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柏儿会的。”安白梦轻声道。
唐都督点了点头:“我也对柏儿寄予厚望。所以,他若不辛苦一些,等我百年之后,他又如何做得到这些呢?”
“唉。”安白梦长叹一声,仍旧心有不甘,“夫君,柏儿下午参加演武也就罢了,到了晚上,你是否可令他休整一下?”
安白梦知道,自己那个儿子自律的很。就算晚上不吃饭不睡觉,也会继续去完成兵法的修习。除非,夫君能够下达军令,强制让他休息。
“慈母多败儿。”唐都督叹道,“道理你不是不明白,为何还总是这样为难于我呢?”
“哼。”安白梦瞪了夫君一眼,不再过多纠缠,便走出了书斋。
成亲这么多年,夫君对她不可谓不是百依百顺。唯有在柏儿的教育问题上,他们总是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出了启明斋,安白梦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当然知道儿子身负重任,可还是希望儿子能够劳逸结合,适当地放松休息一下。
“旺儿。”安白梦交代道,“你去把表少爷安松叫来。”
旺儿愣了愣,心想少主这回可有的烦了。但是夫人吩咐,他也不得不照做。
这位表少爷安松,和少主一同长大。可他的脾气喜好却和少主完全不一样。
少主勤勉刻苦,可安松却算得上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就喜欢吃吃喝喝。
可与别家的二世祖不同,安松少爷的脾气极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所以在都府里,没人比他的人缘更加广博了。
而他家少主对这个表弟也是十分无奈。少主谁的账都可以不买,但是唯有安松的要求不能拒绝。倒也不是因为少主对安松另眼相看,而是因为安松有一个缠人的绝技!
若是他盯上的事儿,你非得依了他不行,不然他就能一直跟着你。
好在,安松也是个懂进退的,少主这才跟他相安无事。
只是这回,安松若是得了夫人的吩咐,少主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逃脱了……
夜幕降临。
唐柏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父亲的启明斋中走了出来。
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唐柏今日第一次觉得有些累了。
今天下午的演武,唐柏自觉已经做到完美。可父亲还是让他回去,写出十条过失来。
十条?唐柏苦笑摇头。
这么多年来,他一刻都不曾放松过。可是,无论他多努力,父亲总是觉得他还能做得更好……
可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他还能怎么做呢?
到底他要如何行事,才能获得父亲的一个赞许呢?
唐柏有些累了……
“表哥!你可算出来了!”这时,一个欢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清来人是谁,唐柏皱起了眉。
“表哥,你可别皱眉。”安松嬉皮笑脸地道,“我是奉了姨母之命,来拉你去消遣消遣的!”
唐柏心里更累了。
他忘记了,自己不但有个从不会夸赞自己的父亲,还有一个觉得他永远都是孩童的母亲。
“走吧。”唐柏面无表情地道。
反正他也写不出十条过失,还不如如了母亲的愿。父亲母亲两人,至少有一方能满意了。
安松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说走吧,你准备带我去哪儿消遣?”唐柏无奈地问道。
安松大喜,道:“自然是好地方,保准表哥你去了不会后悔。”
***
百花楼二楼的贵宾阁里,面无表情的唐柏无奈地端起面前的青花釉茶盏,抿了一口……
“表兄,你都来到这百花楼了,竟然还只喝茶水么!”安松说着,就把酒杯推到了唐柏的面前。
唐柏斜眼看他,冷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我娘亲,也就是你姨母,知道你是这里的常客么?”
“哎呀,我来这里也就是喝喝酒、看看曲。”安松赶紧道,“可从来没干过那些欺压女子的勾当。”
唐柏冷笑,道:“若娘亲知道我来这里,估计她宁愿我去研习兵书。”
安松陪着笑脸,心中颇有些后悔。
他光想着今晚有热闹可看,怎么就忘了,他姨母最讨厌这样的烟花之地。
早年间,姨母甚至想要取缔这样的地方。可无奈这些皮肉生意牵扯太多人的利益,姨母就算有身为都督的姨父支持,也是拗不过众人。
后来,姨母只能定下律法,一则让那些嗜赌或者好色成性的男子,不能随意发卖发妻,二则更是规定任何人不得强迫女子卖身。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老鸨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让良家女子就范。
但是,那新订的律法,仍实实在在地保证了这些风尘女子的生命安全。
因为在那之前,这些女子不过是玩物而已。就算被玩弄至死,只要老鸨们不追究,那就根本无人在意。
所以现在,那些女子的生活虽然仍旧艰辛,但多少能够保全性命了。
安松赶紧试着狡辩道:“表哥,这烟花之地将来也是你的治下。你不微服私访一下,怎能了解其中的真实情况呢?所以,姨母不会怪我的。”
唐柏淡淡嘲讽道:“三寸不烂之舌,说的就是你吧。”
“嘿嘿。”安松讪皮讪脸地继续道,“再说,兵书哪有美人好看啊!传说中,这位马上要出来的牡丹姑娘,那可是真正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咱若是不见上一见,岂不是太可惜了。”
唐柏皱了皱眉,心中满是不耐:“既是传说,你又怎么轻易就信以为真?就算是真的,不过是个女子,再美也就是一副皮囊而已。见不见,又有什么可惜的?”
“表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安松挤了挤眼睛,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表兄你武功了得,更是年纪轻轻便打过无数胜仗。所以,怎么也能算上是个英雄。说不定,你一会儿就对美人一见倾心了哦。”
“呵呵。”唐柏冷笑,不以为意,只道,“到底什么时候出来?我们说好了,只待见到那女子,你就放我回去,绝不再缠着我!”
“自然,自然。”安松连忙点头道。
听到安松的承诺,唐柏才重新耐下性子来,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第50章
下午演武的场景, 一遍遍的在唐柏脑中重现。
仔细推敲着细节,唐柏竟然发现,自己规划的粮草路线, 似乎真的有破绽……
正待细细回想, 鼓乐齐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唐柏皱了皱眉,睁开双眼。
片刻都不想再耽搁, 唐柏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儿, 先走了。”
“这马上快出来了,连片刻都等不了么!”安松嘴上虽然这么嚷着, 却没敢起身去拦唐柏。
这个表兄的脾气,安松最是清楚不过的。平时安松胡乱闹闹, 看在一起长大的情面上, 唐柏大多都不会与他计较。
但若唐柏那刻苦的劲头一旦上来, 就算天塌下来, 他也会按照自己的计划执行。
安松见他脸上的神情,便知道自己肯定拦不住他了。索性, 安松也不去触那个霉头。
此时的百花楼中, 除了唐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二楼的楼梯口处。
一会儿,传说中沉鱼落雁的牡丹姑娘,就要从那里走下来……
鼓乐声逐渐进入高潮,楼梯口旁的房门缓缓打开。随着挂在围栏上的彩带全都展了开来,一个纯白的身影走出了房门。
一时间,众人全都屏气凝神起来。
这般既千娇百媚又圣洁无暇的女子, 让众人喘气都不敢太大声。生怕一个不小心, 就会让眼前的女子染上污浊的俗尘。
唐柏起初并没有太在意这里诡异的气氛。女子出来的时候, 他正好位于她的侧面。而女子的身形也被身旁的婢女遮挡地严严实实。
向前走了几步, 他看到了女子的侧颜……
唐柏打了个激灵,各种思绪排山倒海地涌进了他的脑海中!
一时间,他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割裂感。
他知道,现在的这具身体并不是他的,这具身体的喜怒哀乐,也根本不可能是他的!
所以,他是谁?他又在哪儿?眼前穿白衣的女子,又是什么人?
瞬间,他便有了答案。
司尧勾起嘴角,展露出似笑非笑的面容。
所以,这就是圣神设置的考验?让他们在这凡尘俗世中,再活一回?
可是,糖糖在这妓院中做什么……
司尧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窈窕的身影。
随着白糖缓缓下行,楼底下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司尧这才注意到他们。只见那群人如饥似渴,一个个眼睛都像长了钩子一样,全都钩在白糖身上。
司尧觉得他们很碍眼。他捻起诀,想要把底下那群人的眼珠子全都挖出来!
可血流成河、众人齐声惨叫的美妙场景并没有出现……
司尧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世界并不能施法!
司尧眯起眼睛,伸出右手,想要抚上腰间的软剑。既然不能施法,那他就亲自动手,一个个挖出那群人的狗眼。
可他的右手滞了一滞,并没有顺利碰到剑柄……
“表哥,你怎么还在啊!”这时,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出现在司尧身后。
司尧愣了愣,那严重的撕裂感再次出现……
他脑海中似乎有个不属于他的声音正在告诫他,这百花楼在他治下的都府,他绝不能随意动用私刑!
“表哥,这牡丹果然名不虚传吧。”安松凑到司尧跟前,挤了挤眼睛,调侃道,“你看到她,是不是也走不动道了?”
司尧看了安松一眼,终于想起了自己此时的身份。
“我要她。”司尧直接道。
安松刚觉得表兄看自己的眼神有些陌生,却没想到,他说出口的话更让安松觉得不可思议。
“表兄……”安松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
他这个表兄,从懂事起,要么在刻苦练功,要么就是泡在军营里。别家的少爷,最差也得有几个通房丫鬟了。可表兄身边却清一色的全是小厮。
在安松眼里,表兄是比和尚还不近女色的存在。所以,他万万没想到,从表兄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说,我要她,想为她赎身。”司尧有些不耐地道,“你常来这里,应该知道是怎么个规程。”
“表兄!你这是铁树开花啊。”安松惊道。
“到底该如何办?”司尧提高了声调。
司尧的耐心已经耗尽。他真的很讨厌底下的那群人,用那么肆无忌惮的眼神看着白糖!
司尧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却十分低沉,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势。
安松从未见过表兄这样的神色,急忙道:“表兄,稍安勿躁。一会儿等牡丹姑娘亮完相,我们就去找老鸨。”
司尧却不再理会他,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管他是谁的都府,他想杀就杀!
司尧转过身,唇角挑起浅淡的笑意,那黑色的眸子异常幽深,清冷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血杀之气。
他的手抓住剑柄,想要抽出软剑。
可不知怎么了,他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咒,一动都不能动!
安松吓呆了,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简直不认识表兄了!
唐柏一向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虽也有发怒的时候,但大多都是仁君之怒。虽也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但却有理可依,有迹可循。
可此时的表兄,虽然面带笑容,却透着几分……邪性!
对!就是邪性。安松觉得这词准确极了。
安松已经完全看不透表兄的心思。他总觉得,此时的表兄危险至极,仿佛随时都会取人性命!
当看到表兄的手抚上剑柄,安松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可随即,他就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唐柏可是河西府的继承人,就算真的对烟花女子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在自己的领土里大开杀戒。
安松上前两小步,试着劝道:“表兄,我们还是回去吧。一会儿,牡丹姑娘还要弹筝呢。”
司尧强压下心中杀意,身体终于又能动了。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必须按照“唐柏”的行为模式做事儿。
司尧心中觉得好笑,不明白圣神到底意欲何为……
他跟着安松回到贵宾阁里,楼下的白糖已经开始弹筝。
司尧并没心思欣赏,一心琢磨起圣神的考验到底是什么。
他想起,在进入未极渊大门时,糖糖不但牵起了他的手,还让那个云裳和青炬也两两牵起了手。
他虽满意糖糖的触碰,但也诧异于她忽然的主动。之前,糖糖一直是非到必要时刻,绝不会主动和他肌肤相触的。
所以,糖糖必是看出了什么……
司尧想起未极渊大门打开时,那异常的香味和美景。
不知为什么,那样的情境,让司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唐柏”父母相处时的场景。
而司尧自己,也是在见到糖糖的瞬间恢复的神识……
所以,这一关通过的条件到底是什么?司尧若有所思地看着弹筝的白糖。
他猜测着,若是糖糖见到自己,会不会也立刻就恢复神识?
若是糖糖也恢复了神识,那么他们是不是就算过了这一关呢?
毕竟在这幻境里,只有忘记真实身份,才能完全沉浸其中。
不然,在已经知道一切为虚的情况下,什么样的考验都没有意义。
司尧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他开始期待,糖糖和自己相认的样子……
司尧不喜欢这里,不喜欢“唐柏”,他想要快点儿离开这里!
唐柏虽和他刚开始的身份一样,都是所谓的“继承人”,可是唐柏的人生却和他截然相反!
唐柏虽然也有压力,但他却是在“爱”的滋养下长大的。
而司尧早就忘记了什么叫做“爱”。
唐柏此时所感受的一切,都让司尧觉得陌生,觉得割裂。就像是司尧被困在躯壳里,看着另一个自己去享受他早已失去的一切!
这种感觉,让司尧很不自在,让他内心无比的压抑烦躁。他前所未有地想要重新感受那熟悉的“疼痛”。
可司尧偏偏要扮作“唐柏”,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古筝声停了下来。在一片赞叹声中,白糖退场了。
司尧抬眼,看向安松。
安松立刻跳了起来:“我这就去寻那老鸨,表兄你在这等等我。”
司尧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
就在司尧耐心再次耗尽的时候,安松气喘墟墟地回来了。