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衍川闭着眼，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苏姚摸不透他，就没有急于开口。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他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下。
“没关系，说吧。”
苏姚也不想再拖泥带水，捋了下思路，便直接说道：“有一个全国新人赛，我想参加。”
她说得很简洁，并不想解释那么多，也不想找什么理由，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口了。她希望和林衍川坦诚地针对这件事进行交流。
当然，这几年她的心态比较消极，的确是没想过再回到赛道的。
但不得不承认，蒋正南的那番话，对她的刺激作用很大。苏姚开始思考怎样能让自己很快配得上林衍川，虽然在摄影这条路上，也曾有很多人说过她是有点天赋的，但她并不认为这点天赋能让她在摄影行业闯出一番天地。
可是赛车不一样，她深知自己在赛车上的天赋是难得一遇的，不仅仅是自己也曾经热爱，而是这条路她将会走得更顺。
但是这是一条激进又冒险的路，林衍川向来是一个保守派，他可能没有接受她选择这条路。
果然，说完后，他沉默了许久。
在他面无表情不作声的时间里，苏姚的思绪扭成了一团，十分忐忑。
林衍川不容易生气，可她总觉得如果他一旦生气，后果就会十分严重。
然而——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只是缓缓睁开眼，看着她询问：“你还算新人吗？”
苏姚愣了下，继而解释道：“嗯，六年前虽然也为这个比赛做准备，但并没有真正出道，所以还算是新人。”
“一百四十码跑山，”他淡淡地说：“居然还是新人？”
“……”
林衍川又问：“所以真正的比赛，速度会达到多少码？”
苏姚舔了舔唇，希望不会吓到他：“新人赛的话，两百往上吧。职业赛速度现在能达到三百往上。”
话音一落，肉眼可见地看见林衍川蹙了蹙眉，即便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最高在高速上跑过一百二十码的他，还是心惊了一下。
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笑了下。
只见他坐起来，将她也拉起来，两人就在床上面对面坐着。
他自始至终都不是很严肃的表情，可语气明显认真许多：“苏姚，在你开口之前，我有预想过这件事——”因为他亲眼见过开车时的苏姚，那种兴奋和愉悦感，是连摄影也无法带给她的。
他不懂这行，可他能看得出，她属于这一个冒险又刺激的行业。
“我认真思考过，应该尊重你的爱好以及你的一切决定。”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但是这个事情的风险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想，所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苏姚也很认真，她乖乖地坐好，一本正经地点头：“好。”
林衍川牵着她的手，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柔和一些，不至于让态度过于强硬。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最终决定重新回到赛道上的原因，除了喜欢，还有别的吗？”
自然是有的。
当然，喜欢赛车带给她的感受，已经足以动摇一切，但却撼动不了苏姚想要守护她和林衍川的这份婚姻。正如林衍川处处照顾她的小敏感，她也不希望他会产生任何不安的情绪。
伍正龙在电话里大致劝说她的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天生就是赛车手，二是当年苏伟错失全国F1新人赛的遗憾。
第二点自然是老生常谈，六年前，也因为这个原因，苏姚为新人赛准备了很长时间。当然对于她而言，原因已经不仅仅如此，只是她不能说出口，不能让林衍川知晓而已。
于是避重就轻：“我父亲出道得仓促，那时候国内F1也刚起步，所以痛失了全国F1新人赛的奖杯，这是一辈子只能参加一次的比赛，也是他毕生的的遗憾。我想替他去完成。”
“当然，六年前为了这个比赛，我也准备了许久，后来虽然放弃赛车，但这个比赛也好似我人生中未完成的一件事……”
林衍川轻笑：“所以你又犯了强迫症，想去把这件事完成？”
苏姚笑：“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最主要的——”
她并不认为这样简单就可以说服林衍川。
抬眸认真地看着他：“我喜欢赛车，我不一定会将此作为我终生的事业，但在这件事上，我的天赋似乎非常高，至少目前为止所有人都是这样跟我说，我想我能比摄影更快实现自己的价值。”
她这段话说得很缓慢，但也正因如此，显得格外铿锵有力。
林衍川不得不承认，对比之前有些消极迷茫的苏姚，他似乎更喜欢面前这个燃烧着斗志的她，正如那年，他在台下所见的自信又张扬的女孩。
“那摄影呢？”
苏姚说：“这是我的专业，我也并不会因为赛车而放弃。摄影是一条漫长的路，我可以慢慢地走，稳稳的走。我希望我有能力能兼顾好这两者。”
林衍川：“可是这样你会很辛苦。”
苏姚想了想：“赛车可以是兼职，事实上，我也能做到兼职。全职对于速度的追求过高，我亲眼见过我父亲葬身于火海中，我并不打算用自己的命去博那样的极限速度。”
她并没有这个野心让自己成为赛车这个行业的巅峰，能爬上这个巅峰的，是需要一辈子的运气。
而她所有的运气，都已经用来遇见林衍川。所以她想过，赛车只是她走捷近的一种方式。
她说完，林衍川便看着她再次陷入沉思。
两人对视着许久，他才叹了口气：“你能跟我说说，你口中F1比赛的事故率多高吗？”
“……”苏姚支支吾吾说：“我父亲……”
“我知道。”
苏姚又仔细想了下：“肯定是有风险的，不过国内F1已经趋向成熟，在装备和规则上都比以前做得好，所以事故率已经降低不少。”
言毕，她郑重承诺：“而且，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林衍川点头，他牵起她另一只手，几近恳求般说：“苏姚，我不能阻止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接受你与你的父亲一样。”
“这世上值得留念的人事物，不仅仅只有赛车对吗？所以如果可以，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全职赛车，不要在这个行业追求极致，永远把速度控制在你游刃有余的范围内。”
他紧盯着她，声音很轻：“好吗？”
也许这样会阻止她在这个行业成为巅峰的存在，林衍川想，也许她是有这个天赋的，但他清楚，越朝着这样的巅峰而去，朝她刮来的风就会越大。
一朝不慎被吹倒，可能连生命都将赔上。
他的小骗子，身高不高，尚且只有不到九十斤的体重。
在他的眼里，她时而乖巧脆弱，时而“离经叛道”，像个矛盾体。但他心疼她，总觉得她怎能经得起这样的狂风暴雨？
他不希望她冒险，却也阻止不了她激昂的心。
这是他深觉无奈的地方——
可是不得不承认，他也被这样激昂的她，所深深吸引。
“好。”苏姚郑重答应，她靠近他的怀里，轻声说：“相信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
翌日，林衍川回了栾城。
苏姚约伍正龙和何墩见面，三人就签约俱乐部的事情进行一番商榷。
因为知道苏姚在赛车方面的能力，所以伍正龙开价很爽快，以一个全职赛车新人的价格签下了苏姚。当然，苏姚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她跟伍正龙说：“我的诉求是，我不需要你来做我的经纪人，一切事由，都交给墩子。”
伍正龙愣了下：“姚姚，墩子现在还不专业……”
“我意已决。”她顿了顿，又说：“或者换一个人也可以——”
言外之意，她不想经常见到伍正龙。
伍正龙见苏姚态度强势，斟酌之后，最终妥协，让何墩做苏姚的经纪人。
比赛在一个月后开始，苏姚的训练时间很紧迫，伍正龙将最好的资源全部倾投于她身上，用最好的车，最好的陪练和最好的装备。
重拾比赛的感觉，苏姚没用多少时间，就已经惊艳了俱乐部赛车手。
看着她短短几日，就已经全然进入状态，以新人很难达到的速度在赛道上驰骋，伍正龙的另一合伙人，走到他身边，递上一只烟：“你从哪里挖来的小怪物？”
伍正龙的眼里满是兴奋：“她是苏伟的女儿。”
“苏伟？”那合伙人轻笑了一声：“难怪了，怪物的女儿，自然也是怪物了。”
随后又叹了一声：“可惜了，是个兼职。”
苏姚一般会在早上跑一轮，休息一下，下午和晚上又都分别跑一轮。
休息的时候，她会开始思考参加觅光比赛的作品。
决赛的主题是“活着”，和初赛一张照片不同，决赛要求的是作品集。
苏姚认真思考“活着”这两个字。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活着是一种受罪，是一种煎熬，更是一种渡劫。
如今却觉得，活着是体验，是疯狂，当然也有幸福。
她准备的作品集，一部分是赛道上激发荷尔蒙的刺激，一部分就是家里每个角落的温馨。有林衍川回栾城前，为她温热好放在餐桌上的牛奶，也有两位教授在为婚礼在哪个饭店办酒席而争执的场面……
时间一晃过得很快，在忙碌充实的日子里，比赛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今年的全国F1新人赛备受关注，许多资本家也准备从中掏金子，如若发现好的苗子，便打算实施“墩苗计划”，从新人阶段就开斥巨资培养。
因此，不缺乏资金的举办方，今年选择在日本租用场地。
比赛将在三天后开幕，所有参赛选手可以提前到达熟悉场地，有些参赛选手很紧张，场地开放第一天就赶过去了，但苏姚觉得没有必要，直到今日才飞去日本。
航班定在下午，早上苏姚将奶糕放进后车厢，驱车前往学府第。
仁市的天气已经进入炎暑，明晃晃的日光刺激着眼睛，后排的奶糕趴在地上，也显得无精打采。
到达学府第后，苏姚抱着奶糕刷脸开门。
前些日子两位教授带她去物业管理处录了脸，又给了她一把钥匙，如今她已经可以自由进出学府第。
到家时，两位教授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着她来，立马迎上来，将奶糕接了过去。
“还说你下午的航班，早上就别跑了，让你叔叔去接奶糕就行。”杨教授一边摸着奶糕，一边挑逗着它：“你说是不是啊？让妈妈这么辛苦送你到奶奶这里来。”
关于称呼这件事，林教授显得有点难以接受，倒是杨教授十分配合。
“时间还早，我就想着先送过来，然后陪你们吃顿饭再走。”苏姚换鞋走进屋里，一眼便看见运动频道上正播放着F1比赛的直播。
自从她决定重回赛场后，一开始还担心两位教授接受不了，但也不知道林衍川是如何劝说他们的，很快两位教授就关注起了这方面的信息，现在还看起了比赛。
林教授问：“姚姚，你参加的这个比赛到时候有直播吗？”
苏姚点头：“有的，到时候我发链接在群里。”
他们有一个家庭群，就四个人，取名叫“养仙女基地”，是杨教授自己取的，所谓仙女，自然是指她自己和苏姚，两位男士只有“养”的义务。
吃完饭后，苏姚陪着杨教授将厨房收拾好，便准备回臣晟苑收拾行李了。
两位教授将苏姚送至玄关，杨教授叮嘱道：“姚姚啊，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比赛赢不了没关系的，但是人不可以受伤喔！”
苏姚点头：“我知道的，两位放心。”
杨教授又说：“等比赛接受，小川也该从栾城回来了，咱们就把婚礼举办了。”
“好的。”苏姚换好了鞋，抬头向两位教授望去：“辛苦叔叔阿姨为我们筹备……”
她的话未说完，就顿住了。
只见杨教授捂着嘴，眼眶红红的，隐忍着哭意，林教授安抚着她，也是一脸的担忧。
苏姚在这一刻明白，两位教授所有的开明和理解背后，都是来自父母满满的担忧。
想想也是——
两位教授和林衍川一样，对于赛车这类具有危险系数的活动，几乎毫无接触，在接受能力上也有一定程度的抵触。他们安安稳稳地做了一辈子的学问，教给学生们的，也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不要去做出格的事——
赛车这种事，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件“出格”的事。
林衍川在他们的教育下，更是严格按照既定轨道成长，在每一个阶段都是老师口中的标榜。
这一家人，与苏姚的原生家庭，皆是两个极端。
能接受她参加这个比赛，必然是经过了莫大的挣扎。
苏姚走回去，抱了抱两位老人：“叔叔阿姨，请你们相信我，因为有你们和林衍川，我会很珍惜我的这条命，所以别担心。”
杨教授抽了抽鼻子，笑着送别她：“我们会替你加油的。”
苏姚咧嘴笑开，在两位教授的目送中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