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自从孟皇后去世,皇帝有去看过这俩孕妇吗?
岳望舒这话一出,晏铮自是兀自生闷气,倒是贵太妃忍不住露出几分欣慰之色。
“纯贵嫔品性贤良,也难怪贤宁皇后对你称许不已。”贵太妃微微颔首,怪不得位份晋得这般破格,“有你服侍在皇帝身边,哀家也放心许多。”
贤宁皇后,便是朝臣们给孟皇后拟定的谥号,倒也名副其实。
晏铮脸色岿然不动,他轻咳了一声道:“且先用膳吧。”
且说这贵太妃虽是长辈,但还是需以皇帝居南面正坐,贵太妃与湘妃分坐两侧,岳望舒则紧挨着湘妃落座。
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倒是安安生生吃完了。
没有肉,岳望舒自是吃得分毫不失礼仪。
用罢了午膳,且在颐康宫花厅吃茶消食,贵太妃这才缓缓说道了正题上:“自贤宁皇后去世,便是湘妃一直打理着庶务,倒是不曾出什么纰漏。”
湘妃心下紧张,连忙低头道:“皇上嫔妃少,姐妹们又都给我几分面子,自然不至于出了大岔子。”
晏铮沉默不语,只看着贵太妃。
贵太妃被看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可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晏铮直截了当道:“姨母有话但可直说。”
贵太妃连忙道:“皇帝不要误会,贤宁皇后国丧未过,我自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问问皇帝,可否有意晋湘妃为贵妃,这贵妃乃是后宫嫔妃之首,打理宫务,也能名正言顺些。”
贵太妃的这个建议,可真真的绝妙。一旦晋了贵妃,可就压了六宫众人一筹,日后若议继后之位,贵妃自然是第一选择。
晏铮忽的笑了,“贵太妃倒是心急。”
别看皇帝言笑晏晏,但这称呼可都变了!
贵太妃心下一突,不由讪笑,“除了贤宁皇后,便只有湘妃服侍皇帝最为年久,若要立个贵妃,怎么也该是她吧?”
说着,贵太妃又连忙补充道:“自然了荣妃也当得,可一来荣妃毕竟年轻,二来,想必她也无此意。”
晏铮心下不由气恼,荣妃当然无此意,可朕对湘妃更无此意!
晏铮却也不好撕破脸,但语气已有些僵硬:“贵妃的位子只有一个,无论给了湘妃还是荣妃,都有失公允。”
贵太妃一时无言。
湘妃见状,更是连忙起身福了一福,“是臣妾冒昧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晏铮摆了摆手,“好生料理宫务,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撂下这句话,皇帝便拂袖而去。
只留下殿中鸦雀无声。
岳望舒瞅瞅贵太妃、再瞅瞅湘妃,麻溜福了福身子:“那嫔妾先告退了。”
岳望舒撤走之后,贵太妃方才忍不住道:“皇帝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湘妃黯然道:“皇上应是没有立继后的心思,姑母……您太心急了。”
贵太妃叹气:“哀家只是提了封贵妃而已。”
湘妃苦笑:“皇上何等聪慧,哪里猜不到您的心意?”——贵妃,也不过就只是皇后之位的进阶之梯罢了。
“皇上不会让臣妾高于荣妃,亦不会让荣妃高于臣妾。”后半辈子,她也只是个湘妃罢了,“姑母,此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平白只会惹皇上不悦。”
贵太妃顿时有些闷闷不乐。
湘妃苦笑道:“我又没有儿子,图后位作甚?”若说心里没这份念想,自是假的,可对于后位,湘妃倒也没有太深的执念。大有几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想法。
贵太妃嗔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正因为你无子,反而才更便宜些。荣妃到底年轻,日后保不齐还能再生个皇子,前头又有元后养子的成桢,日后少不得一番争斗。无子的年长妃子,才最适合做皇后。”
湘妃幽幽道:“在皇上眼中,怕是觉得,虚置后位,才更安生些。如此一来,诸子皆是庶出,便可择贤能而立。”
贵太妃叹道:“本宫怕就怕这个择贤而立,日后若立了贤能的太子,那太子之母,焉能不母凭子贵?本宫的姐姐,便是因此当上了皇后!真到那一日,还有你什么事儿?”
湘妃忍不住又苦笑了笑,“真有那一日,只怕便是我做贵妃的日子了。”
“你还笑得出来!”贵太妃瞪了自家好侄女一眼。
湘妃默了数息,才低声道:“谁叫我福薄,林儿早早夭折,膝下只有娍媖一个女儿。”
提到早夭的皇长子,贵太妃亦是唏嘘不已,若林儿还活着,皇帝今日想必也不至于拂袖而去了。
湘妃复又宽慰道:“姑母也不必太担心了,日后的后位势必是太子之母的。十有八九也就是荣妃、兰贵嫔……或者纯贵嫔,且看她们谁福气更深些罢了。她们三人与我都还算交好,日后总不至于亏待了我与娍媖。”
贵太妃只叹着气,再不言语。
晏清殿。
贵太妃与湘妃姑侄的谈话此刻已经一字不落地传达到了皇帝陛下跟前。
晏铮微微颔首:“湘妃倒是还算懂事。”
如此自然再好不过,望舒的秘密,如无必要,朕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第97章 微服私访
随着入了秋,这国丧也终于结束。
岳望舒立刻按捺不住,准备出宫玩耍。
她的心思,晏铮自是早就揣度到了,便一大清早就驾临了沅芷宫。
内殿之中,岳望舒在宫女的服侍之下才刚穿上件枣红圆领大袖衫,宽袖皂缘,倒是颇有几分儒士风雅,她正对着穿衣镜臭美呢,便看到镜子里冒出一只皇帝来。
岳望舒冲着镜子里的人眨了眨眼。
皇帝素日里是不穿什么龙袍衮服的,甚至连华丽的织金、妆缎都少用,常以素锦、素缎或者暗花缎上身,倒是丝毫不失贵气,又添了几分儒雅。今日皇帝着一身玉石蓝色暗花缎袍,腰系玉带,头上是一顶寻常软翅幞头,光看衣裳,倒是丝毫看不出是个皇帝。
看着镜子里的两人,岳望舒脑子里却莫名冒出一句自古红蓝出CP,然后就忍不住笑了。
见她笑,皇帝晏铮也忍不住笑了:“朕就知道你今日肯定在宫里呆不住。”——所以没等李约去晏清殿报备,他便先一步来了。
岳望舒只嘿嘿笑了,然后才转身回头,朝着皇帝拱手一礼。
皇帝晏铮抬手一扶,顺势握住她手,“走吧。”
岳望舒一愣,“皇上也要出宫?”
晏铮笑道:“左右眼下也无什么大事,那些琐碎事务都叫阁臣看着处置便是了。”
没错,大晏朝的体制跟明朝很相似,也有内阁大学士,皇帝完全可以当甩手掌柜,完全不必担心耽误国事。当然了,皇帝这种生物,嫌少没有权欲的。所以皇帝自己辛苦,完全是自己找的。
岳望舒默默吐了槽,复又笑道:“皇上正该多去体察一下民情才是。”
晏铮捏捏了手中攥着的那只温软热乎的柔夷,“今日嘴巴怎么这么甜?”
岳望舒心想:我也不想整天怼你啊,把你怼毛了,对我也没好处啊……
晏铮低低叹了口气,忽的道:“可别忘了你应允朕的事情。”
岳望舒愣住了,我应允你啥了?
见她一脸迷糊,晏铮脸色黑了几度,朕可是足足又多等了一个月,你可别想再糊弄下去!
岳望舒这才恍然大悟:“哦,那个呀!”不就是答应跟你滚床单的那点小事儿么!
“放心,没忘没忘!”岳望舒爽朗地道。
晏铮沉默了片刻,望舒说的,跟朕想的是一件事吗?她的反应,未免太直率了些……
“但那也得等晚上啊。”岳望舒毫无避讳地道,今天白天自然要好好出去浪一浪才是!
瞬间,晏铮竟是有些脸颊发热,他咳嗽道:“你心里记得就好,不必宣之于口。”
岳望舒黑线了,你丫的妻妾成群、儿女一堆,居然还跟我装纯情!!
且说出了沅芷宫,便瞧见外头竟候着两辆马车,虽非雕龙镂凤,只是寻常青色素款,尺寸却十分可观,都是四匹白马拉车,还有一干着寻常布袍的车夫、随从,不消说肯定是御前侍卫所扮,约莫大几十号人。
以皇帝的身份,摆出这样的小阵仗,算得上极为素简了。
很显然,这是皇帝微服出巡的架势。
岳望舒本能地认为后头的马车是给她的,但没想到皇帝拉着她的手便登上了前头那辆马车。
心中虽有些惊讶,但这又不是龙舆,而且前后一般规格,岳望舒便没有拒绝。
这马车外头看只是略大些罢了,里头却是异常华丽,堪称是铺金设玉,一张紫檀泥金的罗汉榻就搁在最里头,榻上有一方倭角炕几,几上还摆着茶水点心和一顶狻猊小薰炉!
好家伙,这是移动房车啊!
之前岳望舒几次出宫玩,倒是不是没想过要坐马车,只是先前是夏天,谁愿意闷在马车里,还不如用腿走呢。
但眼下天气凉爽了许多,舒舒服服坐着马车,直接出东华门,岂不更爽?
没错,这马车到了东华门,甚至都无人盘查,丝毫不做停顿便出了宫门。
岳望舒忍不住问:“是事先知会过了吗?”
晏铮笑道:“哪里需要事先知会?这马车上有暗记,他们虽不晓得车内身份,但也可以揣度一二。”
暗记?岳望舒倒是没注意,不过也对,若是能轻易发现,也就不叫暗记了。
“朕回头给你留一辆,以后你出宫也便宜些。”晏铮又满含宠溺地道。
岳望舒欣然致谢,不由笑道:“那岂不是连腰牌都用不上了?”
晏铮不由发笑,“却也不只是因为这马车上有暗记,还许多随从都是他们熟识的面孔。”
岳望舒恍然大悟,原来是还刷了御前重要人物的脸啊!
且说这东华门守卫,看到御前大总管做马夫,好几个御前都太监做随从,大汉将军与红盔将军充作家丁护院,这阵仗,谁还敢上去盘查腰牌?
岳望舒也不由发笑。
且说这马车堂而皇之出东华门,直行片刻,又驶入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而后在内河之畔、杨柳树下缓缓停下。
皇帝晏铮这才执着岳望舒的手下了马车。
看着异常热闹、繁华无比的朱雀街,岳望舒不禁欣然,这才像是个帝都嘛!
看着舔着脸凑上来的张寄与一干都太监,皇帝晏铮厌烦地挥了挥手,“都离得远些!”
扮做马夫随从的众太监灰头土脸应了声“是”,便低眉顺眼散去。
晏铮这才再度露出笑容,对岳望舒道:“先逛一圈,晌午咱们再去乾楼用午膳。”
乾楼,岳望舒有印象,准确说是岳琬琬略知一二,那据说是京城最大最好也是最贵的酒楼,甚至还有不少歌姬舞姬——当然了,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人家是正经酒楼。
岳望舒可谓是神往已久,可惜先前国丧期间乾楼闭门歇业,岳望舒至今未能一观,今日可算是要得偿所愿了。
这朱雀街之繁华,不只是商业繁华,还有太学、武学俱坐落于此,也不怕这些学生被花花世界眯了眼。
岳望舒边走边张望,忽的察觉到身后不太对劲,她低声对皇帝道:“那个卖糖葫芦,怎么一直尾随咱们?”
晏铮回头瞥了一眼,淡淡说:“不用理会。”
岳望舒却有些不安。
晏铮这才低声道:“是绣衣使王充。”
岳望舒:啊,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头头……
第98章 帝王鹰犬
绣衣使!
大晏朝虽然没有锦衣卫,却有一个绣衣卫!直属皇帝,负责皇城司、侍卫司,并监察百官,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人护卫兼情报机构,可惜没有诏狱,权柄远不及锦衣卫。
但名声依然不咋滴。
毕竟,谁喜欢整天被人监视啊?谁不怕背地里干的破事被皇帝知道了啊?
想到此,岳望舒突然止步,然后掉头朝着糖葫芦跑了过去。
晏铮抬手想要阻拦,显然已经晚了。
扮做小贩的绣衣使王充此刻也是懵了一下,便见那位穿着枣红衣袍、宛若少年郎的纯贵嫔娘娘已经垫着脚,咻地拔走了一根糖葫芦,当然了,她没给钱。
王充也忘了要钱。
岳望舒像是占了大便宜似的,又是一溜烟儿小跑,灿烂地回到了皇帝晏铮身旁,“要吃吗?”
晏铮忍不住发笑,他摆了摆手。
这糖葫芦端的是又红又大,晶莹剔透,看上去卖相极佳。
岳望舒直接一口就咬了上去,然后……她的脸僵住了。
“啊呸呸呸,粘牙!”这破糖葫芦,中看不中吃,“熬糖火候不足!”
岳望舒再一次掉头小跑到了卖糖葫芦的绣衣使跟前,这位绣衣使长得人高马大,实在不像个卖糖葫芦……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糖葫芦肯定不是他做的。
但这不妨碍岳望舒喋喋不休:“熬糖的时候,需熬成浅浅的琥珀色,方才正好!”说着,便把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又插了回去。
“是是是,小的记下了。”绣衣使王充立刻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这副姿态,倒正像个市井小摊小贩。
正在此时,晏铮也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岳望舒的衣袖,有些不耐道:“与他废话作甚?”——浑然是个瞧不起小摊小贩的大老爷。
王充更加低头哈腰了,要不是场合不对,只恨不得给跪下磕几个头。
然后岳望舒就被晏铮给拽走了。
熙熙攘攘的朱雀街上,这样一点小事,根本不会惹人注意,王充擦了把冷汗,瞅了一眼那根被咬过的糖葫芦,忙悄无声息退得更远了。
岳望舒看在眼里,不由低笑:“不见人影了。”
晏铮笑哼了一声,他如何不知,王充跟得这么紧,根本就是蓄意?所以见望舒起了玩心,便顺势敲打一二,省得又冒出来膈应人。
“绣衣使是几品呀?”岳望舒好奇地问。
晏铮随口道:“四品。”
岳望舒摸了摸下巴,“才四品啊……”
晏铮轻轻一笑:“先帝朝是二品。”
岳望舒愣了一下,到你这儿是就压成四品了??原本人家可是能穿紫袍,一下子就伐落到只能穿红袍了。可越是打压,怎么这绣衣使反而跟个……哈巴狗似的?
这绣衣卫虽没有明朝的锦衣卫那么厉害,却也是个叫人闻风色变的机构。但转念一想,这种机构的权利来源于皇权,说白了就是帝王鹰犬!脑子被挤了才敢在皇帝面前不恭。
“大名鼎鼎的绣衣卫啊……”岳望舒喃喃自语,“头头居然是这副样子。”
长大高大威武,偏生一副瑟瑟之态。
见她竟是颇有几分遗憾的样子,晏铮愈发觉得好笑,“要不然你以为需得是什么样子?三头六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