”
谢岚“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虚合上门。
方若好连忙冲到方如优面前,用脚踢了踢她:“喂,起来了!喂!”
方如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闭上了。
方若好只好拿了备用牙刷和毛巾出来为她洗漱。幸亏她多年伺候植物人妈妈,经验丰富,三两下就帮方如优刷了牙洗了脸,心中则嘀咕:同样宿醉,她是鸡窝头、浮肿脸,方如优却因为毛寸看起来还是精神奕奕的,脸也丝毫不肿。真不公平啊!
方如优闭着眼睛任由她摆布,一点都不反抗。
方若好心想此女真是三番两次被酒坑,还一点都不吸取教训……突然脑中恶意涌现,她找出手机给方如优拍了几张宿醉的照片,然后拿着方如优的手机添加了微信好友。
等她全部搞定,突发现腕上空空,心头一惊――我的绿水鬼呢?!
来不及多想,她先去开门跟谢岚说:“行了,你把她带走吧。”
谢岚这才进屋,看着靠坐在沙发上明显还在醉梦中的方如优,不满地看向方若好。
方若好委屈:“我尽力了
呀!”
谢岚不再说话,走过去架起方如优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
方若好将二人送出门外:“走地下车库,直接从小区北门离开。”
谢岚“嗯”了一声。
方如优突然睁眼,回头朝她摆手:“记住了没?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方若好和谢岚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很无语。
谢岚强行将她拖走。方若好吁了口气,飞快扭身冲回屋找手表,然而哪儿都没有,她把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也没找到手表。
不会吧,就这么没了?难道是她昨晚喝醉了,扔到窗外去了?方若好越想越有这种可能,心头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